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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昨日今晨,彼时此刻。我提早从床上爬起,穿衣洗漱,呆坐床缘,深吸一口气,等待着。

不出所料,依旧是那个时间,随着脑中突如其来的一阵晕眩,我的精神便再次转入了主管的意识之中。

而眼前却依旧是那间装饰温馨的办公室——只是比起昨天的规整条理,此刻的陈设已经开始弯折扭曲:不论是花瓶、电脑、办公桌,还是相框、沙发置物架……都展现出类似融化的黄油一般的形态,看起来异常的怪异荒诞。而在一切的中央,也依然坐着那位宠辱不惊且老态龙钟的男人,他看到我们,便率先开了口:

“看来……你已经决定继续前进了。”男人神色凝重的盯着我们,开门见山的说道。

主管没有回答,似乎只是投来了同样的注视。

“可你的身心早已被那无情的现实摧残风化了,你真的有信心再继续下去吗?”男人叹了口气,在自知无法得到希望的答案后,遂略有颤抖的说道:“好吧,无论如何,你一定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尚有许多疑问吧。”

“就比如,‘我眼前这个老头是谁?他为何有着与我相同的声音和面孔?’”男人如是说道:“人无法不借助外力来看到自己。”他说着,眼睛不禁微微闭起:“就把我,当作一面映射自己的镜子吧……准确来说,是一面破碎的镜子,这个老头是破镜中的其中一片,名为Abel。”

“被愤怒和冥顽所淹没,等待着被世界遗忘。”言毕,Abel的眉头渐渐紧锁而起:“我,正如你一样,决定继续前进,可没有看到任何转机。每晚我都辗转难眠,甚至噩梦缠身……”

“但我们……”Abel话锋一转,突然略有些得意的说道:“……是第一批能够进入‘人性之井’的人。我们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的存在逐渐被遗忘,并否定了——而现在,只有少数人能够感觉到我们的存在……”

“只有很少数的人。”Abel摇摇头,重新坐回了办公桌前:“【数据删除】便是其中之一,她察觉到,并确信了了我们的存在。她还试图说服我们——如果我们的存在能被证实,那么她也将拥有进入‘人性之井’的机会。并且她坚信,只有通过‘井’,才能找到那扎根于世界的顽疾的方法。”Abel抬头仰天,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于是,我们将【数据删除】未完成的研究进行了下去,并取得了成功。”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我们发现了一种方法,一种蕴含着人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所有可能性的原始海洋的方法。如果每个人都能拥有一个‘水桶’,那么他们都可以从自己的‘水井’之中抽出属于自己自己的‘水’。”

……每个人都能……从自己的“井”中抽出属于自己的“水”。一言既出,我顿时沉默起来——这便是所谓光之种将会为整座都市带来的礼物吗?这就是我们为之舍命奋斗的东西吗?但遗憾我浅薄的知识面并无法全然理解这些游离于哲学与自然科学之间的深奥的词汇,至少此刻,我依然保有充足的耐心等待……

“噗嗤……”Abel不禁微笑起来:“那可真是一件迷人的事情。”

但这样的笑容很快便成为苦笑:“但我们没有意识到,这发现使傲慢逐渐在我们潜意识中扎根。我们自以为可以点燃生命之火,然而我们为此前行的道路与盗火的普罗米修斯无异。”他说着,怅然却严肃的盯着我们:“所以最后,我们到底完成了些什么?又获得了些什么?”——他似乎不仅是在审问主管Ayin,也是在审问我自己,至今的牺牲我们真的有办法挽回吗?即使已经几近触及终点,但却稍有不慎就会跌回循环的深渊……

“我们失去的远比我们获得要多。”他如是说道:“你没有看到,我们的朋友本杰明是如何走向他的结局的……他是少数能够容忍你暴脾气的人,可你却完全忽视了他最后的期许。当TT2协议被激活时,那短暂的一刻成为了永恒,并在瞬间淹没了藏在那里的本杰明。”Abel继续说道:“我就假设他是想试图逃离我们的,但结局也如你所知,他失败了。”

