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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梁山泊好汉,自从两赢童贯之後,宋江,吴用商议,必用著一个人,去东京探听消息虚实,上山回报,预先准备军马交锋。言之未绝,只见「神行太保」戴宗道:「小弟愿往。」宋江道:「探听军情,多亏煞兄弟一个。虽然贤弟去得,必须也用一个相帮去最好。」李逵便道:「兄弟帮哥哥去走一遭。」宋江笑道:「你便是那个不惹事的黑旋风!」李逵道:「今番去时,不惹事便了。」宋江喝退,一壁再问:「有那个兄弟敢去走一遭?」「赤发鬼」刘唐禀道:「小弟帮戴宗哥哥去如何?」宋江大喜道:「好!」当日两个收拾了行装,便下山去。

且不说戴宗,刘唐来东京打听消息,却说童贯和毕胜沿路收聚得败残军马四万余人,比到东京,於路教众多管军的头领,各自部领所属军马,回营寨去了,只带御营军马入城来。童贯卸了戎装衣甲,径投高太尉府中去商议。两个见了,各叙礼罢,请入後堂深处坐定。童贯把大折两阵,结果了八路军官,并许多军马,酆美又被活捉去了,似此如之奈何,一一都告诉了。高太尉道:「枢相不要烦恼,这件事只瞒了今上天子便了,谁敢胡奏!我和你去告禀太师,再作个道理。」童贯和高俅上了马,径投蔡太师府内来。已有报知童枢密回了,蔡京料道不胜,又听得和高俅同来,蔡京教唤入书院来厮见。童贯拜了太师,泪如雨下。蔡京道:「且休烦恼,我备知你折了军马之事。」高俅道:「贼居水泊,非船不能征进,枢密只以马步军征剿,因此失利,中贼诡计。」童贯诉说折兵败阵之事,蔡京道:「你折了许多军马,费了许多钱粮,又折了八路军官,这事怎敢教圣上得知!」童贯再拜道:「望乞太师遮盖,救命则个!」蔡京道:「明日只奏道天气暑热,军士不服水土,权且罢战退兵。倘或震怒说道:似此心腹大患,不去剿灭,後必为殃。如此时,恁众官却怎地回答。」高俅道:「非是高俅夸口,若还太师肯保高俅领兵亲去那里征讨,一鼓可平。」蔡京道:「若得太尉肯自去,可知是好,明日便当保奏太尉为帅。」高俅又禀道:「只有一件,须得圣旨任便起军,并随造船只;或是拘刷原用官船民船,或备官价,收买木料,打造战船;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方可指日成功。」蔡京道:「这事容易。」正话间,门吏报道:「酆美回来了。」童贯大喜。太师教唤进进来,问其缘故。酆美拜罢,叙说宋江但是活捉上山去的,尽数放回,不肯杀害,又与盘缠,令回乡里,因此小将得见钧颜。高俅道:「这是贼人诡计,故意慢我国家。今後不点近处军马,直去山东,河北拣选得用的人,跟高俅去。」蔡京道:「既然如此计议定了,来日内里相见,面奏天子。」各自回府去了。

次日五更三点,都在侍班阁子里相聚。朝鼓响时,各依品从,分列丹墀,拜舞起居已毕,文武分班,列於玉阶之下,只见蔡太师出班奏道:「昨遣枢密使童贯统率大军,进征梁山泊草寇,近因炎热,军马不服水土,抑且贼居去水洼,非船不行,马步军兵,急不能进,因此权且罢战,各回营寨暂歇,别候圣旨。」天子乃云:「似此炎热,再不复去矣!」蔡京奏道:「童贯可於泰乙宫听罪,别令一人为帅,再去征伐,乞请圣旨。」天子曰:「此寇乃是心腹大患,不可不除,谁与寡人分忧?」高俅出班奏曰:「微臣不材,愿效犬马之劳,去征剿此寇,伏取圣旨。」天子云:「既然卿肯与寡人分忧,任卿择选军马。」高俅又奏:「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非仗舟船,不能前进,臣乞圣旨,於梁山泊近处,采伐木植,督工匠造船,或用官钱收买民船,以为战伐之用。」天子曰:「委卿执掌,从卿处置,可行即行,慎勿害民。」高俅奏道:「微臣安敢!只容宽限,以图成功。」天子令取锦袍金甲,赐与高俅,另选吉日出师。

