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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醒狮眼见冰鸾仙剑腾空而起、返回了神武山的方向,心中实在莫名其妙。

由段云逍护送自己前往北地宁国,这本是武思空亲下的命令,谁曾想他却半路里截了徒弟的胡。难道山中生活太过无聊,连这掌门都动了凡心、想借此机会下山游历一番不成?

段云逍对此亦是不解,但他向来对师尊奉若神明,既然师命如此,他也不好多问,与李醒狮告别后便独自御剑回山。李醒狮目送冰鸾碧芒远去,回过头,皱眉问道:“前辈,您身为一山之长、何必亲自送我去往北国,难道您对段大哥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武思空摇头道:“云逍做事等闲不会出差错,把事情交给他、我是很放心的。”

李醒狮面色古怪道:“那您是对我不放心了?怕我气坏了您的宝贝徒弟?”

武思空笑了笑,反问道:“孩子,你此番下山,心里对我可有怨言么?”

“老实讲,我先前对您是有些怨气的。”

李醒狮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愣了愣,坦然说道:“只是后来却想通了,您既然坐在掌门的位子上,处置事端自然不能随心所欲。我在三明阁把事情闹到那个地步,您若仍把我留下,以后还怎么管束其他人?”

“原来如此,”

武思空摇头笑道:“你只言后果、不提前因,便是仍在怨我过分看重规矩,却忽视了事件原本的对错。”

“是前辈您多心了。”

李醒狮把眼睛看向一旁,淡淡道:“您专门找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跟我闲聊吗?”

“孩子,你在三明阁做工的这段日子,每天往返于两峰之间,风雨无阻、从不间断,阁内阁外亦是打扫的十分细致。以你的出身能做到这些,很是不易。”

武思空感慨说道:“既然当初是我同意你留下,眼下你要走了,于情于理,我都要亲自送一送才好。”

原来你这个把规矩看得比天还大的人,也会有过意不去的时候啊!

历来谁干了诬赖好人之事,心中必定惶恐不安,总要做些于事无补的无用功才能踏实。瞧这武思空整日里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眼下却眼巴巴赶来送自己一程,当是心中惭愧所致。李醒狮大感不屑,武思空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多言,微笑道:“走吧。”

李醒狮见他信步往前行去,不禁怔道:“咱们……不御剑吗?”

“孩子,不要心急。”

武思空看了他一眼、神态间甚是轻松闲适,“御剑赶路虽然便捷,却不免会错过许多有趣的景色,你说是么?”

老不修的,一把年纪了玩心还这么重。

武思空不愿御剑、偏要御腿,李醒狮虽感无奈,却也无话可说。两人沿着山道走走停停,到了晚间,已然行到一处山谷。李醒狮借着月光往下瞧去,只见谷中地势平缓、少有杂草荆棘,想必平日里时没少走车过马,倒不知出口通往何处。

此时月至中天,四下依旧见不到半点人烟,武思空便提出在此露宿一晚,明日再行赶路。李醒狮给人做了那么久的杂工,行止间早没了公子哥的娇气,再加上他走了一天的路、浑身又累又乏,因此对于露宿山野倒也没什么异议。他左右看看,寻了一处背风的缓坡躺下,不多时,已然鼾声大作。

武思空目光流转,见不远处有块较为平整的大石,于是便走过去盘腿坐下,权把这坚硬岩石当成了打坐用的蒲团。纵使身在荒野、纵使夜深人静,武思空依旧坐的笔直端正,依旧是那般的……规矩。

“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乘云凌霄,造化同俱……”

武思空看了一眼李醒狮熟睡的身影,缓缓闭上眼睛,“孩子,你已经体味了该尝的苦,也担过了应有的罚,是时候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李醒狮睡得浑浑噩噩,自然听不到这番蚊鸣细语。睡觉本是为了解乏,无奈山地粗糙生硬,他这一觉睡下来、倒好似比没睡时更累了几分,直到天光大亮,他却还在迷迷糊糊的发着癔症,一会儿喊着让厨子弄只烤牛腿来、一会儿又嘟囔着该起床去三明阁干活了。

正恍惚间,山谷中突然传来阵阵喝骂声,其中还夹杂着一道颇为刺耳的女子尖叫。李醒狮打个激灵、翻身爬起,正呆呆的以为自己做梦,下方又是一阵叫嚷传来,却比刚才听的更清晰了。

他快步来到山谷边缘、探头向下张望,只见谷中跑来一对年轻男女,都作农夫农妇的打扮,男的左腿受了伤、蜷缩着不敢触地,全靠那女人撑着才能勉强前进。在他们后方,一群或拿棍或持刀的大汉正紧紧追来,少说也有二十几人,七嘴八舌的嚷道:“可算找着他们了!大伙儿快追啊!”