“但也许你并不会感到愧疚?”Abel突然颇为戏谑的说道:“因为你给予了他另一种形式的永恒的生命?但不论你愿意与否,请你务必好好想想。如果你没法在心中找到一丝慰藉,那么你将无法忍受这个残酷的地方。”

此时此刻,我能些许感受到主管的情绪——他并没有意图辩驳,或者说他异常清楚曾经的自己是何等的残酷,但如果说过去的所作所为让一切走到了今天,那么若想继续前进,那么有些东西必然要被抛弃。

“大脑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之一,数以亿计的神经细胞就像树枝一般延展,形成一片茂密的森林,只要原始文件还在,这些森林就可以被无数次的替换,那些早已死去之人将在机械的身躯之中苏醒。”

“这就是你的计划。”Abel突然再次盯着我们,“但你却不能只靠自己来完成这个计划……然而,我已经见识过你前方的世界,还有你看不见的未来:什么都不会改变,本杰明,你的朋友,还有你的员工们……他们的牺牲没有任何意义。“Abel说着,语速愈来愈快:“你已经见识过了他们所有人的结局,你意识到了,那些充满才华的年轻灵魂被无辜的囚禁于机械之中,我们辜负了他们,这个世界已经将我们完全遗忘了。”

此刻的Abel已经完全陷入了情绪的偾张之中:“但在发生了这么多之后,又有谁会去承担他们的无辜牺牲?你知道我们都忘了些什么吗?情绪化的想法根本毫无裨益,但虚假的理性将使我、使你、使所有人崩溃。当那些我再也见不到的人们在我耳边低语,他们愿意相信,我却哑口无言,你又会有什么不同吗?在【数据删除】死后,你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又何必在现实的泥沼中苦苦挣扎?为何不像我一样,安静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稍后,Abel长舒一口气,“但愿你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我已经在此思考了许久,每当我们找到自以为是正解的道路时,残酷的现实总是会告诉我:并不是。”Abel叹了口气,为自己的发言如是结尾:“但既然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我已经没有理由再阻碍你前进了。”

“没有名字,成为没有名字的存在是至高的祝福,名字是一种耻辱,它会时刻提醒你,你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在离开这个地方之后,你将要面临的大门名为‘磨练’——当然,它也被成为‘考验’或者‘磨难’。而你似乎已经有了克服它们的力量——能让你选择全然不同的道路,全然不同的未来,全然不同答案的强大力量。”

老人释然的长舒一口气,“我将会见证你的力量的。”他说道:“希望你能向这位充满着不信任的老头证明你的力量。”

言毕,精神共享也随即停止。我的视野再次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之中,打开通讯器,等待着主管的回复:

“……你可能会好奇,我究竟找到了何种答案,以回答他向我提出的种种问题?”

“……Abel是我的心魔,是从数以万计的时光中,自己产生的怀疑与厌倦。他让我懈怠、让我安于现状,同时也给予我一个自省的机会。兴许他曾经带来了冷静与思考,但现在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是时候将其克服了。”

“这也是你从自己的‘心’中提取而出的东西吗?”我突然问道。

“诚如所言。”主管答应道:“曾经的我在设置‘剧本’之时,便同时设置了众多考验——在剧本正式开始之后,在那无数次循环、无数次的记忆重置之中,等待着在同样无数的可能性之中,能突破重重考验的至理至善的存在——那令光之种在每个人心中生根的终极诱因。”

“原来如此……”我微微沉下头:“你果然会重置记忆……所以你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持平心态……”

“看来你已经做了不少功课?”主管略有打趣的说道。“但不论如何,我们现在都背负着同样沉重的苦难,亦然拥有前所未有的觉悟。”主管说着,轻舒了一口气:“幸运的是,不论你我,自始至终都不必独自面对这一切。信念、理性、善良、勇气,这些来自同伴们的如同黄金般闪耀的精神,才是促使我们持续前进的最强助力。”