当日百官朝退,童贯,高俅送太师到府,便唤中书省关房掾史,传奉圣旨,定夺拨军。高太尉道:「前者有十节度使,多曾与国家建功,或征鬼方,或伐西夏,并金辽等处,武艺精熟,请降钧帖,差拨为将。」蔡太师依允,便发十道扎付文书,仰各部领所属精兵一万,前赴济州取齐,听候调用。十个节度使非同小可,每人领军一万,'薇绎i。那十路军马:

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上党太原节度使徐京京北弘农节度使王文德颖州汝南节度使梅展中山安平节度使张开江夏零陵节度使杨温云中门节度使韩存保陇西汉阳节度使李从吉琅琊彭城节度使项元镇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原来这十路军马,都是曾经训练精兵,更兼这十节度使,旧日都是绿林丛中出身,後来受了招安,直做到许大官职,都是精锐勇猛之人,非是一时建了些少功名。当日中书省定了程限,发十道公文,要这十路军马如期都到济州,迟慢者定依军令处置。金陵建康府有一枝水军,为头统制官,唤做刘梦龙。那人初生之时,其母梦见一条黑龙飞入腹中,感而遂生;及至长大,善知水性,曾在西川峡江讨贼有功,升做军官都统制,统领一万五千水军,阵船五百只,守住江南。高太尉要取这枝水军并船只星夜前来听调,又差一个心腹人,唤做牛邦喜,也做到步军校尉,教他去沿江上下并一应河道内拘刷船只,都要来济州取齐,交割调用。高太尉帐前牙将极多,於内两个最了得:一个唤做党世英,一个唤做党世雄:弟兄二人,现做统制官,各有万夫不当之勇。高太尉又去御营内选拨精兵一万五千,通共各处军马一十三万,先於诸路差官供送粮草,沿途交纳。高太尉连日整顿衣甲,制造旌旗,未及登程,有诗为证:

轻事贪功愿领兵,兵权到手便留行。幸因主帅迟迟去,多得三军数日生。

却说戴宗,刘唐在东京住了几日,打探得备细消息,星夜回还山寨,报说此事。宋江听得高太尉亲自领兵,调天下军马一十三万,十节度使统领前来,心中惊恐,便和吴用商议。吴用道:「仁兄勿忧,小生也久闻这十节度的名,多与朝廷建功,只是当初无他的敌手,以此只显他的豪杰。如今放著这一班好弟兄,如狼似虎的人,那十节度已是过时的人了,兄长何足惧哉!比及他十路军来,先教他吃我一惊。」宋江道:「军师如何惊他?」吴用道:「他十路军马都到济州取齐,我这里先差两个快厮杀的,去济州相近,接著来军,先杀一阵;--这是报信与高俅知道。」宋江道:「叫谁去好?」吴用道:「差没羽箭张清,双枪将董平;此二人可去。」宋江差二将各带一千马军,前去巡哨济州,相迎截杀各路军马;又拨水军头领,准备泊子里夺船。山寨中头领预先调拨已定,且不细说,下来便知。

再说高太尉在京师俄延了二十余日,天子降'H,催促起军,高俅先发御营军马出城,又选教坊司歌儿舞女三十余人,随军消遣。至日祭旗,辞驾登程,却好一月光景。时值初秋天气,大小官员都在长亭饯别。高太尉戎装披挂,骑一匹金鞍战马,前面摆著五匹玉辔雕鞍从马,左右两边,排著党世英,党世雄弟兄两个,背後许多殿帅统制官,统军提辖,兵马防备团练等官,参随在後。那队伍军马,十分摆布得整齐,诗曰:

匿奸罔上非忠荩,好战全违旧典章。

不事怀柔服强暴,只驱良善敌刀枪。

那高太尉部领大军出城,来到长亭前下马,与众官作别,饮罢饯行酒,攀鞍上马,登程望济州进发。於路上纵容军士,尽去村中纵横掳掠,黎民受害,非止一端。

却说十路军马陆续都到济州,有节度使王文德领著京兆等处一路军马,星夜奔济州来,离州尚有四十余里。当日催动人马,赶到一个去处,地名凤尾坡,坡下一座大林。前军却好抹过林子,只听得一棒锣声响处,林子背後山坡脚边转出一彪军马来,当先一将拦路。那员将顶盔挂甲,插箭弯弓,去那弓袋箭壶内侧插著小小两面黄旗,旗上各有五个金字写道:「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两手□两杆钢枪。此将乃是梁山泊第一个惯冲头阵的勇将董平,因此人称为「董一撞。」董平勒定战马,截住大路喝道:「来的是那里兵马?不早早下马受缚,更待何时?」这王文德兜住马,呵呵大笑道:「瓶儿罐儿也有两个耳朵,你须曾闻我等十节度使累建大功,名扬天下,大将王文德麽?」董平大笑,喝道:「只你便是杀晚爷的大顽。」王文德听了大怒,骂道:「反国草寇,怎敢辱吾!」拍马挺枪,直取董平,董平也挺双枪来迎。两将到三十合,不分胜败。王文德料道赢不得董平,喝一声;「少歇再战。」各归本阵。王文德吩咐众军,休要恋战,直冲过去。王文德在前,三军在後,大发声喊,杀将过去。董平後面引军追赶,将过林子,正走之间,前面又冲出一彪军马来。为首一员上将,正是「没羽箭」张清,在马上大喝一声:「休走!」手中拈定一个石子打将来,望王文德头上便著。急待躲时,石子打中盔顶,王文德伏鞍而走,跑马奔逃。两将赶来,看看赶上,只见侧首冲过一队军来。王文德看时,却是一般的节度使杨温军马,齐来救应。因此,董平,张清不敢来追,自回去了。

两路军马同入济州歇定,太守张叔夜接待各路军马。数日之间,前路报来,高太尉大军到了,十节度出城迎接,都相见了太尉,一齐护送入城,把州衙权为帅府,安歇下了。高太尉传下号令,教十路军马,都向城外屯驻,伺候刘梦龙水军到来,一同进发。这十路军马,各自下寨,近山砍伐木植,人家搬掳门,搭盖窝铺,十分害民。高太尉自在城中帅府内,定夺征进人马;无银两使用者,都克头哨出阵交锋;有银两者,留在中军,虚功滥报。似此奸弊,非止一端。

高太尉在济州不过一二日,刘梦龙战船到了,参谒帅府礼毕,高俅随即便唤十节度使都到厅前,共议良策。王焕等禀复道:「太尉先教马步军去探路,引贼出战,然後却调水路战船,去劫贼巢,令其两下不能相顾,可获群贼矣!」高太尉从其所言。当时分拨王焕,徐京为前部先锋,王文德,梅展为合後收军,张开,杨温为左军,韩存保,李从吉为右军,项元镇,荆忠为前后救应使,党世雄引领三千精兵,上船协助刘梦龙水军船只,就行监战。诸军尽皆得令,整束了三日,请高太尉看阅诸路军马。高太尉亲自出城,一一点看了,便遣大小三军,并水军,一齐进发,径望梁山泊来。

且说董平,张清回寨,说知备细,宋江与众头领统率大军,下山不远,早见官军到来。前军射住阵脚,两边拒定人马,只见先锋王焕出阵,使一条长枪,在马上厉声高叫:「无端草寇,敢死村夫,认得大将王焕麽?」对阵绣旗开处,宋江亲自出马,与王焕声喏道:「王节度,你年纪高大了,不堪与国家出力,当枪对敌,恐有些一差二误,枉送了你一世清名。你回去吧!另教年纪小的出来战。」王焕听得大怒,骂道:「你这厮是个文面俗吏,安敢抗拒天兵!」宋江答道:「王节度,你休逞好手,我这一班儿替天行道的好汉,不到得输与你!」王焕便挺枪戳将过来。宋江马後,早有一将,鸾铃响处,挺枪出阵。宋江看时,却是「豹子头」林,来战王焕。两马相交,众军助喊,高太尉自临阵前,勒住马看。只听得两军呐喊喝彩,果是马军踏镫身看,步卒掀盔举眼观。两个施逞诸路枪法,但见:

一个屏风枪势如霹雳,一个水平枪勇若奔雷,一个朝天枪难防难躲,一个钻风枪怎敌怎遮。这个恨不得枪戳透九霄云汉,那个恨不得枪刺透九曲黄河。一个枪如蟒离岩洞,一个枪似龙跃波津。一个使枪的雄似虎吞羊,一个使枪的俊如扑兔。

王焕大战林,约有七八十合,不分胜败。两边各自鸣金,二将分开,各归本阵。只见节度使荆忠到前军,马上欠身,禀覆高太尉道:「小将愿与贼人决一阵,乞请钧旨。」高太尉便教荆忠出马交战。宋江马後鸾铃响处,呼延灼来迎。荆忠使一口大杆刀,骑一匹瓜黄马,二将交锋,约二十合,被呼延灼卖个破绽,隔过大刀,顺手提起钢鞭来,只一下,打个衬手,正著荆忠脑袋,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死於马下。高俅看见折了一个节度使,火急便差项元镇,骤马挺枪,飞出阵前,大喝:「草贼敢战吾麽?」宋江马後,「双枪将」董平撞出阵前,来战项元镇。两个不到十合,项元镇霍地勒回马,拖了枪便走。董平拍马去赶,项元镇不入阵去,著阵脚,落荒而走。董平飞马去追,项元镇带住枪,左手拈弓,右手搭箭,拽满弓,翻身背射一箭。董平听得弓弦响,手去隔,一箭正中右臂,弃了枪,拨回马便走。项元镇挂著弓,捻著箭,倒赶将来。呼延灼,林见了,两骑马各出,救得董平归阵。高太尉指挥大军混战,宋江先教救了董平回山,後面军马,遮拦不住,都四散奔走。高太尉直赶到水边,却调人去接应水路船只。

且说刘梦龙和党世雄布领水军,乘驾船只,迤逦前投梁山泊深处来,只见茫茫荡荡,尽是芦苇蒹葭,密密遮定港汊。这里官船,樯篙不断,相连十余里水面。正行之间,只听得山坡上一声炮响,四面八方,小船齐出,那官船上军士,先有五分惧怯,看了这等芦苇深处,尽皆慌了;怎禁得芦苇里面埋伏著小船,齐出冲断大队!官船前后不相救应,大半官军,弃船而走。梁山泊好汉,看见官军阵脚乱了,一齐鸣鼓摇船,直冲上来。

刘梦龙和党世雄急回船时,原来经过的浅港内,都被梁山泊好汉用小船装载柴草,砍伐山中木植,填塞断了,那橹桨竟摇不动。众多军卒,尽弃了船只下水。刘梦龙脱下戎装披挂,爬过水岸,拣小路走了。这党世雄不肯弃船,只顾叫水军寻港汊深处摇去,不到二里,只见前面三只小船,船上是阮氏三雄,各人手执蓼叶枪,挨近船边来,众多驾船军士,都跳下水里去了。党世雄自持铁搠,立在船头上,与阮小二交锋,阮小二也跳下水里去,阮小五,阮小七两个逼近身来。党世雄见不是头,撇了铁搠,也跳下水里去了。见水底下钻出「船火儿」张横来,一手揪住头发,一手提定腰胯,滴溜溜丢上芦苇根头;先有十数个小喽罗躲在那里,铙套索搭住,活捉上水浒寨来。

却说高太尉见水面上船只,都纷纷滚滚,乱投山边去了,船上缚著的,尽是刘梦龙水军手旗号,情知水路里又折了一阵,忙传军令,且教收兵,回济州去,别作道理。五军比及要退,又值天晚,只听得四下里火炮不住价响,宋江军马,不知几路杀将来。高太尉只叫得苦了也。正是阴陵失路逢神弩,赤壁鏖兵遇怪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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