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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的嗓子确实不错,高音锐而不利,低声沉而不闷,旋律婉转之时,仿佛不用唱词也能唱出故事来。
甄玠一时入了迷,虽不至于向白聿贤一般摇头晃脑,却也不再关心窗外的景致,心思也不往别处飘荡了。
几曲下来,几人已听了个通体舒泰。
眼角余光忽见对面的薛蟠向他接连做了几个鬼脸,两条眉毛直往这边飘,似乎是有话想说,却不敢搅合了屋里的气氛。
甄玠正要起身随他出去说话,便听白聿贤笑问道:“你二人,是有好事瞒我?”
“这哪敢。”
薛蟠赶忙赔笑,连连摆手,“我这前些日子买了个丫鬟,许是早先遭难时哭得太多,把嗓子给哭坏了,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的,只利害在一张脸长得端正,合计着,给甄家哥哥瞧瞧。”
说着看了歌女一眼,“眼瞅年节到了,咱这做弟弟的,总不能让哥哥们白来一趟不是?”
“算你有心。”
白聿贤放声一笑,“领上来一起瞧瞧。”
薛蟠自是无所不从,吩咐鸨母带人上来,随即往席子里一瘫,脸上虽撑着许多慷慨之色,却多少能看出些肉痛。
不多时,一位身穿水绿轻纱裙的豆蔻少女低着头缓步进屋,紧贴屋墙站了,双手并在身前,显然是有人刻意教过礼节,但十只手指扭绞一处,眼见着便满是紧绷绷的惶恐。
“抬起头来。”
薛蟠盯着她的云鬓颤声说道,又把头转向席间二人,故作大气地朗声一笑,“这姑娘,家妹给取了个名字,香菱……还没沾过手,今儿我也就不留着了,二位哥哥谁瞧得上眼,就给谁带走。”
甄玠觉着他心疼得几乎快要流眼泪了。
“果然,好芳容。”
白聿贤的目光一时弃了歌女,定定地放在香菱脸上。
甄玠也甩开薛蟠,正见面前女子之相貌真与秦可卿有七八分相似,眉黛春山,秋水剪瞳,额前一点淡粉胭脂痣仿若三春桃花初绽,自有说不尽的少女风情。
“老白……”
“老甄……”
“白爷请讲。”
“这……罢了罢了,说好的与你一人一个,别凉了薛少爷的一份心意。”
白聿贤好似咬着牙关挤出这句话来,又忽地转了话风,“老甄,你不会看不上眼,不想要吧……”
甄玠心说你真的是臭不要脸。
又向薛蟠说道:“这姑娘,瞧着面善,很像是我一友人家中房客的妹妹……香菱,你可是从金陵过来的?”
“正是。”
薛蟠猛点了几下头,“正是在姚恩之院子里遇见的,却不是什么妹妹。”
冷笑一声,“那日里家人言说,曾与仙僧高徒有过来往,我便前去拜访,谁知不曾有缘得见捉鬼降妖的高人,却见了他家那个房客,我一眼就瞧出他不是正经好人,问了两句,果然是谎话连篇,这样的货色,不好好招待招待却是说不过去了……”
“……”
“两个时辰以后,我让家人给他接上了四肢的骨头,拿树杈捆得结实,又灌了碗参汤吊命,那拐子这才说了实话,香菱姑娘,原是他从苏州拐到金陵去的!”
薛蟠虎目圆睁,“依二位讲来,那人该不该打!”
“该杀。”
白聿贤抬折扇轻磕桌沿,“等忙完了这一个多月,我回金陵时,便亲自去瞧瞧他伤势好了几成。”
依大埥律法,拐卖人口之罪责最低处以流刑,情节严重者由斩至剐,常是从重从快处刑。
知其拐卖而收买者,与之同罪。
甄玠自遇见魏期行以后,很是勤奋地补充了一些本朝律法知识。
暗笑一声,这拐子哪里是姚恩之说的走亲戚去了,简直是差点回了老家。
眼瞧着屋内气氛渐变沉闷,便轻声开口问道:“薛少爷去他家的时候,可是赔了二十个铜钱?”
“这……你怎么知道?”
薛蟠似对神机妙算之能极感兴趣,“那院子里有个洒扫的婆子,与我来要工钱,与她分说也说不明白,我瞧着可怜,便让家人给了二十个铜板。”
甄玠点点头,心说这人不愧是葫芦庙的出身,业务精熟得很,但凡去了没一个跑得了的。
“既如此……”
薛蟠转眼看看满面凶相,再不痴迷姑娘容貌的白聿贤,“香菱,你今夜就和这位甄玠少爷走……放心,这位爷在金陵城的名声,那是很不怕打听的,必不会亏待了你。”
“是。”
香菱懦声回道,从发丝间偷偷瞥了一眼甄玠,又慌张垂下头去。
甄玠瞧着她,不住地想起魏老家中那位秦家姑娘,心里略有不安。
三天过来,他又往秦业那处去过两次,只再没见过秦可卿的面,也不知她到底如何想的,又不清楚她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瑞珠倒是常常能见着,见了他不是冷眼就是冷语,几次明摆着张嘴要骂,幸而都被宝珠拦住,省得大家难堪。
宝珠虽然不说什么,却也憋着一口气,几度吐出恨铁不成钢般的叹息。
她们的眼神,明晃晃地写着心里的敬服。
两个姑娘其实想得明白对错,甄玠也看得清楚。
秦家的大猫最近很不和秦可卿一起玩了,不知是记了仇,还是那天姑娘有了心事以后,总与它为难。
纵然无故挨了欺负,它也说不明白,于是就跟在同样懵懵懂懂的秦钟屁股后面,在院子里闲逛。
亲事,其实已经算是定下来了,秦业虽是嘴里说着听姑娘的意思,但骨子里毕竟还是封建大家长的做派,与魏老浅谈了几句,就只等怀安帝驾临扬州了。
想得到姑娘的心,却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甄玠悠悠叹息一声:“真是命苦。”
香菱又抬眼瞟了他一下。
“上酒!”
白聿贤也缓过了神来,大概心里还不畅快,于是高呼一声,显见今天是要醉个痛快。
应声便扑进来一个年轻男子,许是跑得急了,直接一头栽在地上。
甄玠望向薛蟠,心说甭管水平怎么样,这服务态度是真好,真及时。
薛蟠却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来。
“冯渊。”
甄玠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这人,说实话罪不至死,但也没有多招人可怜,更谈不上冤——他和那拐子就应该同罪论处。
也真是倒霉催的。
你说你,赶在这会儿过来搅局,薛蟠不往死里揍你算我白认识他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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