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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事夫人那两袭旗袍,福臻是有诸多设想的。
毕竟西洋人的骨架较国人要大一些,而旗袍又是最讲究含蓄而婉约的美感,故而肩部和腰线的设计尤为重要。福臻又到各服装行晃了两天,其间翻看了不少相关的各种杂志、月季薄以及书报,终于在约定的最后时限内将想要的感觉呈于人前。
彻夜未眠呕心沥血的代价就是面无血色眼眶发青,看起来活脱脱老了五六岁。好在那对眼睛还明亮,无损她做喜欢的事情,这就够了,旁的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福臻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重新用帕子束好,然后走出了盥洗间。
后头的裁缝室中,众人都围在她刚完工的那两袭旗袍前仔细端详。
葡萄紫的袍子,她提高了腰线,不作裹身只略微收腰,到小臂处的小喇叭袖,紫灰色滚边和同色一字扣,小立领上搭配一对湖蓝色双耳扣;另一件黑色的面料,她进行了拼接处理。同样高腰线,腰际处拿约三指宽的枣红底印着白色玉兰花的料子拼接一圈,同花色拼接的水滴领和袖口,袖长到肘部,胸前一溜下来钉着泛着光泽的小黑珠纽扣。
“这样式当真是别致1
“你哪里学来的?这样的做法我还是头回看见。”
“我最爱的是这颜色和配饰的搭配,实在精妙!福臻在这上头的想法总能出人意表1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夸得福臻面红耳赤。
沈国曦亦点头赞同,但他仍是给众人泼了一些冷水。“各花入各眼,我们瞧得好人家未必满意。”
这话言外之意福臻自是明白。若是对方不满意,那么他们就得再度裁料重新缝制,不论次数,直到主顾满意为止。
若是换作寻常的主顾这些倒也没什么,但实际情况显然不能相提并论。最要命的还是这两袭旗袍的衣料,是那日苏三爷赠与的,目前市面上根本买不到一模一样的料子。
故而,当福臻带着衣服到西洋领事官邸并为领事夫人试衣时,紧张得浑身几乎都要打颤。好在领事夫人在穿衣镜前来来回回审视了几圈后,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你的手艺很好。我很满意。”
听到这句话,福臻一直飘忽不定的心落回了胸腔。
怪不怪,明明类似这样的话她听过不少回,但每回都能让她感到难以言喻的欢喜与欣慰。
这大概就是她会如此热爱做裁缝的主要原因吧!
至于后续会如何,她并不做多想。尽人事知天命,有缘会自来!
出了领事官邸,福臻拦了辆人力车返回衣铺。刚结清的酬劳就装在她的手袋里,里头还有一封领事夫人托她转交给苏三爷的信件。
领事夫人这种做法不得不说有点儿莫名其妙。好像她与苏三爷多熟似的。当然或许是因为她是苏三爷引荐的,有此想法似乎勉强也是能说得过去。
跑跑腿充当个信差是没什么,但是对方若是万分不想见的人,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可总不好再转托他人,毕竟是私人信件,但若是要她找上门去,想想浑身都要不自在。
踌躇不决之际,忽见人力车拐个弯,上了另一条岔路。
“你走错了,福西路不往这儿走。”福臻对车夫说。
那车夫回头笑了笑,道:“我晓得。是三爷要见你。”
正好,省得她在这儿尽抓肝挠肺的!
