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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四维则站起身来,背手在后面,看向庭外。
“如果我不这样做,就成不了首辅,就会有人为成为首辅,会比为兄更无耻的去逢迎天子!”
接着,张四维就意味深长地对张四教说了起来。
张四教自然明白张四维的意思,也就颔首微叹:“兄长说的固然有道理,但弟一想到局势却越发比江陵在的时候还要糟糕,弟就心里很不舒服!”
说到这里,张四教就几欲要哭地道:“天下盼废苛政,如久旱盼甘霖啊!”
“谁不是这样?!”
张四维笑着回了一句。
接着,张四维就转头看着张四教:“你以为,为兄就愿意做这样无耻的事,愿意让天下士林看贬自己?!”
张四维说着就指了指自己的心:“可有几个人明白为兄的无奈之处,内心里的痛苦?”
“天子不愿意废江陵之政,还要将其理念奉为比祖制还要重要的纲领。”
“我们能怎么办,难道就真的不忠君了吗,就把天地君亲师的人伦礼教弃了吗?!”
“还有申吴县、徐华亭这些人,一个为了自己的权力之路,一个为了自保,也是连廉耻也不顾,一个劲地往为兄背后捅刀子!还有那个王运城!”
“可以说,士林从来就不是一条心,以至于从古至今,君父若真一心胡来,没人可以阻止!”
“但为兄我想阻止呀!”
张四维说到这里就捶起胸来,声泪俱下,道:
“若不阻止,明面上,首辅什么的单个文臣看上去是更有权势了!”
“但实际上,是整个士权就要彻底让位于君权,而君父就会因为士林彻底无法遏制其权力,而肆意妄为了,如此坏的还不是这天下的安宁?!”
“所以,为兄才不得不自污,主动迎合陛下,乃至不惜主动提议让江陵配享太庙,如此陛下必让为兄做首辅,而断了申时行骤然成为首辅的机会,而不能使君父再也听不到逆耳忠言!”
张四维说完就坐了回去,而捏紧着拳头,似乎在压制着内心想要咆孝的冲动。
张四教听后点首:“只是兄长自己的名声。”
“难道就因为为兄这个元辅是他们眼中只知逢迎君父的无耻小人,他们就不帮着陛下做一个真正的圣主仁君了吗?!”
“难道就因为为兄是小人,朝中那些君子就不敢向陛下奏禀江陵一党的丑事罪状了吗?!”
张四维突然朝张四教叱喝起来。
张四教恍然大悟,颔首道:“兄长说的是,陛下既要做真正的圣主,就当让他亲眼看看,江陵用的那些人是不是真的都那么干净!”
张四维则冷笑了一下,没有多言。
……
“陛下可是真的要做只为天下的圣主?”
朱翊钧在让徐阶继续来了自己宫里后,徐阶就突然问了朱翊钧这么一句。
作为一个能用尽量用尽其所有价值的人,朱翊钧自然不会让徐阶在必须说真话的时候不给自己多带来一点价值。
而徐阶也知其用意,所以在御前见周围无人时,就主动问了起来。
朱翊钧听后嗤然一笑,道:“难道朕做的还不够明显吗?”
“陛下很明显!”
“但罪员不知道陛下是装的这么明显,还是真的这样明显。”
“陛下若欲做真的圣主,那就得跟罪员在国子监说的一样,只为天下,就也得大忠似奸!然后被天下的愚男蠢女骂为桀纣之君!”
徐阶这时说了起来。
朱翊钧则渐渐沉下脸来:“说下去!”
“是!”
