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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初的一个星期五,钱旦一起床就在他们位于马阿迪第200街的宿舍里一丝不苟地打扫卫生。秦辛向她公司申请了休假,马上就要来开罗了。
下午两点多钟,苏琳过来了。
前些日子林汉打开客厅里一个他从未打开过的抽屉,发现了老谢传给路文涛,路文涛遗落在抽屉里有一年多时间的那本“川菜大”。
小雨离开开罗之后,广东食神林汉一度连煲汤都觉得了无生趣,直到那天他翻开重出江湖的“川菜大”,挑战川菜的欲望油然而生。
成都姑娘苏琳拜了一个叫做摩西的埃及人为师,在马阿迪俱乐部学习打网球。
其实从马阿迪俱乐部到尼罗河边的“中通社”宿舍和到第200街的“伟中”宿舍距离差不多,方向还完不一样,但她每周末打完球之后习惯了“顺道”来第200街玩一玩,尤其是在林汉开始挑战川菜之后,她下意识里觉得以美食之名来得更加天经地义了。
这天她来之前顺道去第9街“龙鑫庄”楼下的肉铺买了点德国来的猪肉,打算和林汉一起挑战回锅肉。埃及是个世俗的阿拉伯国家,在开罗总有一些地方可以买得到猪肉。
她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门开了,钱旦背着电脑包正要往外走。苏琳见了他:“Hello啊,你要加班去?”
“Hello啊,领导临时电话通知,说要开个短会。林汉说你们今天准备挑战回锅肉?”
“对的,你早点回来验收我们的成果呀。”
阿联酋的电信运营商“ES电信”是一个跨国运营商,他们新近进入了人口渐渐逼近一亿的北非和中东的第一人口大国埃及,并且获取了“3G”运营牌照,即将从零开始,在埃及新建一张“3G”无线通信网络,第一期项目投资达到数亿美金。
“ES电信”招标选定了这张网络的设备商暨承建方,“伟中”和“爱立信”各获得了一半的份额。
“埃及ES项目”不仅金额巨大、规模巨大,交付难度巨大,而且是在一张白纸上作画的“交钥匙工程”。“伟中”和“爱立信”不仅要提供设备,还要负责挖沟、竖铁塔等所有相关基础设施的建设,网络建设完成之后还要提供“管理服务”,帮助客户运营好这张网络之后再移交。
这个项目是“伟中”球TOP的超级大项目,注定将要面临甚至是没有能力预知到的种种困难。
虽然距离工程开工还有两个月时间,他们还有一段大戏揭幕前的平静时光,但是老韩一得到合同中标的消息就感觉压力巨大,召集大家讨论交付准备工作。
“短会”从下午三点开到了晚上十点,中间只是在会议室里叫了“肯德基”吃。
会议快结束时,钱旦看见自己被静音的手机上有一串未接来电,林汉和苏琳两人在轮流打他的电话,他以为是叫他回去吃回锅肉。
钱旦回到宿舍,只见林汉和苏琳两人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望向他。
钱旦问:“苏琳同学还没有回去?你又超过你的法定睡觉时间了。你俩咋这么一本正经的?给我留回锅肉没有?”
林汉苦着脸说:“老大,我们三天之内必须换个宿舍。”
钱旦莫名其妙:“啥情况?”
苏琳讨好地说:“钱旦大哥,你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吧?”
“什么气味?没有啊。”
苏琳紧张地望着他:“你真的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钱旦吸吸鼻子:“没有啊?”
林汉忍不住了:“倒霉啊!这个菜谱有问题,我完是照着上面做的回锅肉,油烟太重了!正好房东从国外回来,想过来打个招呼,他一进门就极为不爽,越看越不爽,说我们做中国菜把他的房子熏坏了,说房子不租给我们了,要我们马上立即搬家!哪有熏坏?就是油烟重了点。”
钱旦目瞪口呆:“靠!马上立即搬家?上次听说有人学做菜学到隔壁的埃及人报了火警,你这老厨子了,能有多重的油烟啊?”
