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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7章 封禅(四)直陈利害
高务实让岛津忠恒主动发言,这一点完全出乎岛津忠恒意料之外。不过,岛津忠恒并未慌张失措,而是很快定了定神,结合自己临行前两殿对他的交待以及自己近来的思考整理了一番,便深吸一口气,准备进言。
岛津忠恒的眼神坚定,他知道现在是时候向高务实揭示那些潜藏在暗处的不满之声了。
“御阁,自您的命令抵达大坂,丰臣公仪焕然一新,江户幕府也顺利建成,这一切想必都在您的预料之中。不过,日本虽表面风平浪静,但在下却深感暗流汹涌。有些大名,他们的不满如同富士山下的烈焰,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喷发。”岛津忠恒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忧虑。
“哦?”高务实轻轻挑眉,目光如炬地看向岛津忠恒:“忠恒,你所说的不满之人,可否具体说明?”
岛津忠恒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首先是那些在战后利益受损的大名,比如毛利辉元、上杉景胜。这些人在战后失去了大片领地,虽然表面上接受了现实,但却只是基于实力的不足才迫不得已雌服罢了。他们内心的不甘与愤怒,就如同侵入腑脏的毒药,日复一日地腐蚀着他的理智。”
高务实微微点头,示意岛津忠恒继续。
岛津忠恒接着说道:“其次是那些固守本土思想的大名,在下曾在来朝途中与德川秀忠有过交流,他的言谈中流露出对大明彻底吞并日本的担忧,甚至对于日本抛弃本国文化而全面学习大明也有所警惕,甚至反感。
在下怀疑,这种情绪在他的父亲德川家康身上也同样存在。他们害怕京华的影响力会侵蚀日本的传统和文化,这份恐惧如同冬日里的寒风,刺骨且难以驱散。”
高务实眉头微皱,他知道岛津忠恒所言非虚,因为这一切几乎都是人之常情。日本的守旧力量一直都很强大,尤其是德川家康这个老乌龟,他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典型的守旧派,而江户幕府之所以闭关锁国,也和他这种守旧心态有莫大关系。
这样一个人,他会担心大明的文化彻底覆盖掉日本的传统是很正常的,甚至由他影响到德川秀忠也可谓顺理成章。
或许是因为高务实沉吟着没有开口,岛津忠恒以为他是要自己继续,因此并未停歇,又分析道:“还有一种是战后自认为功劳很大,虽然受到封赏却仍嫌不足的大名,比如伊达政宗和福岛正则。
他们在战争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最终得到的回报却远低于他们的期许。他们心中的怨恨与不甘,也如同蓄积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对于这个说法,高务实也只能表示认可。
这两人为什么都觉得自己立下的功劳远大于最终获得的收益呢?这就要说说安土之战背后的一些故事了。
先说福岛正则。丰臣秀吉生前制定了以“五大老五奉行”为主体的重臣合议制,一方面将年幼的儿子丰臣秀赖托孤给德川家康,另一方面以此限制德川家康的权势。
然而丰臣秀吉刚一死,德川家康就开始破坏“五大老五奉行合议”。而在前田利家死后,德川家康更是肆无忌惮地破坏“五大老五奉行”制度的基础。
经过一番操作,五大老之中的前田家沦为德川家康的附庸,宇喜多家因为内乱而实力大损,毛利家噤若寒蝉;“五奉行”中资历最老的浅野长政被德川家康收服,影响最大的石田三成被迫隐居,剩下三个奉行无力抗争。此时,只有上杉谦信的养子上杉景胜没有屈服于德川家康。
庆长五年五月,德川家康借口上杉景胜破坏秀吉生前颁布的《总无事令》,以丰臣家执政的名义号召全日本的各大名讨伐上杉景胜。因为上杉景胜的领地位于日本东北的陆奥国会津,所以德川家康命令各大名率军到自己的领地关东集结,他本人也率领绝大部分家臣和军队离开丰臣家的主城伏见,前往江户城。
德川家康抵达关东后,石田三成、大谷吉继、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组成讨伐德川家康的西军,控制了近畿。因为毛利辉元和宇喜多秀家的实力,控制了丰臣秀赖的居城大阪,因此三大老、四奉行开始了联合,气势一时无两。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日本西部大名都加入了西军,甚至加藤清正都曾表态说要加入西军。