“他妈的,这对狗男女得罪了咱们老爷,还妄想能活命呐!”

“大伙别急,那杂种前一日跳墙摔断了腿,跑不快的!”

两个人、三条腿,就算饭后散步也嫌不够用,更何况是逃命?那男人眼见追兵越来越近,突然猛推了那女人一把,大叫道:“媳妇儿,你快走吧,别要我再拖累你了!”

这一推之下,那女人立时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而男人自己则借力往后倒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死没良心的,你想让俺做寡妇么!”

女人奔回男人身边,奋力把他从地上拽起,“告诉你,你要是死了,俺马上去跟村东头的赵老憨睡觉,气的你做鬼也不得安生!”

“傻娘们!”

那男人想是气极了,狠狠一巴掌扇在女人脸上,声音清脆响亮,便连趴在高处偷窥的李醒狮都感到一阵牙酸,“你给老子滚!我……我现下便休了你,你爱与谁相好,自管去吧!”

“你……你敢打俺!”

那女人一愣之下,大声哭道:“你娶俺的时候明明说过,这辈子都不会打老婆的!”

“媳妇,你别哭,我不是有意的啊!”

那男人见她哭的伤心,一下子慌了手脚,“唉,咱们从刘庄主家逃出来已有两天啦,要不是我这瘸腿拖累了你,你又怎会给他们追上啊?我心里难受的很,媳妇,你跑吧,别管我了成不成!”

“你别劝俺!俺既然嫁到了你家,你就是俺的命、是俺的天!没了你,叫俺怎么活啊!”

那女人呜呜咽咽哭道:“那姓刘的好生可恨,仗着有几个臭钱,竟然这般欺辱咱们!俺真恨不得挖他的心、喝他的血,再把他的腿打断了给你出气!”

李醒狮听到这里,心中大概有了眉目。想来这对夫妇应是居住在这一带的山民,不知因何得罪了一位姓刘的地主豪绅、给他关在了府中,好不容易逃脱出来,那男的却又不小心摔断了腿,眼下便给人追上了。李醒狮自己本就出生在巨富之家,心知大户人家总少不了豢养些护院打手,既可用来看家、也能拿来欺人,端看家主品行如何。

只听那男人又道:“媳妇,别再说啦,你男人这辈子总被人骂窝囊,哼,我胡丰今日用自己的命换媳妇的命,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男人的事吗?媳妇,你走吧!就让你男人出息这一次!”

“当家的,你……你……”

女人满脸鼻涕眼泪,眼见那些打手越追越近,狠狠一咬牙,松开了男人的手,奋力往前跑去。在她身后,名叫‘胡丰’的年轻男人缓缓坐下,双手撑着身子,含泪唱道:“妹妹哦,慢些呦……哥哥的怀里热乎呦!妹妹哦,慢些呦……哥哥的被窝舒坦呦……”

歌声曲调简单、用词粗陋,应是山野村民口耳相传的求欢小调。此时胡丰甘愿用自己一死、换爱妻一线生机,这粗鄙山歌从他口中唱出,竟比世间任何一首措辞华丽的情歌都更加令人动容。不多时,那群打手已然追到近前,当先一人狠狠踹在胡丰脸上,骂道:“我舒坦你妈!你跟你老婆可真能躲啊,害咱们兄弟这两日里漫山遍野的乱找,我操!”

那人对着胡丰好一顿乱踢,借着喘气的功夫,对其他人挥手道:“分几个人,去把那贱娘们抓回来!待会儿回到庄子里,老子便叫她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舒坦!”

其他人听了,互看一眼,淫笑道:“老大天生神勇,那娘们若是尝到了其中滋味,定然一颗心全挂在你身上啦!哪怕这胡丰另一条腿也断了,只怕她也不再心疼啦!”

