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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船厂斗殴事件两个月之后,汤山便因没钱续租,被胖女人房东赶了出来。
起初,临近交租日期,汤山每天早出晚归,千万百计躲开房东的目光,心里的打算是,能赖到几时算几时。
没想到房东比他更精明,也比他更有闲功夫,前几天懒得管他的行踪,却在交租最后期限的那天,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躲在汤山房里,直到深夜,将偷偷摸摸回家的汤山,逮了个正着。
当时走廊里没开灯,汤山细听周围一片寂静,以为今天总算躲过了一劫,明天继续如法泡制,弄不好房东会忘了他没交租都说不定。
汤山摸索着走到房门口,放下悬着的心,轻轻地掏钥匙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开灯,冷不防,一个巨大的肉团从黑里窜出来,手脚齐用,将汤山绞得身无法动弹。
汤山立即吓出一身冷汗,一开始以为遇到鬼怪,接着鼻子里充斥着一股浓重的狐臭味,才知对方是个人。而且从肉地的厚度判断,很可能是个女人。
即便是个肉厚身粗的女人,汤山仍是满心恐惧,心想自己在这破屋子里也住了近一个月,从没听说过哪里有个女花痴,深更半夜出来袭击年轻男人。
汤山刚要开口大叫“有贼”或“杀人”,对方却似乎算到了这一着,巨大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嘴巴,并在他耳边冷笑一声:
“臭小子,你以为可以蒙混过关么?”
汤山一听这熟悉的嗓门,满心的恐惧,立马化为满腔的愤怒。猛力一挣,倒底年轻力壮,对方随着松了劲。汤山先伸手将灯光打开,头也不回,吼了一声:
“方脸婆,深更半夜你想吓死人呀?你躲我房里干什么?”
房东名叫方莲,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超过一百八;四肢壮得像水牛,嗓门粗得像破锣;可能因为酷爱打麻将的原因,她的脸也逐渐长成一张麻将模样,四个直角,对边相等,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标准的四方形。
因此,租客们都叫她“方脸婆”。但她自己向陌生人自我介绍时,总是跺脚撒娇:
“哎呀,叫我阿莲就好了。”
能让听者鸡皮疙瘩掉一地。
这一刻的方莲不跺脚,也不撒娇,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向汤山骂道:
“顶你个肺呀,赶紧交房租。”
方莲本是广东人,早年跟一个南下打工仔恋爱,背着父母私奔到这个偏远的枫林镇上,没想到生下女儿后不久,那男的再次出门打工,重蹈覆辙,又跟另一个女人私奔了,从此消失无踪。
人家失婚暴瘦,方莲被弃后却狂胖,越来越胖。她现在的身材,据说就在那时成形的。
还好男方留下一栋半旧的三层楼房子,孤儿寡母住两间,其它房间租给进城农民工,生活算不上富裕,倒也没有衣食之忧。
一晃近二十年过去,方莲在生活习惯上,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枫林镇人;其语言也被同化得差不多,惟有时不时飙出口的粗话,让人还依稀记得她来自何方。
方莲的骂人用语,依心情好坏程度,分成三个层次。平常稍有不爽,脱口而出的是:
“我顶你个肺呀。”
这是她在麻将桌上输了钱时的口头禅。
第二层次是她有时心情无端郁闷,身体也不痛快,看谁都不顺眼,人家行为上稍不如意,她立马横眉怒目,咬牙切齿:
“你个仆街。”
如果她恰好那几天来月事,而你又在巷子里风风火火走路不小心踩了她的脚,得到的回报必定是这一句。
第三个层次,就是别人惹得她出离愤怒了,一句“丢你老母”算最轻的,经常都是丢过来丢过去,直到将你家祖宗十八代全部丢过一遍,才算罢休。
她骂人的时候,全然不顾自己少了个东西,压根就没法这么“丢”人家。
今天,方莲用的是第一层次的骂人语,汤山知道她只是心情略有不爽。但因为汤山进门吃她一吓,心情比她其实更不爽。没见过哪个房东为了催房租,深更半夜躲在人家房里吓人的。
关键是,该死的方脸婆不知男女有别,或者说,根本就没把他汤山当成年男人看待,带着满身的汗味和狐臭,在黑暗中将他绞得结结实实,让他除了愤怒之外,还添了一阵恶心加反胃。差点就要吐在当场。
汤山没好气答道:
“去你妈的。没钱,房租明天再说。”
这话把方莲激怒了,立马双手叉腰,嘴里像放鞭炮:
“哎哟,你个仆街,没钱还这么嚣张,信不信我一屁股坐死你?”
汤山又吓了一跳,心想依她的体形,要把自己坐死倒也不是虚话。而且,看样子方脸婆的不爽已经开始在升级,因为她骂的是第二个层次的粗话“仆街”。
但汤山再受惊吓,也不能就此认怂,他告诉自己,必须用一种大无畏的勇气,将可恶的肥婆赶出去再说,否则今天不知怎么收场。汤山伸出一根手指,显出一脸痞气,点着方莲说:
“我警告你,别老是鬼鬼祟祟地躲人家房间里吓人。一把年纪了,也不知收敛一下。”
没想方莲不吃他这一套,嘴里继续放鞭炮:
“我丢你老母呀,什么叫人家房间?你搞清楚一点,这是我家。我一把年纪怎么了?一把年纪你就可以赖我房租?你还能去告我猥亵罪?我什么男人没见过,稀罕你这根麻杆?”
