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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将深了,宋清安在宋清怀走后睡过一觉,此时倒还精神。
她让竹烟在床榻上摆好小几,其上放了棋盘,自己和自己下着。
翠珠掀帘而入:“公主,掌印大人来了。”
宋清安以指腹摩挲着手中棋子,专心看着盘上棋局:“那便请进来。”
不待翠珠去传话,裴卿自己就进了内殿。
殿中也只有竹烟和翠珠两人,见裴卿进来,便都十分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听刘泉说,公主要见咱家?”
宋清安落下一子,这才抬起头,神色自然:“是呀,穆之陪我下会儿棋吧。”
裴卿扬眉:“公主就为此事不成?”
“是。”宋清安边说着边收拾棋盘,“打扰裴掌印了吗?”
裴卿低眸:“不曾。”
他侧坐在榻边,指尖点了点棋盘:“公主还会下棋?”
“穆之不信吗?”
宋清安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抿唇一笑:“穆之且陪我下一盘,下完我就告诉你。”
裴卿不置可否,但手中已执棋一枚。
两人心照不宣,皆不曾开口,但棋局已然开始。观他们面上平静,棋盘之上却是一片厮杀情形。
黑子与白子互相攀咬,密不可分。宋清安原先还舒展的眉眼渐渐肃然,专注思虑时,还忘神地轻咬指尖。
裴卿瞧不出什么情绪,但动作依旧悠哉。比起看向棋局,他的眼神更多落在宋清安身上。
宋清安眉心微动,忽地眼眸亮起,欣然落下一子。
“公主赢了。”
裴卿唇角微勾,瞧着倒像是他赢了一般。
“穆之承让。”
宋清安心知裴卿有意让她,她才能赢的。但她不在意怎样输赢,她在意的是,裴卿竟愿意让她。
真是稀奇。
“所以公主可以说了吗?”
裴卿理了理衣摆,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穆之过来些。”
裴卿依言到宋清安近前坐下,后者感到身侧一沉,裴卿面容骤然靠近。
她稍稍探身,在裴卿耳际低语。
“我小时母亲便教过我些皮毛,后来……”宋清安又压低了些声音,“后来那几年里,我偷偷溜进过藏书阁,偷了本棋谱出来看。”
“就在那边屉中放着。”
宋清安说着看向一旁,听她这般神秘语气,倒不像是偷棋谱,而是偷了什么密诏。裴卿觉得好笑,却也配合地顺她视线去拿了那棋谱。
多年过去,那本棋谱也已破旧,一看便知是常被翻阅。宋清安从裴卿手中接过,眸中流露出些怀念。
“我既回答了穆之一个问题……那我可以问问穆之吗?”
宋清安将棋谱抱在胸前,仰着脸去看他。观她面色苍白,墨发铺泄,倒是柔弱。
裴卿又在她身侧坐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缀在一旁的镂花银香球,指间都沾染了月麟香气。
“公主但说无妨。”
“穆之还记得初见的雪夜吗?”
宋清安轻轻搭上裴卿的手:“穆之那日……为何没有杀我?”
她想这个问题已许久了,虽说那日有刘泉到来的缘故,但刘泉是裴卿身边的人,裴卿当他面杀个人又何妨呢?
加之此后裴卿总是对她格外宽容,宋清安实在奇怪。
她可不认为自己有如此大的魅力,能让裴卿对她网开一面。其中定是……另有隐情。
裴卿懒懒抬眼,狭眸深不可测:“公主是公主,咱家可不敢。”
“但裴掌印那时还不知道,不是吗?”
宋清安直直迎上裴卿投来的视线,看似温和却不退让:“难道穆之对我……”
宋清安握着裴卿的手紧了紧,随即暧昧地向上抚去,纤巧的手灵蛇一般进了裴卿袖口。
“……一见生情吗?”
裴卿面上无甚波澜:“咱家若说是,公主便信吗?”
“自然不信。”
宋清安轻笑,拉着裴卿的手臂要他再靠近一些:“穆之,那我来猜猜……你是不是认得我母亲?”
她面上笃定,其实心里也没底。
这不过是她的猜测,在与裴卿遇见之前,最有可能和裴卿又牵连的人,就该是她母亲了。
裴卿进宫时,淑妃尚在。
“咱家进宫时,淑妃娘娘尚在,自然认得。”
裴卿避重就轻答过,反手握住了她的小臂:“公主莫非以为,咱家是因为淑妃娘娘吗?”
宋清安默然,她的确有过这样的猜测。
“咱家从前……其实见过公主。”
她感受到裴卿掌心薄茧。宋清安面上多了几分讶然:“是吗?”
“那时咱家进宫不过几年,公主尚小,应当不会有印象的。”
裴卿神色恹恹,瞧着没什么情绪,宋清安却无端觉得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裴卿不曾说起的是,他第一次遇见淑妃与宋清安时,自己正在挨罚。
淑妃随手一指便免去了他当日处罚,彼时宋清安年岁不大,在淑妃身侧玉雪可爱。
至于后来……后来裴卿登上此位,昔日敢折辱他的,皆被他一一处理。可惜那时,淑妃的事情已过去了几年,那个小公主也不知如何。
其实还真让宋清安猜中了,但裴卿不欲让她知晓。
宋清安低声应了,视线挪向两人握着的手上。
“穆之可要……再下一会儿?”
“不了。”裴卿眸色淡淡,松了手,“夜深了,公主该休息了。”
他起身离开,却又回身道:“陆川可来看过?”
“陆大人来过,说一切都好,毒已解干净了。”
宋清安柔柔一笑:“那穆之要不要用些什么再走?”
“刑狱司还有些事。”
裴卿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对宋清安撒谎,好像他怕再与宋清安待下去一般。
这种感觉让裴卿不太舒服。
“那我便不送裴掌印了。”
见此情形,宋清安便不再强留。她倚靠在软枕上,静静望着裴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难道……真与母亲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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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卿负手行于宫道上,前方黑夜沉沉,似无尽头。
刘泉提着宫灯在前头引路,二人皆是不发一言。
裴卿眸色沉沉,他似乎还能嗅到宋清安宫中的月麟香气,掌中似还残余着她的体温。
裴卿从未想过自己身边会多出一人的可能。
也就她如此胆大包天……
思及此,裴卿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她来挡刀……该是有几分真心,还是……一切都是虚妄?
裴卿从未真正信过她的话,她的情。但这次之后,他难得有些动摇。
他慢腾腾转着玉扳指,前路尚且黑沉茫茫,裴卿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这才该是他……孤身一人,行于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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