然而,在看见望江阁的牌匾时,她再次抓肝挠肺了起来。
老天,总不会又是要她来会账吧?福臻的脑子里不期然浮起这个念头。
真想转身就走。
而事实是,她还是乖乖且不情不愿地随着招待员上了顶楼。
叫她怎么说呢?忽尔想起一句戏文颇有些贴合她此时的心境“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无疑是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尚未走近里头的包间,便有哄笑声传出来,男女声皆有,其中夹着三两句风月话,颇有些不堪入耳。
福臻不大习惯并也不喜这样的场合,正打算加快步子过去,包间门蓦地打开,有人从里头出来。福臻不经意往敞开的门缝里扫了一眼,眉心不由得蹙了起来。可惜未待她看清楚,门又阖上了。
一直到走进苏三爷的另一间包间内,福臻依然心神不宁。
“怎么了?见着鬼了?”苏三爷悠闲地喝着茶水,另一手示意她坐下。
福臻笑了笑,没有作答,只将那封信件交给他,并告知是领事夫人所托。
苏三爷当着她的面就将信件拆开了。
饶是如此,福臻仍是垂下眼帘避免直视。只不过苏三爷看完转手就递给半靠在窗台的钟洛。不遮不掩,福臻再不想看,也还是看见那是一张大红色的烫金字请柬。
“今日找你来,是有件事想与你商量。”苏三爷金口一开,福臻立马神思归位,紧张了起来。
“接下去你们衣铺的生意大概会越来越好。但不管有多忙,领事夫人若是要做衣服,必须保证优先并且是只能由你专人送去。”苏三爷的语气很是笃定,这让福臻更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猜疑。故而,福臻也不多问,颔首答应:“我明白,这是自然的。”
苏三爷看了她一眼,“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么?”
福臻自然是不会将自己真实想法告诉对方,不过都不问反倒显得可疑。正好,眼下有现成的一件事可用。
“之前您送与领事夫人的料子是哪里来的?我在市面上并没有见着那样的花色。”她很是好奇地问。
苏三爷笑。“做什么?想抢我的生意?”
福臻愣了一下,她倒没想到苏家也做绸缎上的买卖。若果真如此,那她的确是唐突了。
不过苏三爷大概只是想看她尴尬的样子,笑了一会儿,便道:“你若是想要,我倒是可以给你牵个线。”
福臻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暗了下去。“算了,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我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不过这家的料子确是很受欢迎的。”苏三爷的语气淡淡的。福臻暗想果然是疑心生暗鬼,要不然为什么如今苏三爷随便一句话她听着都像是在诱惑着她往里跳?真是的!最要命的,那些衣料她是真的喜欢。
“眼下我们衣铺资金不足,只能来日再作打算。”福臻无奈地叹了口气。
苏三爷不以为然地睨了她一眼,“不是可以先赊账吗?”
福臻摇头,“我们这样的小衣铺,不大好做的。”
“你们若是有这想头,我倒是不介意给你们做担保。”
这确实是个很叫人心动的提议!但是福臻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放弃。
无他,受之难安。
她并不想让原本就有些糊里糊涂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
“先多谢三爷了!只是这事我还需先问过我们掌柜,我并不能作主。”
福臻尽量把话说得婉转,她不信以苏三爷的聪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该说该做的既已完成,福臻便借口有事起身告辞。
出包间时,她仔细听了听,幸好那包间的人还在。
福臻就等在一楼大厅角落。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弄个明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得那些人席散下楼。待看清人群中那个女人的面孔时,福臻似乎连呼吸都不能够了。
云鬓松挽,摇摇欲坠的翡翠绿长耳坠,尽显玲珑身段的金丝绒旗袍。是那日驻足在那间酒肆门口的女人,亦是——沈佳怡!
哪怕除了那张微有些惊惶失措的脸孔,从头到脚哪里都不像,但她确确实实就是沈佳怡。
而她手臂挽住的人,是位约摸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五官轮廓略有些阴柔的陌生男人。
走在这男人身后侧的,赫然是当日在凤鸣山上叫沈佳怡崩溃得难以自持的那位年轻男子。
福臻完全懵了!
是了,她想起来了:沈佳怡与那位年轻男子曾经是有恋爱关系的,眼前这样子大概是又和好了吧!
不,不对。若是如此,那佳怡为何又与另一个男人这般亲近?还有,这身装扮是怎么回事?先前为什么会去那个酒肆?又为什么要装作不认得她?这些是什么人……
太不正常,太多的疑问了!
福臻揪着一团乱麻飞快地朝沈佳怡走去,然而不待她靠近,便有两名黑衣随从挡在面前拦住了她。
“佳怡,”福臻审时度势,没有强行过去,只佯作自然亲昵地唤了一声,“怎么这么巧?”
斟酌着说出这话时,福臻期待地望着沈佳怡,希望对方能明白她的意思,松开那个男人的手臂过来给她作个介绍,哪怕是随意客套寒暄几句也行,就像常见的那样。
但没有。
沈佳怡什么都没做,甚至连看都未再看她一眼,仿佛根本就不认得她似的,随着那些人一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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