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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山做了一铝罐子夹生饭,自己看着没食欲,很仗义地全给了老头子。
老头子就着那半陶罐快发臭了的咸菜,吃着半生不熟的饭,一开始因为太饿,还能下咽,吃到后面,越吃越不满。最后将剩下的半罐子饭扔在地上,也不守诺言立即讲故事,而是埋怨道:
“烧了一整把椅子,怎么还把饭煮成这样?火都往哪儿点了?”
汤山生于农村,以前在老家时,倒是自己动手淘过米做过饭,甚至还炒过卖相不怎么出色的菜。但是,他从来没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烧过饭,连口像样的锅都没有,只有一个破铝罐子,让他怎么操作?
用砖头架在墙边,往下面烧火,这哪是现代人的生活?简直跟一万年前刚从树上下来的猴子差不多嘛。汤山一开始便愤愤不平。
由于原始生活经验不足,米放得有点多,水加得有点少,而铝罐子的容量又太小,烧开之后,水便往外溢,将下面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火,浇灭了三回。
汤山倒不在乎老头讲不讲故事,他生气的是,耐着性子终于把饭做好,该死的老头子还挑三拣四,他心想,我上辈子欠你什么了?大老远的犯贱跑来给你做饭?你他妈的又不是我爷爷。
但看着老头子奄奄一息的样子,汤山只好将一腔怒气,全撒在那把点火艰难的椅子上,语无伦次地归咎于它的残缺不全:
“哪有一整把椅子?明明少了一条腿好不好。而且不知什么木料做的,根本点不着。”
老头听他这么一说,反倒被逗笑了:
“椅子早被砸得四分五裂,完全不成样子,你还能看出少了一条腿,眼光不错。”
汤山心里还是愤愤不平,但不知说什么才好。张了张嘴,又无奈地合上了。
老头子忽然点点头,自言自语:
“这也说明,我没有看错人,你小子果真有下棋的天赋。”
汤山一愣:“啥意思?你除了看透女人胸部的真假,还能一眼看出别人的天赋?那你怎么没看出我不具备做饭的能力?”
老头子不理会汤山的嘲讽,继续分析:
“能从一堆碎片中,迅速还原出椅子的形象,并且立马发现少了一条腿,说明你具有很强的立体感和整体感。应用到棋盘上,就能既做到细致入微,又具备大局观;更可贵的是,你很可能具备超于常人的复盘能力。这是一个弈者最重要的先天素质。”
汤山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一把破椅子,你倒引出一套抽象理论。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就为了说这些没用的?”
老头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我昨天中午就在桥洞里留言了,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汤山又是一愣:“我昨天没想到你会在桥洞里留言。今天再次去桥头,没见你人影,才跑到桥洞里去碰碰运气。实话说吧,我也是闲极无聊,想找你一起合作,到桥头去再骗点钱来花,若有别的事情可干,肯定不会没事跑到那桥洞里去,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老头子沉吟了一会,最后阴阴地笑了一下:“也许真的是天意。”
汤山不满:“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故作高深?几十岁的人了,还有这么不好的习惯。”
老头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如果你昨天及时赶来了,很可能挨这一刀的是你。而且,你可能还不止挨这一刀,能不能活着走出船厂大门都很难说。”
汤山吓了一跳:“不会吧?我得罪谁了?”
老头子:“你知不知道,昨天黄昏到晚上,枫林镇上近十年来规模最大的群体斗殴事件,就发生在这里。”
汤山不懂,双手一摊:“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打他们的,那是江湖恩怨。我啥也没干过。”
老头子:“跟你没关系。跟我有关系。假如昨天他们到达的时候,恰好看到你跟我在一起,问题就大了。”
汤山吃惊之余,也非常不满:“又来了,叫你说话别这么绕嘛。绕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跟这些破事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跟你在一起就一定要挨刀?你在江湖上得罪了什么人?”
老头子:“简单解释起来,是这样的:昨天两帮人到这个荒郊野外来,是为了在我身上或住处找一件东西。东西当然没找到,而两帮人马到达的时间,恰好错开了,于是我为了转移目标,耍了个小聪明,让他们两帮人火併起来。
如果你刚好也在这里呢,他们在我身上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目标肯定就会对准你,而且再也没那么容易转移了。你昨天就算侥幸逃掉,以后在街头也没法过日子,恐怕你得满世界逃亡。”
汤山听完,还是有点懵,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便越想越愤怒,连嗓门都提高了八度:
“凭什么把目标对准我?我顶多就是跟着你在街头卖了两回假药,还不是主角,只不过是个托,而且,第二次不但没赚到钱,还挨了顿打。你才是那个卖假药的骗子,树根是你挖的,也是你亲手雕得奇形怪状,最后,钱也是你收的。”
老头子笑了笑:“跟卖假药没有关系。这些人又不是警察,管我卖假药干什么?我说过了,他们是来找东西。”
汤山仍旧是懵:“好吧,他们到底找的是什么东西?”
