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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关萧索少人行,白骨战场纵复横。
河陇壮士抱戈泣,四面胡笳声转急。”
郭映紧跟着又是两句,一副河西残兵在吐蕃围困下苦苦支撑的凄凉景象,浮现在众人心头。
这两句诗虽然短促简单,但是其中蕴含的画面却让人触目惊心,那惨烈的野战、攻防战就像是摆在眼前似的。
尤其是那句“四面胡歌声转急”,仿佛是一柄重锤击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不禁令在场士子黯然神伤。
就连一贯寄情于山水、性子清冷疏淡的韦应物,也忍不住露出悲戚之色。
而韦俊则把一双浓眉紧皱成了个川字,眼中尽是血丝。
“烽烟断绝鸟不飞,十六年来不解围。
传檄长安终不到,借兵回纥何曾归。”
待到郭映这一段吟诵完毕,整个会场一片死寂。
河陇、安西北庭军民孤悬一隅,泣血死守,而朝廷竟不派援军去救……
尽管如此,他们依旧是日复一日,坚守待援,不改初心。
一股酸楚之意涌上心头,有人红了眼眶,有人悄然落下泪来。
韦俊更是双拳攥握,青筋暴涨,指甲嵌进肉里,鲜血淋漓。
但郭映的声音并未停歇,不过他的声音却是由慷慨激昂变成了哽咽哀鸣。
“愁云惨淡连荒漠,卷地北风吹雪落。
将军锦鞯暮还控,壮士铁衣夜犹著。
城中匹绫换斗麦,决战宁甘死锋镝。
一朝胡虏忽登城,城上萧萧羌笛声。”
此句一出,台下众多文人墨客皆潸然泪下。
哪怕大唐将士拼死抵抗,但在吐蕃的大举进攻之下,孤立无援的河陇诸州还是先后陷落了。
而原来的汉家音乐,也变成了羌笛胡笳。
此情此景,又怎么能不让人泪流满面呢?
就在他们伤感落泪的时候,郭映的声音再度响起。
“当时左衽从胡俗,至今藏得唐衣服。
年年寒食忆中原,还著衣冠望乡哭。
老身幸存衣在箧,官军几时驰献捷?”
这是诗的终章,郭映借一位没于胡尘之中,仍然心怀故国的老者之口,表达了他对官军收复河陇,使日月幽而复明的期盼。
同样,也表达了对大唐失去河陇,百姓被迫从胡俗的悲怆。
这段终章一出,场中的氛围更加压抑了。
这首诗本是明代江西才子、永乐二年状元曾棨(qǐ)所作的?敦煌曲?,讲的正是安史之乱之后敦煌守军面对吐蕃大举围攻之下的种种故事,此刻被郭映略做删改之后,吟诵出来,可谓是正当其时。
一曲终了,郭映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场中久久无人发声,只剩下阵阵的呜咽。
只因这首诗作实在是太过于真实,也太过于悲怆,以致于竟让他们忘记该如何评价此作,但其中的意境,却是让韦应物、李端、韩翃一干经历过安史之乱的人感同身受。
尤其是韩翃,此刻已是泣不成声,他见过血流成河的城镇,见过离乱萧条的村庄,他的爱人柳氏就是因为战争与他失散十多年,再见她已为人妇。
只留下了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章台柳》。
说实话,那种一别经年,恍若两生的感觉,没有人比他更懂。
更遑论是与故国别离,沦落到胡尘中了。
文人志士常诉说汉末才女蔡文姬为南匈奴所掳的悲剧,可是今日今日,百万生民都为吐蕃所掳,谁又能真正体会到这些遗民泪尽胡尘里,东望王师又一年的心酸呢。
过了许久,方有一个年约三旬的文士站出来,抚掌赞叹道:“好诗,好人,好气魄!只是忘了问这诗的名字……”
韦应物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堂弟,郿城公房的韦皋。
韦皋此前是在华州做参军来着,他见先皇李豫驾崩、新君继了位,遂辞了职,准备回京讨个职事,一展才学。
但因为京中的达官贵人都知道新升任剑南西川节度使的张延赏看不上他这个赘婿,当年甚至将他赶出家门的缘故,朝中的一众大臣并没有人愿意帮他,将他写好的?策论?递到御前。
再加上他并非进士出身,读书人也不太愿意与他亲近,韦皋蹉跎两月,终究是没有谋得一官半职,心中苦闷得紧,遂出来散散心。
没想到竟遇上了郭映这么一个奇男子,一下子就给他指明了方向……
好男儿志在四方,何苦在藩镇使府寄人篱下,或者是在京师做个小官?
“何不提兵复河陇,凌烟阁上诉威名!”韦皋心中豪气顿生,不觉吟诵出口。
而同样赴京准备参加“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考试的前尧山县令樊泽,听闻此言之后亦是热血沸腾。
“兄台说得好,若我有朝一日为边将,必定如青莲居士所说那般,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兄台何讳?”
韦皋见说话这人气宇轩昂,虽穿着寻常布衣,说话间却透露出一股武人的悍勇之气,便主动搭讪。
“前尧山县令,河中樊泽樊安时。”
“前华州参军,京兆韦皋韦城武,家族中排行二十三,樊郎可以唤我韦二十三。”
韦皋拱手回一句,旋即两人相视一笑,原来都是来京中求官的落魄士人,顿觉亲切不少。
一番介绍过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谈了起来,樊泽自幼熟读兵法,而韦皋也是个好论兵机之人,不消片刻两人便结识成了好友,言谈之际也颇有些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架势。
人与人交往就是这样,有的人看一眼就是一辈子,有的人看一辈子就一眼。
很显然,樊泽和韦皋就属于前者。
另一边,钱起、韩翃等一众人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纷纷出言感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老令公后继有人了。”这是常出入郭府的名士李端的发言。
“说易行难啊!”韦应物摇头叹息,但还是不自觉的向台下的女儿身上瞟了一眼,似是在做什么重要决定。
而台下的其他人,虽然没有发表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但也无不是心潮澎湃、激荡难平,以至于这场本应午后就结束的直到日落西山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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