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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铺照例是在初五这天开市。
虽然正月里不见得有生意上门,但铺子门却不能关。都爱说开门大吉,生意人到底还是期盼能讨个好彩头。而关于年前尚未解决的问题,也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衣料的生意还要不要继续?要如何继续?能动用的钱款该如何安排?接下去要怎么做?诸如此类的事,没有一样不需要周全的考虑。
自然,当下首要的事就是得先节流。但要怎么减?能减多少?
其中房租、捐税和洪仁堂的月供这三项开支想都不要想,是一分都少不得的。
至于薪酬呢?福臻自己是不拿薪酬的。她与沈佳怡一样,由沈太太从每个月的家用中安排她们的开支用度。虽然不多,但她每日不是在铺子就是在家中,少有花钱的时候,倒也不觉得拮据。除却福臻,铺子里还另请了两位裁缝师傅和三位伙计。这几人的薪水本就算不得多优渥,不来提加薪都算不错了。
裁员似乎也不妥。都是在这铺子里做了好些年的老伙计,先不说有些情份在里头,人家做事一向任劳任怨的也没犯什么错,就这样让人离开终究是不大厚道。而且这几个手艺都不错,以后若再想要招人未必能招到如此称心如意的。还有一点也要考虑,这个行业从来都是慢工出细活,到了大忙的时候若没有足够的人手,福臻根本兼顾不过来。
至于家中的日常开销,可以拿家宇的薪酬来担负一部份,还有一些躲不掉的人情世故上的开支,再有沈国曦治病吃药也要钱……
就这样盘来算去了好几天,福臻与沈国曦很是无奈地发现可压减的地方根本是少之又少。
如此一来想要继续做衣料生意,眼下怕是困难得很。要么是赊账,要么就是找钱庄借笔款来应急。但这两样前者人家未必同意,后者沈国曦不愿松这个口。
那么还是得回到裁制成衣这老本行上考虑出路。毕竟这是靠手艺吃饭,而他们几位的手艺也都能拿得上台面。国曦成衣铺又有些名气在,倚仗这些应该能再多拉些新的客人来。
自己住着的这条巷子近来好像又新搬进了几家租户,回头得再去走动走动。只是住到这儿的,多数应该也都是经济不怎么宽裕的小老百姓,估计拉不到多少活儿。要是能拉到一两家大户人家就好了。这样的人家人多花样多,很舍得在妆饰上花钱。但这需要有门路,原本还想着从李太太那儿拉些活,若不是……。
算了,凡事有利必有弊,还是得想想其他的法子。
福臻斜靠在账台上翻着账册,满脑子都是揽客拉活的事,完全没留意到有人走进铺子里头。
叩叩!
来人屈指在台面上敲了两下。福臻下意识以为是顾客,忙展起笑靥应声抬头。只一眼,便蓦然僵祝
“小裁缝,又见面了。”
这个声音,这张面孔……
福臻只觉得心头突突突跳着。那日的种种种种,犹如梦魇般从她记忆深处蜂拥了上来。仓促中,她只脱口而出了一句话:“我什么都没说。”
对方始料未及,眼睛微眯了下,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嗯,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不至于会去干那种不要命的事1
见福臻没有作声,对方挑了挑眉,转开头四下看了看。“你们铺子该不会一贯都是这样招呼客人的吧?怪不得生意这样冷清了。”
福臻依旧没有说话。她在琢磨对方的前两句话。她不确定这几句话里是否有弦外之音。可能就只是字面意思,也有可能是敲打警醒。她本能地更顷向于后一种,要不然今日来这里做什么。
这绝非她小题大作。与这人一同进来的还有两个随从模样的年青人。她注意到这两人的短衫下面就在腰后侧的位置都略有些鼓起。只要他们一动胳膊或是走动,便能隐约看出一个生硬的轮廓来。
这个发现由不得人不警惕。寻常的顾客,谁会有这样的玩意儿。
福臻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又侧目往隔壁室看了看。由于还在正月,铺子里每日通常只留一个伙计帮忙打理。一个就一个吧,好歹算得上是自己人,多少还是能给她壮点胆量。
阿泰正好从后面的裁衣室出来。他本就是个机灵人,又在衣铺呆了这么些年,自是一下子就看懂了这位年轻掌柜的眼色。他堆着笑脸捧了一盘茶果迎过来,恭敬热情地拱着手,先道了两句新年里喜庆吉祥的贺词,然后问:“这位大爷,您是想买料子呢还是做衣裳?”
“也买也做。你们这儿有什么好料子都拿出来看看。”那人看了阿泰一眼,然后回首对着这两位随从扬了扬下颌,“有中意的去挑两身,挑好之后叫他们量个尺寸。”
这两人估摸着是心里早已有数,很爽利地道了声谢:“好嘞,多谢三爷1然后齐齐看向了阿泰。
阿泰下意识地与福臻对视了一眼。若换作寻常的主顾,他此时应当要陪同着到隔壁的货架那儿挑选料子的。但是……
这笔送上门的买卖,福臻是十二万分不想接洽的。她几乎没有与这样人物打交道的经验。她平日里接触到的最叫人头疼的,也不过是来铺子收月供的地痞。而这些地痞只要有钱收,通常都不会怎么刁难。全然不似眼前这几个,用意不明底细不清。更兼有之前发生的事,让她在潜意识中就有种极其强烈的抵触心理。
然而也因为如此,福臻丝毫没有拒绝这笔生意的胆量。在衣铺做了这么多年,她太清楚和气生财互利共生的道理。更何况眼下对方并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就更不能平白无故地去拂对方的面子。
那人一只胳膊肘撑着台面身体半靠着,就像看好戏一般将福臻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待阿泰领着人走开,他略倾过身压低了嗓音,似笑非笑地望住她,话里话外尽是揶揄:“小裁缝,又只剩下你我了,需不需要再去哪里叫个人来给你壮壮胆?”
福臻抿着嘴,依然缄默不语。事实上她是不知要如何回答。她的聪敏机智向来只擅长用于应对生意上的事,而此人显然意不在此,虽然他的确是关照了铺子的生意。
对方应该也没想从福臻这里得到什么答复,只笑了笑,便转身也往隔壁去。
阿泰此时已搬下不少衣料摆放在了柜台上。那两个随从打算做两套短衫,可选的料子倒是不少。阿泰很懂得怎样招揽生意,他口齿伶俐,又具有幽默风趣的因子,言行举止应该是叫那两个随从很受落,看上去就是宾主尽欢的样子。
难侍候的还是那位大爷。阿泰的那一套在他这儿显然是派不上用常压根连听都不听就转开了。只四处晃悠着,摸摸台面上的衣料,又胡乱翻翻搁在案面上服装款式的图册,继而背着双手绕进铺面后头的裁衣室转了一圈又出来,跟逛街似的。
福臻完全拿不准对方的意图,既不敢阻止,又不能把人冷落着不闻不问,只得亦步亦趋地跟随在离对方不远不近的地方,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将他当寻常顾客那样招呼,还是先问清对方想做什么。
未待她作出决定,对方忽然偏头看过来,啧了一声,“怎么做生意的?这会儿难道你不应该问问我,要什么颜色什么料子,喜欢什么样式么?看你上回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一套一套的,把这铺子说得跟朵花似的。我还以为有多了不得呢,如今看来好像有点夸大其词了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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