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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二回丐帮门徒

世上没几人知道,贾员外夫妇的财富是如何得来的,只知道他是为数不多的大善人。

自打暴富之后,贾员外的产业遍及各行各业,上到湖广各级衙门的采办买卖,下到各街各巷的商铺,便连杀猪屠狗的行当,都算是贾员外的买卖——但凡会些杀猪屠狗、拔毛掏肠的手艺,只要你开口,贾员外都会出资帮你,张罗地皮圈地修房,或者租赁场地申请文书,然后开起铺子,干起你的事业,三五年内,你就会赚得盆满钵满。而贾员外只是抽取利润,或一二成,或三四成,总之,贾员外的原则只有一条:有钱一起赚,有财一起发。

贾员外是个有良心的人,富贵了之后仍不忘本。几年之内,他的善事一刻也没有停息过,修桥铺路,盖庙施粥,接济读书人,凡是襄阳城内,几乎都受过贾员外的好处。

听了算命先生的话,贾员外怀着忐忑的心,定居在了襄阳城这块福地,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大号:贾富。雅不雅的无所谓,他本身就没有什么学问,在经历了死生起落后,他明白,这个世道只有钱和权才是最重要的。他出生贫寒,早年间也做过修仙求道的荒唐梦,这辈子也不可能捞个一官半职的,直截了当的玩弄权势,决定一下别人的生死。数来数去,这辈子唯一能拥有的,还是钱财,所以贾富这个大号,再好也没有了。

富贵了之后,不仅要感谢神明垂护,更要感谢祖宗庇佑。所以贾员外花了大本钱,请有学问的先生帮忙探访考究,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祖宗家谱,并且为列祖列宗修起了祠堂,还将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远房侄女养在了府中,并指望着她招赘女婿,将来养老送终。

贾员外的原配夫人,在他们夫妇发财之后竟然破天荒的信起佛来,用她的话说,这场富贵是佛祖保佑,才得来的。

但贾员外是不信这一套的,神明是该感谢,单说自己的富贵是佛祖保佑才得来的,这是荒谬滑稽的,因为自己杀过人,做过恶。这在佛家来说,是重罪,佛祖连这样的人都保佑的话,那这个世上怎么还有那么多的穷苦人,他们都没做过大恶,佛祖怎么不保佑他们个个富贵?相反,自己的这场富贵,是靠当年提剑杀人,作恶偷来的。

当然,他们夫妇在行善做好事这一点上,是完一致的。这些年下来,他们前前后后已经收养了整整两百个孤儿,男女各一百,都是他们夫妇的义子义女,他们都在贾员外办的学堂里读书识字,安乐成长。

贾员外夫妇做善事,就少不了会接触到乞丐,一来二去的,竟然还和丐帮的攀上了交情,加上贾员外早年求道入关内,后来曾在仙山洞府里跟仙女学过一些打坐练气的法门,也算是也懂武功的半个行家,稀里糊涂地居然跟威震天下的丐帮帮主相熟了。丐帮周帮主更让帮中的长老高手,亲自教了贾员外几手武功,贾员外由此更对丐帮感恩戴德。

丐帮帮主是个爽快人,这点也很对贾员外的脾气。贾员外出手大方,只要是丐帮的人,不管是老的少的,能安排到自己的买卖里面,就尽量安排,不能识文断字,没有一技之长的,贾员外也不惜花了重金疏通官府得了许可,在城外为他们买了耕牛开了荒地,花了多少钱、开了多少荒,除过贾员外自己,谁也不清楚。

贾员外千好万好,只是有两样爱好,一是出入勾栏瓦舍,一是收藏名剑利器。尤其喝花酒听小曲这一条,着实让贾夫人头疼。

贾员外原本也想做些青楼生意,以他的实力来说,这本就是随手就能做起的买卖,但贾员外还是有底线的,有些缺德倒霉的买卖,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参与的,这个有损阴德,时间长了,一准儿会报应到自己头上,所以贾员外宁愿在勾栏瓦舍之间一掷千金,按着他的思路来讲,这也算是对那些可怜可爱的尤物们的另一种布施。