“老大,等你过完了瘾,可否让兄弟们也尽一份力啊?”

“是啊老大,这两天咱们可都辛苦得很呐!”

“哈哈哈,放心好了!”

那老大猖狂笑道:“咱们老爷说了,决不能叫那女人死的太痛快,不过咱们兄弟毕竟都是怜香惜玉的人,下手也不能太过残忍。老子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死法最合适……嘿嘿,既然不能让她死的痛快,咱们便让她痛快到死,如何啊?”

众打手听了这话,一个个激动的喜极而泣,纷纷哽咽道:“咱这辈子能跟在老爷和老大身边做事,真是光宗耀祖、死而无憾了。”

“哎呦,那女人跑远了!”

那老大面色一变,高呼道:“兄弟们,想过瘾的,都给老子铆足了劲儿追啊!”

“先别追了!”

一个苍老声音在身后响起,那老大转头看去,只见两名汉子抬着一架竹轿赶了过来,轿上坐着一个约莫六十岁左右、面色阴沉的老者,正是刘老庄主到了。

那老大小声催促道:“老爷,再不追,那娘们可就跑了!”

“咳咳……先放我下来……”

竹轿落地,刘庄主起身来到胡丰身边,冷笑道:“他们不是夫妻情深么,咱们这便发发善心,替他们验上一验!你们给我狠狠整治这胡丰一顿,让他叫的越惨越好,只是不可伤他性命,知道么?”

这刘庄主出的主意如此不俗,便在土豪劣绅之中、也算是坏的出类拔萃了。那老大眼前一亮,当即狠狠一脚踩在胡丰断骨之处,后者哪肯让他们称心如意,拼命用手捂紧嘴巴,硬生生把喉间惨嚎咽了回去。

“好样的!”

那老大挑了挑拇指,接着脚尖用力一旋,那胡丰腿中碎骨四处乱扎,如此剧痛之下,却仍紧捂嘴巴一声不吭,倒真是硬气。刘庄主冲一众手下使了个眼色,众人一拥而上、抓住胡丰两条胳膊往外拽去,那老大趁势再次踩下,胡丰牙关一松,终于大声哭嚎起来。

山谷形状如斗、能起扩音之效,霎时间四下满是凄惨的嚎叫声。刘庄主运起一口浓痰吐在胡丰脸上,冷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呀!胡丰,看清楚了吧,你那贱婊子婆娘不要你啦!哈哈哈哈!”

胡丰疼的死去活来,哪有余力去想别的,刘庄主似乎仍不够过瘾,对一众打手喝道:“把胡丰手脚全给打断,让他叫的再惨一点!我倒要瞧瞧,那下贱婊子是否真的铁石心肠!”

家主发话了,立时便有几个汉子高举棍棒狠狠砸下,几声闷响过后,那胡丰已然成了四肢全断的废人。那老大上前瞧了瞧,转头对刘庄主道:“老爷,这胡丰嗓子哑了,叫不响啦!”

刘庄主怒哼一声,冷冷道:“叫不响?还是咱们下手太轻!把他两只卵蛋给捣碎了,瞧他叫是不叫!”

那老大狞笑着答应,接过一名手下递来的棍棒,对准胡丰胯下、作势要捅。一个人可以不怕死、可以不怕疼,但只消是个男人,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命根儿开玩笑。胡丰四肢俱断,原本只在等死而已,此时却吓的大喊:“不要啊!刘老爷您行行好,一刀砍死我吧!杀了我吧!求你们杀了我吧!”

“你是好死还是赖活,就看你老婆够不够意思了!”

刘庄主冷冷一笑,冲着远处一扇岩壁喊道:“陈花姐,你还不肯过来吗?好啊,你不过来,老夫也不叫人抓你,就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男人变成太监!他活着是个窝囊人,到了阴间也是个没卵蛋的窝囊鬼,定然被那些女鬼男鬼欺负的跟狗一样!哈哈,真是好惨啊!”

“姓刘的!你……你好狠毒!”

刘庄主话音刚落,就见那岩壁后面闪出一道人影、哭着跑了过来,然后扑倒在丈夫胸前大声痛哭:“当家的,要死就死在一起!下辈子俺还嫁给你!”