德川家康当时虽然是丰臣政权之下的最强大名,但还没强到单独对抗整个西军的程度。德川家康必须争取丰臣政权的其他大名的支持,越多越好。而德川家康此时最需要拉拢过来的就是已经率兵抵达关东的大名,只有争取到他们的支持,德川家康才有足够的兵力对抗西军。
七月,德川家康召集抵达关东的各大名开会,史称“小山评定”。参加“小山评定”的大名要么是丰臣秀吉的亲信嫡系,要么是见风使舵的,偏偏德川家康此时又拿不出真正的利益进行拉拢。拉拢他们的难度其实不小,而拉拢的失败就意味着东军组建失败。
关键时刻,福岛正则主动跳出来支持德川家康。福岛正则是丰臣秀吉一手培养的嫡系中的嫡系,他的表态让在场的丰臣秀吉的嫡系大都选择支持德川家康,而见风使舵的大名也就随之倒向了德川家康。于是在福岛正则的积极表态之下,本来难度不小的东军组建顺利完成了。
那么问题来了,福岛正则为什么跳出来支持此时的家康呢?因为甲斐姬在他抵达关东之前就派人暗示了他,让他误以为家康已经得到京华的全面支持。抵达关东之后,福岛正则在家康军中发现了不少明军制式的火炮,当即认定甲斐姬所言不虚,京华确实已经向德川家康投下重注。
福岛正则可是当初侵朝之战时日本九大军团中第五军的主将,所部高达两万五千人,仅次于毛利辉元第七军的三万人。而且,他这第五军还是秀吉的嫡系,地位可见一斑。
在朝战之中,福岛正则对明军最大的优势总结为两点:骑兵极强,炮兵极强。
福岛正则认为,明军骑兵的强大表现在冲阵和追逃,日本的矮马根本不配和明军打正面冲阵,尤其明军骑兵还是具装(半具装)骑兵,冲击力大得离谱。追逃更不必说了,日本矮马根本跑不过明军以蒙古马为基础培育出的新品种战马,只要正面作战败了,那就只能是大败亏输。
至于火炮,这就更体现了日本在科技与经济实力方面与大明的巨大差距。明军攻坚几乎全都是以火炮轰击作为“起手式”,不先把日军的城池与堡垒轰得七零八落,明军几乎不会发动正式攻击。
而问题在于,明明知道明军总用这一招,但日军就是没有办法破解。这就正应了据说是当时明军主帅高务实的一句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朝战之后,福岛正则可能是对明军骑兵和炮兵产生了某种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觉得只要面对明军的骑兵和巨炮就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这种情绪反过来也有效果,即当他在家康军中发现了明军制式火炮,他就认定西军必败。
这种情绪甚至让他在后续作战之中投入了超过原历史中他在关原之战中投入的力量——原历史中的关原之战,福岛正则出兵六千,仅次于德川家康本部三万人和浅野幸长的六千五百人。
这一次的安土之战,福岛正则出兵八千,毫无疑问地超过了浅野幸长,是东军中除了家康本部之外出兵最多的一家。不仅如此,福岛正则还是东军主力西进时的先锋,并且是他自己主动争取的。
如此,他自认为战功为东军之首(家康自己肯定不算),好像确实也没什么问题。然而他获得的收益呢?嗯,只能说很一般。
他原本在尾张清洲城拥有二十四万石领地,战后被高务实移封。新领地是从上杉家减封的领地中划拨的,虽然位置有所变动,但领地的大小却并未减少,甚至略有增加,在陆奥获得了三十二万石的领地。
从二十四万石提升到三十二万石,这看起来似乎不错呀,怎么他还不满呢?因为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比如说岛津家,从58万石提升到133万石,是岛津家战功比福岛正则更大么?不是,是因为岛津家投靠高务实最早;黑田家从14万石提升到52万石,难道就是战功比福岛正则更大么?不是,是因为黑田家在朝战后期就暗中投靠高务实,东西军之战时期还帮高务实到处联络,推销京华的有息贷款作为参战大名的“援助”。
至于成田家,那更是比都没得比。作为甲斐姬的娘家,成田家从区区一个玉绳城城主直接获得整个尾张六十万石,简直是一步登天。
以上这些大名都是因为和高务实亲近的关系有关,福岛正则也就捏着鼻子认了,他真正没法说服自己的,是加藤清正的封赏。
<div class="contentadv"> 加藤清正,这位曾经的肥后熊本之主,在战后因为高务实对岛津家的赏赐而失去了自己原有的领地。然而,高务实并没有抛弃这位东军中的重要一员,在毛利辉元减封的领地中划分出一部分作为加藤清正的新领地。
备后、备中、美作,这三片连在一处的土地虽然与肥后不同,但却同样富饶,总石高约达五十五万石,比肥后三十四万石增加了二十一万石之多。
凭什么啊?福岛正则十分不满。他和加藤清正都是东军大将,而加藤清正甚至没有去打安土之战,反而被派去进攻四国岛,然后登陆备中,威胁毛利和宇喜多两家。说起来加藤清正面临的战斗难度还不如自己呢,凭什么反而比自己收获更大?