“……唔姆。”我不禁鼻子一酸:“是啊,是这样。”我附议道。

“那么……加油吧。”主管说着,语气渐渐柔和起来:“我们的考验还没有结束呢。”

“没错……还没有结束。”我心想着,心中无比坚定。

在其后的两个小时中,我叼起魔弹烟斗,紧锣密鼓的准备着计划中的行动——在前日的忐忑中,我向马克思他们透露了自己在主管处的所闻所知。而之于意料之外,他们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一事实,但并非准备坐以待毙,而是在其后迅速安排了备用计划:若当日会发生意外的变故,便即刻启动暴力撤离的方案。而当我见到那一叠厚厚的计划书时,我差点惊掉了下巴——这几乎都要归功于马克思等人的深谋远虑,培训部的核心参谋们已经提前做好了大量的准备与预案。即使事态发展并没有如曾经认为的那般理想,但依然未能熄灭这里每个人心中熊熊燃烧的生命之火。

而现在我们要做的,便也产生了相当的差异——借由昨日击败爪牙带来的尚未消散的热情,我们计划向广泛的组织成员们透露更多的事实。即使真相是残酷的,但也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残酷。

很快,当收容组们再次返回工作区域,面对今日的指标时,每个人都充满了更加十足的信心——既来自情报,来自战果,更来自每个人心中的力量。

今天的指标非常简单,仅需完成能源收集任务,并触发逆卡巴拉熔毁五级警报即可——这意味着我们无需再次面对爪牙,甚至是翠蓝诡影便可以结束一天的工作。这不禁令许多人都放下心来。

不过实际开始工作时,我们才陡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四位上层部门部长核心崩溃的那扭曲的虚影纷纷占领了各自部门的主休息室,而其影响也绝不限于渗人的观感,亦然深刻的影响到实际的工作中——马库斯部长的虚像严重干扰了操作系统的运行,主管的命令不再像曾经那样清晰且通达——而是变为了僵硬的符号,让人将信将疑。

但至少眼下,工作依然可以继续。即使持续至短促响起的二级熔毁警报,我们依然没有受到任何主管的镇压命令——想必已经由下层部门处理完毕,不过即使如此,事情依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般顺利:在即将触发逆卡巴拉三级熔毁警报之际,那源自将死白色收尾人的致命浓雾突然自本部之中飘散而来,差点将几位撤离不及的落单文职熏死过去,幸好身边的收容组们处理及时,才挽救了他们的性命。

至三级警报响起,hod部长的虚像突然开始发威:一股前所未有的猛烈的疲劳、伤痛感瞬间侵袭了每个人的身体——甚至连我都不能幸免,身体绵软酸痛,精神难以集中,对异想体的工作效率也显著下降,回想着昨日那残酷的战斗,我不禁捏了一把汗。

马克思的行动依然精准且迅速:他果断收紧了参与楼层巡逻的人数下限,并派遣了更多的收容组参与到组织安保的工作中,以应对接下来可能遭遇的成倍的威胁。

“嘟—嘟—嘟—”至四级熔毁警报,同时二级警报徐徐响起。这次,我们终于收到了主管的镇压指令,我随即带领控制部全员与情报部一同前往中层福利部。穿过通联的楼梯,经过本部一区长长的主休息室——本部的收容组同事们似乎并不在此处,兴许正前往惩戒部或者下层部门支援。而待我们马不停蹄的真正来到福利部之时,却已经颇为惊讶的发现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身为敌役的黑色收尾人,面对福利部与上层派遣支援的七位同事们的围攻下已经相当力不从心,剑斩、炮轰、锤击、枪刺。而正其中马克西则显得尤为活跃,即使笑靥的腐蚀液无法侵蚀那黑衣鸟人的身体分毫,他却依然积极的参与、组织战斗,并依旧尝试用纯粹的蛮力干扰黑色收尾人的行动。