“傻媳妇儿……你……你怎么不逃啊……”

胡丰手脚不能动弹,只得拗着脖子、用下巴去顶那陈花姐的脑门,“走啊……别管我……”

山谷上方,李醒狮亲眼目睹一切、早已气得七窍生烟,忽听身后有人问道:“孩子,谷中发生什么了?”他扭过头,见武思空淡然走来,于是伸手往下一指,怒道:“前辈,您自己看吧!”

“嗯。”

武思空向谷中撇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天色,转头对李醒狮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上路吧。”

“前辈,您在说什么啊!”

李醒狮满脸难以置信,飞快的把方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然后气冲冲道:“你……我……咱们难道不救人吗?!”

武思空轻轻皱眉,问道:“你想救下那对夫妇么?”

李醒狮正要说话,忽听谷中又传来一阵骚动,他扭头朝下看去,只见那陈花姐已然给捆成了麻花、正被众打手押着往回走去,至于胡丰,则被人当做死狗般在地上拖拽着。那老大凑到刘庄主身边,谄媚道:“老爷,您打算怎么处置他们俩啊?”

“你这家伙,方才不是出了个好主意么?胡丰嘛……待会儿找个地方活埋了就成,至于他媳妇儿陈花姐……”

刘庄主翘着腿坐在竹轿上,阴恻恻笑道:“……就照你的办法来吧!你们几个辛苦些,给老爷我好好招待这个臭婊子,等你们玩腻了,就让庄子里的公驴公马去骑她!骑到死为止!”

“真妙啊!”

众打手哈哈大笑:“自来只见人骑驴,今日却见驴骑人啦!真是大开眼界呐!”

“别高兴太早!”

刘庄主哼道:“你们可看好她了,若是给她寻到机会自杀,老爷我就扣光你们一年的工钱!”

那老大猛然点头道:“老爷你放心吧!我保证,只消陈花姐还没断气儿,她那双腿,嘿嘿,就别想有半刻功夫能合起来呐!”

这些人当着人家丈夫的面、细细商量如何玩弄陈花姐才足够过瘾,胡丰给人拖在地上,狂怒大骂,却没人理他。陈花姐则默默垂泪,众打手见了,一个个更是兽性大发、精神百倍,脚下健步如飞。

李醒狮站在高处,眼见一行人越走越远,一咬牙,突然跪倒在武思空身前,沉声道:“请前辈即刻出手,救下那胡氏夫妇!”

武思空静静的看着他,平静问道:“为何救人?”

“什么‘为何救人’!”

李醒狮愕然道:“那刘庄主一伙人有多可恶,那对夫妇有多凄惨,您都是亲眼见到的啊!丈夫四肢全给打断了,妻子又将面临凌辱至死的下场,您……您还问我‘为何救人’?!”

武思空把目光投向谷中,淡淡道:“他们因私仇结怨,眼下咱们不明真相,若贸然出手、是否不合规矩?”

“屁的规矩!”

李醒狮怒火中烧,也顾不得言语无礼,“胡丰夫妇那样的山野小民、怎么敢主动招惹地主恶霸,此事不想便知,定是那刘庄主仗着钱势欺男霸女罢了!他们行事如此恶毒,当真……当真各个该死,还管什么真相不真相啊!”

“是该死么?”

“是!简直死有余辜!”

“好。”

武思空笑了笑,轻抬右手、并指如剑,一缕缕不知名的白光潆绕指尖,转眼化作一只浑圆光球。

“去。”

武思空声音落下,指尖光球瞬间飞向刘庄主一行人,快要接近时,他又漠然吐出一字:“散。”

同一时刻,光球于空中分裂为数柄小小气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没入一众打手后心,这些人先前还或淫笑、或雀跃,转眼便同时倒地不起,一个个瘫如烂泥、不知死活。

两名抬轿的打手晃了晃,也随之栽倒在地,那刘庄主惊叫一声、立时摔了个老狗吃屎。好在抬轿的人个头不能太高,若换成李醒狮这等身材的轿夫,以刘庄主的岁数、这一下只怕便要摔得归西了。

一时间,谷中横尸遍地,只剩刘庄主、陈花姐和胡丰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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