“其实申阁老的话不对,天下的臣僚不是先贤臣而后小人,所以也做不到贤时便用,不贤便黜。”
“天下的臣僚和陛下一样,都是人,只要是人,他就是复杂的,他可能在做一件贤明的事的同时,也在做一件奸恶的事,也有可能先作恶而后为善。”
“比如有的臣僚既贪墨也为民做主,也有臣僚是钱捞够了突然想为民做主挣点名声了,乃至升至京里为部堂公卿后,竟还力主推行利小民而不利权贵的国策。”
“这里面只有一个人其贤恶多与少的问题,或者其贤时要不要问其前恶的问题。”
“陛下要欲做真的圣主,就得面临要不要因为一人贤多于恶,就宽宥其恶的一面,也或许是因为现在是一个贤臣,在做贤明的事,就宽宥之前的恶。”
“可这样的话,陛下的皇纲国法,不就被陛下自己给践踏破坏了吗?”
“但陛下若欲做真的圣主,就得破自己的皇纲国法!乃至要将那些教人为善、教人大公无私的圣贤道理束之高阁,就得和光同尘!”
“不然,陛下就会无贤可用!”
徐阶这时说了起来。
朱翊钧凝重地点了点首:“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说先生重用和荐举的那些人,只怕都有不可见人的事。”
“陛下圣明!”
徐阶回了一句。
接着,徐阶又道:“除非陛下真的没打算做一个圣主,而只是装装样子,让朝臣们看见您尊师重教,励志图治,而实则不过借此机会掩盖接下来要苟且偷安的心。”
“徐阶!”
朱翊钧突然喊了一声,且道:“你愿意对朕说真话,朕很高兴,但你这样试探朕,让朕很不喜欢!”
徐阶跪了下来:“罪员非是试探,是真心想知道陛下想做什么样的帝王,想让罪员还能继续为陛下做些什么。”
“哼!”
朱翊钧坐了下来:“你应该知道,朕如果只是想做个只为自己的帝王,你不会出现在这里。”
“陛下说的是,是臣湖涂。”
徐阶回道。
朱翊钧道:“你不是湖涂,你是装湖涂。”
“罪员有罪!”
徐阶再次叩首。
“行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就一股脑儿说出来,别在这里给朕玩机锋。”
朱翊钧突然挥手说道。
“是!”
徐阶接着就道:“如罪员之前所言,做臣僚的要想做忠臣贤臣,就得先不近人情,刻薄寡恩,那陛下也是一样。”
“但这事也没那么简单,想做贤臣,除了不近人情、刻薄寡恩,还得和光同尘,能容忍忠于自己的人的恶,得愿意包庇他们,做他们的私党党魁。”
“陛下也是一样,陛下要想有自己人,只要他们对陛下做的事还有用,陛下也得包庇自己的人,允许他们可以践踏一些皇纲国法。”
“中庸。”
朱翊钧吐出两个字来。
徐阶颔首:“陛下圣明!”
“如此一来,陛下本欲做圣主,结果到最后就只能做一仁主,而圣明反而居其次了!”
“因为陛下若欲包庇自己的人,那明面上得以仁政治国为由,对所有人宽刑慎罚。”
“只是这样的话,陛下就成了天下所有能以权作恶的人的庇护者,却自己不能作恶的人!”
“但偏偏陛下自己才是最有权力的人!”
“这种情况,陛下一开始或许能忍受,但十年二十年后呢,陛下能忍受吗?!”
“陛下真愿意只约束自己,却让别人更自由吗?!偏偏陛下还是最有权力的人。”
“这种模式明显是不公平的!”
“说下去!”
徐阶也就继续说道:“世庙初期不是不励精图治,且力护张文忠公等人,穆庙初期也非只知于后宫高乐,且也欲有作为,使高拱兼掌吏部,但时间已久,在发现只有自己在做圣人却又没得到圣人之名甚至还难免被威胁咒骂后,就难免起懈怠之心。”
“而这些,想必太师张文正公未告知于陛下,他肯定因不想让陛下泄气,而只说陛下可护佑大明,可陛下真能坚持做一盏只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灯吗,而护佑大明一辈子?!”
“即便陛下能做到护佑大明的社稷苍生一辈子,就能庇护到大明的社稷苍生生生世世吗?”
“而且,陛下将来若在想到自己再怎么坚持也不可能护佑大明生生世世后,就不会有懈怠之心?”
徐阶问了起来。
朱翊钧沉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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