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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哇——”
九儿揭开食盒,热气蒸腾而起。
她亮晶晶的眼睛瞧着饭菜,亮晶晶的口水没察觉地溢出嘴角,顺着小嘴唇一溜淌到下巴尖儿。
“还是有钱好。”
她说。
“真理。”
甄玠点了点头,“我琢磨着,等把原来的家具赎回来,放到西屋,你呢,愿意在这屋里待着,就在这屋,我去西边儿睡。”
眼看她一天比一天大,又留了头,也算是大姑娘了,往后再住一屋就不合适了。
虽说是妹妹,但还不是亲妹妹,哪怕就算是亲妹妹,该避嫌还是要避嫌。
传扬出去,不好听。
“我不去。”
九儿慢吞吞地把碗碟挨个拣出来,慢吞吞地说。
“听话。”
甄玠帮着摆桌,心里略有些无奈。
这事儿之前也提过,她总说自己还小,不敢一个人睡,问急了,就说一个人睡会想起云娘走的那晚上,边说还边掉眼泪,再急些,就直接拿剪刀往短发上送。
而后来来回回,说的都是那几句同样苍白无力的话,都被她轻巧挡了。
甄玠只觉着自己对付鬼的本事都比对付她多。
“九儿……”
“九儿!”
屋外忽地兴冲冲进来一人,手里托着个红色的小方木匣,“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姚哥哥带的什么?”
九儿起身迎了过去,只给甄玠留了个不想和他说话的后脑勺。
而后接过姚恩之手里的匣子,打开瞧了瞧,嗅了嗅,问道:“这是……胭脂?我记得小时候,娘用过。”
“水天斋的粉儿,快试试可不可心。”
姚恩之像是给皇后娘娘献宝一样,满脸谄笑。
“好。”
九儿点点头,抬头又问:“这个怎么用?”
“呃……”
姚恩之尴尬地搓了搓手,半晌,又呵气在手心里,“外边儿天是真冷……明儿我找人问问,本来是院儿里房客家的姑娘说用着好,你这一问……”
“我说,你这赶饭点是真准,人伙计才出去没一会儿的功夫,你就来了。”
甄玠顺口替他解了围。
姚恩之一听就笑了:“我给了口福来那伙计十个铜板,他往你这儿来送饭,得先敲我家门。”
“我说他怎么那么愿意来呢。”
甄玠恍然道,把他让到桌边坐了,又问:“衙门里的活计有信儿了?”
“还得说金老汉面子大。”
姚恩之握筷子在手,又替仨人挨个盛了饭,“金陵府本来不缺底下人,老汉一开口,幕厅管事的当时就回了话,让我先在杂房做个行走,混个仨俩月,熟悉了章程,立马就调去政房。”
“三百两银子没白烧。”
甄玠点头道。
大埥朝地方衙门长官,下领四房,政刑兵杂。
至于幕厅这部门,则是官员附属幕僚的一个统称,不算是官僚体系的一部分,但这东西,没点背景的散官还真养不起。
所谓一政大事,无非刑名钱粮,这刑名二字归于刑房,而钱粮,则全部归于政房。
主薄官一笔银子过过手,能肥一辈子。
南京金陵的政房,哪怕是在下面跑腿的行走,指缝里舔油的角色,机灵些忙活个一二年,三百两银子也就回来了。
寂然饭毕。
“哥儿,还记得我说那个鹿鼎学宫的资格?”
姚恩之把剩下两块锅包肉的盘子推向九儿,一面拾掇碗筷,一面问甄玠道。
甄玠点了点头,未曾答话。
按说,这机会实属难得,但建宁郡,还在淮南道以南的江南道,是大埥最南方的行省,边境所在。
鹿鼎学宫所在的位置,又在江南道最南。
出了门再走两步,就能和前明移民隔着闽江亲热地拉家常,或者看郑氏水兵点大炮放烟火了。
江南道节度使五年里换了三任,据说基本上都是烟花看腻了。
哪怕是民风彪悍,士兵极有战斗力,即便说学宫影响甚广,家国情怀遍布重镇,这建宁郡一线如今还在大埥治下也得算是个奇迹。
一方面对此有所担忧,另一方面,甄玠不确定读书科举这事是否有前途。
再说一个半路入学的资格开口便是百两,更让他心生犹豫。
上赶着花银子浪费个二三年时间,好像不太划算。
“倒也不急于一时。”
姚恩之也是心知其中利弊,“这资格整一年都有效力,借着这段时间,哥儿也好好养养身子,别到时去了,人家不愿意收咱。”
“不收?”
甄玠皱了皱眉。
“我打听过,这鹿鼎学宫的学风与他处不同,不单崇文,更是尚武,其中大多是江南道本地学子,自幼受学宫学风影响,脑子未必个个好使,身手却都不弱。”
姚恩之说着便笑了,“文科自然争不过遗儒,武状元倒是出过不少。”
遗儒,在本朝是个特有的称谓,大多数时候谈不上褒贬。
自明政权崩溃至今,无论朝野民间,始终有一个声音,便是大明之亡,实亡于文臣之手。
盖因其无所作为,空谈误国。
崇祯遗诏之中便也是有这一层。
有声音,自然有思考,有问题,势必要有对策。
至今,各地学宫的学风百花齐放,沉心做实业的墨儒,从制度上耗费苦工的法儒,甘心踩泥牵牛的农儒,以及鹿鼎宫这种,兵儒。
本是先秦时的思想之争,到今天竟成了身体力行的实践活动。
知行合一之说,也算被发扬光大了。
或许,还要提一提真正可谓有教无类的王艮,其门下弟子接受儒家思想之前,五行八作无所不有,融合儒家思想之后,这些弟子的后人也并不排斥一些,在正统文人士大夫眼中所谓轻贱的事业。
大埥开国第一武将之家,金陵贾族,第一文臣之府,江南甄氏,甚至受父辈影响,投身关宁铁骑的开国皇帝白启,天家白氏,根源皆出于此。
真论起来,没哪个不是前明遗儒。
但姚恩之话里这遗儒,则是很有些讽刺意味,专指明亡前满口家国天下,明亡后依旧毫无作为,如同走肉般苟活的若干文人。
当真是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于是,当它作为一个羞辱于人的名词,也就变得极其凶狠,恶毒——至少在挨骂的人眼中是这样。
哪怕是在朝会那种极其严肃的场合,也是个头破血流,不死不休的局面。
现今这怀安一朝,就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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