林汉不服气地说:“她买的德国肉不行,这个菜谱要用国产肉才行。而且,什么叫油烟重?油烟重的基线是什么?对那个破房东来说,只要看到中国人炒菜就会觉得油烟重。老大,行政的老马说了,租房协议中油烟熏坏算不算我们的过错是模糊的,他不愿意和房东去打官司,说正好上个星期新找了三套宿舍,我们明天可以先挑选。”
钱旦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唉!难得我一大早起来打扫卫生,打扫完了你们告诉我必须马上立即搬家。”
他们第二天就搬了家,新宿舍在第199街街头第一个单元的六楼,很不错的一套房子,视野开阔,天气晴朗的日子里,站在阳台上可以眺望得到城市尽头的胡夫金字塔,从厨房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萨卡拉金字塔,而拉开卧室窗帘又会和沙漠边上的红色金字塔相见。
苏琳抱着一个埃及风情的玻璃花瓶来了。她四下望望,把花瓶放在了餐桌上:“送你一个礼物,祝贺乔迁之喜。你没事去迪格拉广场边上的花店买些花,你女朋友会喜欢的。”
他带着她参观新居,一一指点了远处的金字塔,最后两个人站在阳台上。
苏琳说:“挺好挺好,塞翁失马,你的新宿舍比老宿舍好多了,尽管‘金字塔View’离我的‘尼罗河View’仍有一定的差距。有人那天跟我说人才是最好的风景,你女朋友一到,你就天天风光无限了哈。不过,你们总那么忙,她会不会很无聊?”
“不会,她呆不了多久,我们在这边的家属也不少,而且,我特地和房东聊过,他会把网络装好,还有可以收得到不少中文台的卫星电视。”
苏琳似是衷心赞许:“钱旦大哥,你真细心!”
秦辛如期而至,她和钱旦自然又是“小别胜新婚”。
诗诗比钱旦还要高兴,她索性给自己放了几天假。秦辛初来那几天的节目是她在安排。
秦辛的适应能力本来也不弱,跟着诗诗在一起更是没两天就熟悉了马阿迪的大街小巷,她今天从第7街当地人的菜市场带回只土耳其烤鸡,明天去打两大瓶鲜榨的芒果汁甘蔗汁,后天又找到家卖海鲜的店。
没等到钱旦抽出时间来陪她,她已经去了开罗城外的沙漠里寻访金字塔,把萨卡拉金字塔、红色金字塔、弯曲金字塔跑了个遍;去了开罗旧城里的哈利利市场淘宝,把脖子上的链坠从中国人的“玉如意”换成了埃及人的吉祥物“圣甲虫”;还去了“阿斯佛”买水晶、“CityStar”淘衣服。
自从地区部抓到了内鬼老郑之后,钱旦见到曾子健时心底里的芥蒂似乎小了,但又似乎仍然有东西梗在那里。秦辛的到来令他们见面多了,他渐渐忘掉了心中的疑问。
周末晚上,钱旦、秦辛、曾子健、诗诗四个人一起去了“法老号”。
看完肚皮舞、苏菲舞之后钱旦拉着秦辛的手上了甲板,诗诗拉住曾子健留在船舱里看剩下的节目。
甲板上人很少,明月把清冷的光辉洒在两个人身上,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谁也没有开口打破宁静,只是站在清朗的异乡月下、河上,倾听着彼此心跳的声音。
“法老号”就要穿过尼罗河上一座大桥,桥上站了不少人,钱旦看到站得最近的几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嬉笑着对他们指指点点,他怀着戒心揣测这些熊孩子会不会乱扔东西下来?
船迅速接近大桥,果然,一个男孩手一扬,钱旦叫了声“小心”,但他在刹那间就看清楚了男孩抛下来的居然是一枝玫瑰花,原来桥上是卖花的小孩。
红色玫瑰在银色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好落在钱旦脚边。他弯腰拾起花,递给秦辛:“借花献佛。”
秦辛没有伸手去接,思考了三秒钟,撒娇地说:“你就是这么一只手一伸的?”
钱旦赶紧把另一只手也握上,刻意地望着她,努力学习着布拉德皮特和梁朝伟的放电眼神。
她翘翘嘴:“不说些什么吗?”
“作!”他到底是个理工男,非得要先嘟噜一句才说得出口肉麻的话:“Iloveyou.”
她不以为意,轻轻地对他说:“我嫁给你吧!”
他瞪着她:“你说什么?”
她声音仍然不大,但更坚定:“我说我嫁给你吧,你赶紧求婚啊!”
钱旦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秦辛同学,尼罗河的明月作为见证人,你嫁给我吧!”
秦辛接过花,没有说话,把头凑上来,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吻,又害羞似地闪开了。
钱旦一把搂紧了她,开口问:“你怎么想通了呀?我还在想什么时候再向你求婚呢!”
