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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钱……我哥哥也不是花子……”
甄玠离家没有几步远的时候,忽听见这带着哭腔的话,便感觉好像是九儿的声音。
急忙紧赶几步,站在院门口往里一瞧,果然是她在屋墙下用手背抹着眼睛。
一旁杵着两个家仆打扮的男丁,其中一个是甄家在府外来往跑腿的小厮,之前见过几次,还帮他写过家书来着。
“我说郝答,你趁我不在欺负我妹妹,是个什么意思?”
甄玠过来往他手里一瞟,心说昨儿还在怕的事情,今天这就找上门来了。
要是没带钱回来,说话还真难硬气。
“嗐,这话儿怎么说的,街里街坊有几年了,我哪能欺负九儿?”
郝答转头过来也是一脸愁容,“要不是赶上了,谁能往这添麻烦来。”
随即展开手里的纸卷给他递到身前,“也不知是谁在老太太耳边吹的风,说起巷子里从你这儿,往北数到后街,几处院子二年多都没人收租,这不,左躲右躲也没逃过去……我这兄弟新来的,才到府里没几天,话说得不妥帖,惹了九儿姑娘,咱们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郝答身边那小厮冷哼道:“天经地义的事情,还成了我的不是!”
甄玠仔细看过,郝答手里的纸卷确是此处房契不假。
也没与他二人多说,走到九儿身边摸了摸她的短发,轻声道:“他们想要多少租子?”
“四,四百钱。”
见哥哥回来,九儿已经止住了泪水,却还是有些哽咽。
“数四百个出来,给他。”
甄玠笑了,把手里的钱串递给她,“有哥哥在,往后就没有值得哭一下的事情了,记着了么。”
九儿乖巧点头,接过那串铜钱拆开,一溜儿摆在地上,一个个地数着,数完了四百个铜钱,把那堆钱分成四份,极细致地又数了一遍。
初冬安静的清晨里,只有铜钱轻磕石板的微响。
沉默中,郝答与那小厮的脸色愈显难堪。
“只因主家催得紧,事前也没来得及说一声,这……”
郝答尴尬地辩解道。
“凡事都讲个道理。”
甄玠让九儿直接把铜钱给一旁的小厮送去,悠悠说道:“今天这事,是令府尊管与舍妹说的话,往后再有他事,希望二位先行告知于我,可好?”
郝答张了张嘴,没出音儿,转而在他兄弟小腿肚子上踢了一脚。
“对不住了。”
那小厮本来屏着气,挨了这一脚下意识便向九儿道了声歉,接过她递来的铜板后,或许是觉着脸上挂不住,兀自闷头出了院门。
九儿随之破涕一笑。
“去吧。”
甄玠把手里的东西一并给她,温和地笑着吩咐道。
眼看她用小褂前襟兜着剩下的铜钱,紧紧抱着回了屋子,这才向郝答说道:“我父母在世时,也从来没听说有人提过这租子的事情,想着,也是奇了。”
“这几间院子,听说,原本是府里有人发了话,就不要这租子。”
郝答皱眉思索着说道,“按说这房契应该是和巷子里其余宅子的房契放在一处,存在库里的,可这几张房契,却是太太手里交过来的,不知道又是什么邪了门的糊涂账。”
“怕不是家大业大的,一时忘了吧。”
甄玠笑道。
“嗐,说句不该说的话……”
郝答嗤声摇了摇头,放低几分嗓音,“太太那样的脾性,床缝儿里掉了几个铜板那都是一清二楚。”
“如此,就不耽误郝兄办差了,谢你今天帮衬着,没让九儿受了欺负。”
甄玠转眼看了看屋门,心说要想闹清这房子的事儿,只能去父母坟前问问了。
“得了,着实对不住。”
郝答羞臊地抱拳,告辞出门。
甄玠在院子里站立良久,最后深吸一口气,取来角落里的扫帚,先把地面薄雪上的两行脚印扫清,又把积雪慢慢堆到小树周围。
终于压下了方才听到九儿啜泣时心底生出的不快。
转身返回屋里,她已经把昨天那半碗粥热了,摊开油纸包摆好了包子烧饼,扬起挂着泪痕的小脸,傻笑道:“豆腐皮儿的。”
“吃吧。”
甄玠平静地说道,“一会儿拿些钱去买些油米回来,中午做个糖醋里脊。”
九儿嘴里咬着半个包子,眨着眼睛猛一阵点头。
“等会儿我去把床赎回来,再把你的东西带回来。”
甄玠思量着道。
“先赎回哥哥的书吧。”
九儿咽下包子,轻声道。
她清楚科举不单是为了往后兄妹俩能过上轻省日子,更是为了找出甄玠父母的死因,她知道这是哥哥的心病。
甄玠也没提。
转而认真思索起现时最合适的出路。
读书一途,他实在不是很有信心,大埥尚未一统,六十年来,对门阀士族的倚赖仍未消除,科举并不像明清二朝那般,有着某种意义上的绝对公平。
若非拜在学宫名师门下,便不知如何应对,从展开卷纸那一刻,落下的第一笔就要露怯,随后字字是错的。
考官层层筛替之后,天家手中,几乎不可能出现寒门举子的考卷。
倘若真能以贫贱之身中进士,绝非一句十分得意概括得了的。
当真可称人中龙凤。
至于,习武从军。
甄玠暗自苦笑,所谓穷文富武,以自己这身体而论,不知道要多少银子才能填得满,养出做炮灰的资格。
在这之前,恐怕是当流民都轮不着他。
到了这步田地,对于姚恩之坦诚的攀附权势的行为,他全无一丝鄙夷的心思。
这世上,所谓捷径无非四字。
上人见喜。
可想想贾府里那几个不成器的爷们,甄玠觉得早晚会被他们连累。
不过,白嫖他家一笔银子倒是毫无心理负担。
贾府老宅祠堂这桩事,着实蹊跷得很。
金老汉说起银钏的惨况时,他的情绪远比其他时候激动,但他同样说了,这事情怪不得贾珍。
如此,贾府老仆的身份与对银钏的同情,很可能在他心中起了冲突,而他对打板子小厮的那番嘱咐,说明他与银钏的关系,其实不算疏远。
况且站在贾府的角度来看,若说之前不报官是怕事情声张出去,现在急了,才将原委道出,那么,把这话说给官府里的密切之人,总比说给外人方便。
难道这老人,当真被姚恩之一番话诓了个踏实?
只怕是另有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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