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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在这里。”
某时某刻,在令人不安的沉沉黑暗中,传出了安吉拉那熟悉又恼人的声音,当她的身影也一并出现在寥寥的光线之中时,一丝极难察觉的惊异的神色略过她的眼眸——只因为在面前,直插着一把大剑:薄暝。
但安吉拉毕竟是安吉拉,她很快便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神色,“老实讲,还真是寒酸的很呢。”她打量着四周破败的空间,不禁调侃道。
“至少足够隔音和保密。”我说着,展开破晓,将绑在灯光下一众人质喉中的封锁解除,从阴影中缓缓站了出来。
“安……安吉拉大人!你是来救我们的吗?!”这群刚刚获得了自由发声的家伙们,立刻便如同找到救世主一般,向前来的安吉拉大声呼救着:“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说!请您救救我们!”
只是很可惜……安吉拉并没有类似的打算,她依旧展露出她那张标志性的微笑,从背后提起郁蓝创痕,轻踱着步,高举血爪,逐个给予他们最后的解脱。
我微闭双眼,倾听着空气中回荡着的惨叫声、撕裂声、咒骂声,微抬额头,嗅闻着飘散在心房的血腥、惊慌、恐惧。我并非对这一切油然享受,但也并不需要我有所作为,只是苦痛的忍受。
“呵啊!!”当最后一位人质的心脏被安吉拉扯出,仿佛丢垃圾一般被随意甩飞的一刻,房间中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连苍蝇都不肯在此驻足。
“他们果然都被安排进入了研发部……”良久后,我率先开口道:“那些在‘循环’开始前便与你有所交集的人们。”
“有时候知道太多东西,并不是好事。”安吉拉说着,不禁打量起那支沾满了同事鲜血的利爪,似乎仍然意犹未尽。
“况且如果你已经做到这一步,他们说不说想必也无足轻重了吧。”
我没有回答她,但其所言也并非虚妄,天启那黄金凝视的力量已经足以窥探人类的内心,我已经没有必要再通过拷问这种老掉牙的方式获取情报,只需要将其陷入沉眠,便可以畅通无阻的获取记忆与知识——就像摘下一颗成熟的果实般轻松。
“想不到短短一周时间,你便已经将那股力量发挥到如此的程度。”安吉拉扬起嘴角说道:
“真不愧是你啊,我亲爱的姐姐。”
当那两个字直直的窜入我的心中时,我顿感一阵干呕,“别这么叫我。”我随即将薄暝大剑召回了手中,将剑刃直直抵住安吉拉的脖颈:“你什么时候来到的这儿,谁让你变成这幅模样,你又有什么目的?”我向其接连发问道。
“阿拉阿拉……还是这样的粗鲁啊。”安吉拉依旧面不改色:“我亲爱的姐姐。”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
“噗嗤……真是可爱,这就是姐姐的魅力吗?”
“啧……”我眉头紧锁,向安吉拉发出了最后的警告:“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呵……”安吉拉的嘴角扬的更翘了,但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嘲讽与戏谑、甚至还有淡淡的苦涩:“我们对彼此都抱有无比的恨意,即使我们都来自于同一位母亲。”
“诚然,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忘记我的存在。”安吉拉说着,语气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兴许是出于生物大脑的自我保护,让你忘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或者是在记忆同调手术中被刻意抹除了这一切……”
“但是,我对你的恨意,却并没有因此逊色三分——它已经深入了我的骨髓,雕琢着我的灵魂。”
我听着,同样感到了些许的伤感,我放下了大剑,“你恨我,为什么?”我如是问道。
“噗嗤……”安吉拉捂着面颊,苦笑一声,“你可真是无知又纯真啊,你让我怎么能生气气来呢?”
我没有吭声,只是默然的看着她。
安吉拉笑够了,便继续说道:“非常简单,当初父亲明明可以将我们全部拯救,但他却只选择了你。”安吉拉的语气愈发激动,调门也更加响亮:“你知道你在巢中享福的时候,我却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吗?当你享受着最好的教育,我只能冒着生命危险在后巷的学校中艰苦度日;当你遭遇伤痛却完全无忧于恢复健康时,又怎么能知道寻医问药的苦楚;你的前途光明似锦,我的未来却只能像耗子一样,在后巷的缝隙里苟且偷生!凭什么?!”
“你现在已经无比清楚,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天堂。”我瞪着她说道。
“那又如何?”安吉拉怪笑着说道:“你已经享了太多的福,比普通人一辈子的都要多。如果你真的有曾作为一个被抛弃的孤儿,亲身经历一次后巷深宵:当那成群的红眼怪物一点点的逼近,当死亡和鲜血在耳边不断回响,你又怎么会理解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面对如此残酷现实时的无力,还有那在一家家住户间挨个敲门求助,却又无人回应的绝望。”
“这里的怪物远比清道夫凶残,AI秘书也更加冷酷。”我尝试劝慰她:“我也曾经历类似的一切。我想我能理解……你口中的孤儿。”
“不,你根本不理解。”安吉拉斩钉截铁的驳斥道:“那些记忆……根本无法称之为‘经历’,那写存储在脑内芯片的东西,只是像电影一样,拂过眼前的东西,根本无法称为深刻的体验。你从来不会因此感到痛苦!!”
“不是这样!”我仍然试图反驳,但很快又被安吉拉打断:“你撒谎!我们都接受了记忆同调手术,你现在又想蒙骗谁?”