汤山一听,方脸婆愤怒又升级了,心里就有点虚,因为本来就是自己欠房租在先;而对方又越说越不堪,再吵下去,吵醒了其它房客,大家围着看热闹,对自己有害无益。
于是汤山换了个语气,降低嗓门道:
“今晚身上真的没钱。房租明天一定给你行不行?”
这世上的胖子,大概都有一个特点:怒火一旦被点燃,一时之间很难熄下去。方莲明显被汤山几句不知深浅的话激得相当愤怒,哪肯这么容易让步?她口气一点都不松:
“不行。现在必须给钱。按约定昨天是最后交租期限,现在过了十二点,已经过期了,没钱就立即给我滚蛋。”
汤山见方脸婆如此不通情理,心里也有点来气,可又不知怎么办才好,在自己的生命里,见过更凶恶的街头流氓,就是从来没遇过像方莲这样的泼妇。
汤山冷哼一声:“方脸婆,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方莲不依不饶:“丢你老母呀,我过分?这里又不是慈善机构,没交租就滚蛋,天经地义。你去外面旅馆问问看,不给钱,人家让不让你进门?”
道理一套一套的,倒把汤山说和无言以对。此时汤山有点后悔自己进门时的表现,不应该出言将对方激怒,否则,可能还有商量的余地。现在倒好,因为几句气话,反把自己逼入了死角。
汤山原本打算再哀求几句,可闻到对方残存在自己身上的狐臭,一阵恶心,再看她唾沫横飞的样子,瞬间就没了继续沟通的欲望。
汤山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干脆耍起了流氓:
“我得睡觉了,请你回避一下。”
方莲一看汤山的架势,更加来气,说话便不再像放鞭炮,而是语无伦次:
“你个……仆街,我丢……你老母。你,竟跟我耍流氓?”
话说不清楚,便去拽汤山的手,她看起来比汤山宽阔,毕竟还是个女人之身,汤山一米七五的大男人,哪有这么容易拽得动?
方莲拽不动汤山的身子,便去扯床单;床单因有汤山的体重压着,也扯不动,她忽然从床底拖出汤山的包,一把就扔到了门外。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怒吼:
“丢你老母。你不滚蛋,老娘我今晚跟你耗上了。”
这时汤山有点啼笑皆非。心想,被这个死肥婆坐在身边干耗,还不如露宿街头呢。
另外,刚才包掉在地上时,发出一声巨响,已有几个租客被惊醒,开始在门口探头探脑。
方莲借机向门口干嚎:“你们大家评评理,这个仆街不交房租,还跟我耍流氓。”
汤山一听此话,内心彻底绝望了,碰到这种房东,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于是无声跨过地上的方莲,走到门口,提起破包,茫然地朝有楼下走去。
走到一楼院子里,凉风习习,汤山便悲从中来,欲哭无泪。脚下像踩着棉花般没有感觉。正走到门口,想着一旦跨出去,今晚就真的露宿街头了。忽然身后一个软软的说话声吓了他一跳:
“喂,你外面有没有什么朋友?”
汤山回头一看,是个小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身子比较单薄瘦弱,相貌倒还精致,只不过脸色比较苍白,像是大病初愈。
他想起来了,这是房东方莲的女儿。他住进来的第二天便在后门见过她,当时她把他当乞丐,后来因为他常在街头晃荡,而她还在上学,两人一个月里却再没见过面。
汤山不想在小女孩面前显得十分无助,况且是又一个漂亮的小女孩,于是眨眨眼笑道:
“当然有。我朋友遍天下。”
小女孩子似乎看穿了他的谎言,走过来小声说:
“你要是实在无处可去,先躲到我房里吧。外面怪冷的。”
汤山一愣,完全没想到小女孩会提出这么个邀请。心里一阵莫名感动,但又觉得去人家房里不合适,脸上一红,讪讪的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迈开脚步。小女孩反而一脸天真:
“快点。一会我妈下来,气没消,又得撵你。你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汤山看了一眼她那白里透红的小脸,心中又是一颤,立马跟在她身后,拐了一个弯,小女孩打开一道房门,让他闪了进去。小女孩调皮地用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上,轻声说:
“先别开灯,也别出声。我先去把我妈打发了。”
然后女孩子转身关门,走到院子里,仰头向正在下楼的方莲表达不满:
“妈,你这么深更半夜把人家赶出去,以后还有哪个租客敢进咱家的门?”
方莲仍然愤愤不平:
“这种街头小痞子,没钱还嚣张,赶出去算轻的,应该直接报警抓他。”
又命令女儿:“把大门闩上。别让那小子偷偷摸摸再进来。”
汤山站在黑暗中,一面痛恨方莲太恶毒,一面心中却荡漾起了邪恶之波:
栖身于小姑娘的闺房,谁说不是因祸得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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