这个原因福岛正则想不明白,因为他不是高务实。在高务实这个穿越者看来,加藤清正不仅政治上远比福岛正则成熟,而且内政上也是一把好手,封在备后、备中、美作可以有效遏制毛利家,而且不担心他做出失智的举动。
福岛正则呢?虽然骁勇善战,但这厮几乎没有政治头脑,属于那种能被家康轻易忽悠的主。这种人物,能当刀使的时候自然不错,但和平时期就不能过于重用了。
福岛正则不知道这一点,自然也就只会觉得高务实封赏不公,又不会反思自身,自然就会心生怨怼。
然后说一下伊达政宗为何也不满。伊达政宗在高务实下达的封赏令中也获得了一些新的领地,但是并不多,基本上就是他自己在和上杉景胜的战争中夺取的那部分。换言之,几乎没有高务实“白给”他的。
这就要说说伊达政宗在东西军之战中的表现了。首先说明一点,伊达政宗没有去参加安土之战,他的战场在东北,战争目标有且只有一个:上杉景胜。
事情是这么回事:东西军大战之前,佐竹义宣加盟西军的问题一直悬而未决,但上杉景胜与伊达政宗的战斗已经在七月中打响。
上杉景胜与直江兼续对伊达政宗要夺回故土的执念了若指掌,因此在准备应对德川家康北上征伐的同时,直江兼续于七月十四日命令与伊达领只有咫尺之间的白石城守将加强防备,又赶紧加派兵力协防,一旦发现伊达政宗南侵,必须尽早通报。必要时直江兼续自己将亲自率兵前来支援,与伊达军决战。
果然不出直江兼续所料,伊达政宗于七月下旬便派出心腹,片仓景纲率兵包围白石城。七月二十五日,直江兼续重点布防的白石城便被片仓景纲的伊达军攻下,白石城将兵死伤过半。
收到攻下白石城的消息后,伊达政宗立即通报给留在宇都宫的德川秀忠和在江户的德川家康。伊达政宗又向两人通报伊达军将会继续向内陆的桑折郡方向推进,下一个目标就是位于中央地区的福岛城。
不过结果证明,伊达政宗攻下白石城对上杉景胜而言不过是一个很小的损失。面对上杉家层层防御的战略,伊达政宗军越往内陆的桑折、伊达两郡入侵,受到的阻力就越来越大。
白石城之战翌日,伊达军本想趁胜追击,联络当年属于伊达家麾下的当地小领主一起发动武装起事,配合伊达军攻击西南的川股城和大馆,但随即被福岛城赶来的上杉援军击败而回,迅速攻打福岛城的计划受到阻碍。
保住川股城和大馆,成功阻止伊达家全速深入,对上杉景胜和直江兼续来说是一个关键的转机。恰好到了七月底,德川家康转而西进与石田三成决战的好消息传来,意味着上杉家南方战线的压力大减。而对伊达政宗和最上义光而言,这是意味着将要独自顶着上杉家的反攻。
七月二十七日,直江兼续眼见形势好转,立即组织反攻,下令伊达郡的守将尽力拖着伊达军,直到伊达政宗的主力军到来后,再全力攻击。
另一边的伊达政宗知道德川家康远去后,为免自己的优势尽失,立即写信要求德川家康下令留守下野的德川秀忠等人全速北上突破白河关,务求在南方牵制上杉军的注意力。
另外,伊达政宗还要求德川家康向山形城的最上义光下令,要求最上军南下入侵上杉领中北部的长井郡,迫使上杉家面对多线防御的困境,从而削弱防御伊达家的力量。
为了强调严重性,伊达政宗向德川家康警告说:“万一贵方的行动有所延误,必使包围上杉的诸方大名产生错觉,继而发生对我方不利的事情。”
当然,伊达政宗的警告并非危言耸听,奥羽大名加起来的兵力才差不多与一个上杉家看齐,只要失去了外援助攻,弱小的奥羽大名根本无法与上杉家一战。更可能的结果将是奥羽大名们为了自保,陆续暗通上杉家,则奥羽地区就会因此成为西军的另一据点。