秦辛哼了一声:“还要我先开口提醒你。我这不是年纪大了,最近还长胖了,怕再不结婚就错过穿婚纱的最好身材了吗?”
钱旦叫到:“好啊,原来是这个原因!”
秦辛说:“你知不知道你第一次亲我那次,在岳麓山上讲的话,让我心里一直不舒服。”
他意识到这是她一直以来对结婚有犹疑的原因,纳闷地问:“我讲什么了啊?”
“你说你不知道将来,挺纠结的,心里怕我一直在等你,你却不回来了。你那次亲我的时候很霸气,谈到未来就怂了?一副丑话说在前头的样子,都不敢做承诺。”
钱旦被直击内心,顿时内疚:“哪有不敢承诺,我那时候是辞掉在银行好好的工作,一个人去深圳,觉得整个未来都不确定了,对自己能不能好好生存下去没有信心,后来我不是去找你了么?”
秦辛不满地说:“你好意思这么说?后来明明是我背井离乡去深圳找你了好不好,我比你有勇气,就像白素贞比许仙有勇气。”
钱旦嘟噜:“你这比喻打得太夸张了吧!应该是我央求你来深圳,然后你赏脸过来的吧?搞半天你就为这句话一直耿耿于怀啊?”
“不是耿耿于怀,人家本来心里就恐婚么”,秦辛既已放下,就不想再纠结,她温柔地说:“后来你说想去海外常驻,我觉得挺好的,一是我也乐意有机会出来看看,你肯定会带我出来玩的么;二是心里想要么就分开一下,看看结果会怎么样?”
苏琳的样子在钱旦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只是一闪而过,他理直气壮的样子:“结果发现我经受住了考验吧!”
秦辛说:“结果我觉得自己慢慢安心了。我最近很喜欢余光中的一首诗,叫‘找到那棵树’,这段时间一个人在深圳,会想你,每次想你的时候就想起这首诗,我想,也许我们前世真的痴妄相许过吧?”
他正想开口问那首居功至伟的诗是什么样的?诗诗的声音打扰了两个人的世界:“我讲多让你们两个人呆会儿,子健非要上来看看你们在做什么?没打扰你们的好事吧?”
她拉着曾子健的手出现在甲板的楼梯口。
钱旦说:“好事刚刚做完了。”
曾子健和诗诗暧昧地笑了起来,秦辛赶紧说:“尼罗河上好漂亮啊!有人刚才向我求婚了,我陶醉在风景里,一不小心就答应了。”
诗诗尖叫了一声:“哎呀,错过大戏了!太好了,我刚才还和子健讲你们两个谈爱谈了六、七年不结婚,再谈下去就怕习惯了,没有结婚的热情了。”
钱旦表白到:“那怎么可能?我永远焚心似火。”
曾子健说:“要不秦辛别回去了,就在埃及把婚礼办了。”
诗诗激动地跟着他说:“对啊对啊,我陪你们拍婚纱照去,金字塔来一组,尼罗河来一组,再去南部来一组神庙的。”
秦辛认真地回答:“不可能咯,那还是要回去办。”
“那我们的时间又不一定凑得上不?先在埃及办一次,马上开斋节假期了,讲了一起去南部的,正好算蜜月旅行。”
“哪个没扯证先蜜月旅行的?”
诗诗望了一眼曾子健,说:“我们两个也有好消息要宣布!”
“什么好消息?”
“我有Baby了!”
“啊!多久了呀?”
“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你才告诉我?”
“人家讲前三个月要低调一点,不能讲的。我这不是第一个就告诉你了嘛!”
四个人一起激动,一起开心,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纪的最后一个晚上的岳麓山上。
回到宿舍,秦辛在浴室洗澡的时候,钱旦在网上找到了余光中的那首“找到那棵树”:
苏家的子瞻和子由,你说
来世依然想结成兄弟
让我们来世仍旧做夫妻
那是有一天凌晨你醒来
惺忪之际喃喃的痴语
说你在昨晚恍惚的梦里
和我同靠在一棵树下
前世的事,一翻身都忘了
只记得树荫密得好深
而我对你说过一句话
“我会等你”,在树荫下
树影在窗,鸟声未起
半昧不明的曙色里,我说
或许那就是我们的前世了
一过奈何桥就已忘记
至于细节,早就该依稀
此刻的我们,或许正是
那时痴妄相许的来生
你叹了一口气说
要找到那棵树就好了
或许当时
遗落了什么在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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