他们配合的相当完备,甚至在一时之间,我们几乎都深感无从插手,只得将其包围起来伺机而动。

“最后一炮!”随着福利部阿米巴的一声怪叫,一枚装载着酸溶炮弹自脱落之皮(ego武器,原主:裸巢,编号:O-02-74)的炮管中飞速而出,径直击中了正因马克西锤击而头晕目眩的黑色收尾人,霎时间扩散的绿色溶解液即刻便经由爆炸碎裂的外甲钻入了其身体,很快便瘫倒在地,一命呜呼。

“胜利啦,万岁!”福利部的尼古拉斯举着黄蜂,兴高采烈的欢呼起来;一旁的阿米巴则颇为得意的抹了抹鼻子,挥甩着扛起了火箭炮;海伦娜则颇为操心的皱起了眉头,她拎着手中的绿色枝干,返回黑色收尾人的尸体倒下之处,戳戳、试探着,在反复确认安全后,才放心的叹了口气,返回了人群之中。

“来吧,干活了。”洛基见罢,便转身呼唤同事们准备采集情报:“这次的尸体还算完整,要多加注意。”

控制部也留了下来,以一同配合外围警戒,而马克西也趁着这难得的机会,一蹦一跳的来到我身边向我搭话,“黛芙娜兄!我也能像你们一样,和同事们一起击败收尾人了。”他说着,语气带有那与其魁梧身材毫不相称的活泼。

“噗嗤……”我一阵忍俊不禁,但很快又调整状态,说道:“是啊,没错。”我肯定的点点头:“想不到这么快,你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啊。”

马克西听罢,仿佛一个受到夸奖的孩子般嗤嗤的笑道:“这都离不开黛芙娜兄的鼓励啊。”

“一开始我也很害怕,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过去的记忆,不知道怎么处理Chesed部长交予的重任。”马克西接着说道:“这样的无力感让我非常害怕。”

我一阵心酸——如此的心情,曾经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强烈的负罪感、无数次无谓循环中绝望的叠加,似乎一切都如老头Abel所言,没有意义且空乏。但自己同时又身为一个独行于世的人,每个人都渴望为自己此刻的所作所为赋予意义……恐惧阿、恐惧阿,正如书本上某位哲人所言:虚无带来恐惧,空乏滋生迷茫。

“是啊,我很理解。”我如是说道。

“但是……是黛芙娜兄你给予我重新面对人生的信心。”马克西很感慨的说道:“是黛芙娜兄让我迈出了第一步。你和控制部的同事们那样亲密,战斗时那么勇敢,还能很好的处理马库斯部长、还有马克思兄他们准备的任务。你的一举一动都是我的榜样。”

我听罢脸上一阵红晕,“是……是吗。”我有些羞怯的摆摆手,说道:“没有……也只是很平常那样……”

“哪有!就是很棒!”马克西坚持的说道:“我现在已经和海伦娜他们建立起了深深地羁绊,战斗也比曾经的我都要熟练。我已经不再害怕了,我现在只想带着活下去的希望,和他们一起走出去,离开这里,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唔姆。”马克西的情绪依然是那样的真挚且有感染力,我不禁鼻子一酸。

“这便是你克服恐惧的良药……。”我沉思道:“是希望,是心怀憧憬的希望,即使面对天大的困难,也可以保持自我。”

“你更应该感谢自己,我也一样。”我欣慰的笑道,拍着马克西的肩膀说道:“你也同样诚实的帮助了我。”

马克西见状也笑了,“能帮到黛芙娜兄我很高兴!”他如是说道。

情报部的采样工作进行的很快,当我们返回上层部门时,马克西带着福利部收容组和文职全员一起来为我们送别。而随着考验的顺利镇压,当日的工作便也很快在全体设施同事们的努力下胜利结束。

当我们回顾过去,便会惊喜的发现:自己在其中得到的,兴许比曾以为的更加宝贵与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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