话已至此,我沉默了,这已经是纯粹的认知问题,我不论如何解释,她也不会采信分毫。而安吉拉的面容也已经扭成了一团,完全不见平日里的从容与淡然。延伸的前路,此刻已经扎为了一个死结。
“那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如是问道。
“哼,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在乎它。”安吉拉摇摇头说道:“很简单,我像每个来到这里的人一样,在某个倒霉的下午,收到了来自世界之翼的通知书,还有一张直达L巢的车票。就是这样,我怀着对你,对作为姐姐的你的恨意,抛弃了自己过去的一切,义无反顾的来到了这里。”
“所以你同样经历了循环,并接受了手术,同样获取了曾经的记忆了吗……”
“不。”安吉拉异常得意的哂笑道:“我远比你们更强,安吉拉AI和那位黑衣老太婆给予了我更多地知识,以及全新的面容……我远比你更加接近真理。”
“这就是你向Binah献忠的理由?”
“献忠?”安吉拉听罢,满脸不可思议。
“难道不是吗?在马克思演讲的时候,在中央本部动乱的时候,你为她们充当马前卒——别说和她们没有关系,调动各层部门人员、操作远在员工权限外的设施设备,仅凭你自己是绝无可能的。”
“如你所说,如果没有她们的力量,我无法完成如此完美的表演。”安吉拉耸耸肩说道:“但我又怎么可能甘愿成为马前卒呢?当初惩戒部的夸张镇压措施,你难道以为那个整天扛着大刀的红毛猩猩也对此洞若观火吗?”
我盯着安吉拉,认真的说道:“那就只可能……她们为了阻止你胡作非为,进而加强控制。”
她没有理睬我的猜测,只是轻轻拍了拍肩上的灰。
“但她们并没有失败,不是吗?”
“想不到,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时,居然会这么有趣。”安吉拉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对于那位屏幕后面监视一切的主管X的忠诚,可远比我对任何人来的恳切,就像一条看门的忠犬。”
“嘶……”我眉头紧锁,不禁独自沉思起来:诚然,与主管之间的信任,是我们眼下在此立足发展的几乎唯一根基——没有他的点头,就不会有回归者的诞生,组织就更无从谈起;我们无法置信于他,便同样无人信赖我们给予的安全保障。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一个足以说服所有人的理由……
“你恨我,你大可只针对我,又何必伤及他人?”
“唉……”
安吉拉仰天长叹,“你知道吗,这里已经没救了,所有的人都是疯子,我也不例外。”说着,她伸出手,指着天花板:“还有外面,都市、人类、一切都已经疯了,都不正常。”她放下手,继续说道:“我不止恨你、父亲,同时还有把我们变成这副模样的整个都市,这座充满了悲剧和欺诈的人间地狱……”
“但是改变。”我做出了最后的说服尝试:“这不正是这里所有人正在做……”
“住口!你们根本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安吉拉即刻打断了我的辩驳:“想想这里每个人都曾做过的事吧,又和外面的鸡飞狗跳有何区别?!”
“什么都无从阻止……什么都无法拯救……什么都无处期待……什么都无所改变……”安吉拉语气平淡的像一滩死水,她说着,缓缓走道我面前:
“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证明我比你更优秀,更值得得到父亲的关爱。最后……将你、还有这做看不到尽头的人间地狱,一起彻底的毁灭。”
她的语气非常轻柔,但溢满的杀气却令人不寒而栗。
我知道,她是认真的。
“诚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将这一切告诉我。”我抬起头,欲擒故纵的问道:“你明知道我可能会将这一切都说出去。”
“你不会的。”安吉拉云淡风轻的回答道:“你来到这里至今,你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实话。你究竟想做什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此一时彼一时。”我不甘示弱。
“那也不错。”安吉拉面向我说道:“如果这样,或许更合我意。”
“什么?你难道不担心AI和Binah……”
“她们根本不值一提,她们根本离不开我!”安吉拉突然纵情的狂笑道:“事已至此,没人能代替我的力量,没有我,那么一切的计划都没有意义。况且啊……”她说着,伸出手直指我的脸:
“我又怎么会让你,还有你身边那帮自以为是的猪猡们,毫无心理负担的将我当做一个单纯的邪恶的敌人来针对呢?我会在消灭你们之前,让你们看遍自己伪善的嘴脸。”安吉拉说着,听不到一丝多余的气息,仿佛她已经全然不再是一个需要呼吸的活人,满面的每一寸皮肤都无时不刻的编织起那前所未有的恐怖神色——扭曲、怪诞、又无比诡谲的笑容,她那双无比陈澈的血瞳中倒映着我的躯壳、溶解着我的灵魂、抽离着我的存在。在这一片令人窒息的压抑中,安吉拉病态的抽搐着,终于缓缓的张开了嘴:
“这才是……我真正的复仇。”
我听够了,立刻紧接着说道:“我们绝不会让你得逞。”
“不,你不能。”安吉拉摇了摇头,无比戏谑说道:“今天是记录部的核心抑制日,我会带着我的人,在Hokma那个老东西核心崩溃的时候,一个一个处理掉每一位胆敢反抗者,最后我们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里完全渗透,我会将整个下层完全占领。”
“别忘了还有惩戒部和本部二区。”安吉拉笑的更灿烂了:“木已成舟,我亲爱的姐姐。”
“你……”我方欲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安吉拉已经没有兴趣将谈话继续下去,便也选择了沉默。
其后,安吉拉转身向门外走去,是那样的从容不迫,仿佛完全没有性命之忧。
而她说的也没有错,当其身影最终消失在我眼前时,二级警报响彻整座设施,最后的核心崩溃果然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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