不过,伊达政宗的忧虑并没有被德川家康充分接纳,德川家康仍然决定在八月初回到江户,同时也指示德川秀忠、结城秀康等留守军只作守备,不主动出击,而最上义光比伊达政宗兵力更少,其领地的西北方和南方两面均与上杉领接壤,即使德川家康下达指示,也无法单独对上杉景胜构成重大威胁。
大战当前,伊达军义逐渐陷入孤立无援的局面。伊达政宗在八月中旬左右决定修改战略,一边指令片仓景纲加紧补修刚夺下的白石城,又暂停了对上杉军发动强烈的进攻,改为派出小部队在两军交接的区域作骚乱,再派出部队南下进攻梁川城。
占据近畿的西军决定对德川家康发动攻击的消息传到奥羽后,弱小的大名们更家不愿意出战,就连与伊达领北部接囊的南部家也疑有暗通上杉家的迹象,这些不利的因素都迫使伊达政宗进一步改变策略,应对可能发生的不利事件。
而上杉家当时的战略很是简单明确,就是趁当前只有伊达家一个“出头鸟”的情况下,集中兵力并且迫使伊达家投降,或倒戈投向西军。只要最有力的伊达家转变立场,其他的奥羽大名也必然倒向上杉家。
当上杉家在直江兼续领导下,打算加强反攻伊达政宗的时候,却受到来自伊达政宗的停战邀请。八月七日,伊达政宗得知京阪情况急变,以及德川家康西进的真正原因后,未免遭到上杉家猛烈攻击和保存自家实力,因此秘密地向上杉景胜和直江兼续提出停战要求。
然而,直江兼续并不相信伊达政宗真心求和,所以一边跟伊达政宗交涉,一边继续指示下属加强福岛、梁川两地的防御工事。
另一边,伊达政宗的停战要求确实也不过是拖延战术,试图打乱上杉军的部署。虽然两方都在故弄玄虚,大搞尔虞我诈的伎俩,但上杉与伊达两方在八月中以后便几乎停止了大规模冲突,战况陷入胶着状态。
对于上杉和伊达两方而言,在京阪情势末明的情况下,与最有实力跟自己火拼的对手胡乱消耗兵力,显然绝非明智之举。伊达政宗因此由主攻转为观望,也使上杉家可以调整部署,看准情况再作应对。
从结果来看,伊达政宗的决定并不明智。固然,如果只从当时的情况而言,伊达政宗的选择并没有任何问题,毕竟面对强势的上杉家,能够让其无法按照西军预计的攻击关东,只能全力应对伊达及最上两家,从这方面而言,伊达政宗其实做到了。
然而问题在于,最后安土之战是东军获胜,而德川家康认为伊达政宗后期明显保存实力的做法过于自私,因此不肯给太多封赏。
高务实知道德川家康意不在此,而是认为伊达政宗实力已然不弱,如果继续加强,将来或许也是威胁德川家的隐患。不过那又如何呢,家康的担心很合理啊!将来高演继承了幕府将军之后难道就不必面对这一局面?
因此,高务实对家康的建议做出了肯定。伊达政宗除了早期拿下的那点地盘,几乎没有任何额外收获,从而也对高务实产生了不满。
高务实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以示对岛津忠恒的肯定,然后道:“这么说来,目前日本至少有毛利辉元、上杉景胜、福岛正则、伊达政宗等实力颇为不弱的大名心存怨望。
而德川家虽然是我之盟友,却也对日本是否还能留存有所顾虑,因而在一些事情上恐怕有不愿配合之隐患?”
岛津忠恒深深俯首,答道:“英明莫过御阁。”
高务实哂然一笑,问道:“你既然直陈利害,想必也有应对之策,且请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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