老头子这次回答得很简洁:“一张纸。”
汤山更加糊涂:“什么纸这么值钱?可以随便填数字的支票呀?”
老头子又忍不住笑了:“你年纪轻轻怎么这么俗?动不动就往钱上想?”
汤山心里又升起一股怒意:“好好好,我俗,你雅,雅到家徒四壁,连煮碗饭都只能用个铝罐子架在墙边烧破椅子。可是,麻烦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不要太雅,说点通俗易懂的行不行?那到底是张什么破纸?”
老头子仍旧带笑:“通俗点说,那是一张江湖棋局的残页。”
汤山虽然还是不太懂,但已兴味索然,最初的那点好奇心,以及原本就不多的耐心,都已消失殆尽。他双手一摊,做了个无所谓的态度:
“懂了,就是一张破纸上,画了盘无聊的江湖棋局。他们想要,你给他们就是了,何必弄得打打杀杀这么严重?你在桥头又不是靠棋局混饭吃,而是靠卖假药。别告诉我,你怕棋局流传出去,泄露什么商业机密。”
老头子见话不投机,无奈苦笑:“你还是没懂。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张棋局残页意味着什么。”
汤山也苦笑:“我当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那跟我压根就没关系。你知不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这话语速快,有点像绕口令,尤其最后一句,听起来全是“知道”两个字,可老头子居然听懂了,还一脸好奇地问:
“你想知道什么?尽管说,我知无不言。”
汤山长长叹了口气,满脸困惑:“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住在这么一个破地方。我还想知道,你怎么会把生活搞得这么苦逼?”
这本算是伤心事,老头子倒一点都不悲伤:“我一个没家没室的糟老头子,能把生活过得多高档?”
汤山环视一圈,还是一脸困惑:“我原本以为,你即便不是很富有,起码吃穿住行什么的都不缺。”指了指四面墙壁,“哪想到你家是这副样子?”
一听这话,老头也是一脸困惑:“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汤山:“事情不是很明显吗?你虽然没有正当职业,但收入却不差,甚至比普通上班族要高很多,那天晚上两个小时左右,卖那些假药就赚了两千块。就算平常生意不好时打个对折,而且隔个两三天摆一回摊,一个月下来也能赚上万吧?如此,租个房子买点生活用品,根本不是难事。可你把生活搞现在这副模样,告诉我,你骗来的钱都用哪儿了?”
老头子嘿嘿笑了起来:“小子,你虽然观察能力和分析能力都比较强,但看问题,还是单纯了一点。”
汤山又是一脸困惑:“啥意思?”
老头子:“首先,那晚两个小时,没赚到两千,收入只有八百多块;我给你的两千块里面,包括了我自己的一千多块积蓄。其次,那晚的八百多块,是我卖假药生涯里收入最多的一次,关键原因是有了你这个托。第三,街头卖假药这种事,可一而不可再,大街上真正的傻瓜没几个,在我这里买药,基本都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骗了第一次,通常不会有第二次。所以,在平常,我能隔三差五的遇上几个陌生人,然后骗个几十上百,就已经不错了。最后,我的主业不是卖假药,而是摆残局。”
汤山听得张大嘴巴,一愣一愣的,原本以为街头行骗挺容易的,没想到这一行也如此艰难。
愣了很久,汤山才问:“第一点我就不理解。你把当晚的收入全给我,就已经不合常理了,再搭上你自己的所有积蓄,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啊。告诉我,你的目的何在?”
老头子漫不经心地说:“第一个原因,我活不了多久,钱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
汤山又吓了一跳:“活不了多久?你不是说伤得不重吗?”
老头子快速地接话:“听我慢慢解释。我指的活不了多久,不是说现在胸口的刀伤,而是我本来就有绝症,你不必吃惊,活到这把年纪,有个绝症很正常。我去过医院确诊了,具体病因你也别打听,那不是重点。反正我活不过半年。但我把钱全给你,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汤山迷茫道:“另外一个原因是什么?”
老头子:“你被我选中了。或者说,我看中你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可以传承一个秘密。本来我也只是试探一下,但第二天我被人摁在地上的时候,你毫不犹豫地回头帮我,让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现在,你能凭一张纸条的指示,来到我面前,让我更加感觉,那就是一种天意。”
汤山尚未答话,老头子接着说:“浓厚的好奇心,重信义,有侠气,再加上非同寻常的弈棋天赋,是我选择你的全部原因。”
汤山越听越迷茫:“先别急着夸,你越夸我越怕。说清楚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老头子笑了:“我刚说过,要你传承一个秘密。而且还要守护这个秘密。”
汤山更迷茫:“什么秘密?”
老头子:“关于棋局的秘密。”
汤山不由自主接口:“棋局?就是两帮人都在找的那个?”
老头子:“没错。这个棋局的名称,叫做‘玉帛金鼎’,出自南宋文天祥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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