这一日,本县之内最有资历的两位捕头牛虎、马彪在本县最大的酒楼上置办了一桌酒席,并差人来请贾员外赴宴。

贾员外深知这二位捕头的底细,乃是随着大老爷王文贞从随州调任到此的。不仅是王老爷的左膀右臂,还有着另一重身份,那便是洞庭湖以南的名门大派岳阳门的高徒,不仅武艺高强,身后的势力更是不容小觑。

日头向西,贾员外一不骑马二不坐轿,孤身一人走着前来赴宴。他明白这准是两位捕头又有什么好买卖要找自己商议,带个人去,反而是不便。

正值夏秋相交之际,天气凉爽了下来,贾员外心情也好极了。牛虎、马彪迎着贾员外上得楼来进了雅间,却见正当心高坐着一位衣着华贵威风凛凛的大汉。贾员外正自疑惑间,牛虎、马彪二位捕头介绍道:“这位是我二人师门里的师兄,姓蒯,久慕贾老的善名,此次公干到我襄阳,我两个就自作主张,与贾老介绍认识。”

说话间酒宴摆上,又有妙龄歌姬在旁拨动丝竹娇声歌唱,四人推杯换盏,已经飘飘然。贾员外久与官差打交道,眼界自是高明,借着酒劲问道:“我看蒯先生气质高贵,实在令人倾倒,想必蒯先生一定是公门中的大官吧?”

那姓蒯的回道:“在下名唤广贞,托了师门的洪福,现在省都指挥使司混碗饭吃。”牛虎接道:“贾老,你还不知道吧?我这位蒯师兄官居都指挥佥事,位在正三品,管着湖广一省的兵马呢!”

贾员外惊掉了手中的酒杯,他虽与省里各级衙门都有买卖往来,但打交道的都不过是六品以下的官员,堂堂正三品的将军,还是头一遭见到。贾三郎紧张地站起身来,狗一样趴在了地上,不住地磕头行礼道:“草民不知将军驾到,失礼之处,恕罪恕罪!”

蒯广贞笑着叫贾员外起身,贾员外偏偏酒劲下潜,双腿发软爬不起身来。牛虎、马彪二人笑着将他扶起,又将他按到了桌上。

蒯将军笑道:“这年头,手里有兵有权的,远不如手里有金有银的自在,别看我管着一省的兵马,可是上头盯得紧,想伸手捞些银子花花,又怕脖子不够硬。贾员外,你大可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听见这位蒯将军张口就是金银,贾员外想到了自己富甲一方,胆气便瞬间足了,笑着道:“将军说笑了,手里有钱,远不如手里有权稳当!”

蒯将军道:“听说贾员外喜好收藏名剑,想必也身怀绝技,懂得剑术了。”贾员外谦虚道:“将军笑话了,草民虽然拜在了丐帮的门下,可武艺是没学到一招半式,自是比不上三位师出名门,艺承名师了。”

蒯将军冷笑道:“贾员外好大的口气呀!丐帮是天下第一等的门派,上三门之一,专门管着武林外九门,我岳阳门近几年才挤进了外九门的行列,哪里比得了?贾员外是丐帮长老的高足,若论武林规矩,今日坐上席的该是贾员外了。”

眼见蒯将军言辞不快,贾员外刚刚鼓足的胆气又泄去了一半,但仍然没有站起身来,说上一两句赔礼赔笑的软话。

蒯将军哈哈大笑,道:“都知道你贾员外是湖广一省的首富,手中的银子不比当年的闲云庄少,不仅攀上了省里大大小小的衙门,更是拜在了武林三甲的丐帮门下,蒯某人几句玩笑,贾员外不必在意。”

听见了“闲云庄”三个字,贾员外吓得惊跳而起,急忙抱拳道:“哪敢哪敢,草民只是运气好,攒了点散碎银子,至于投身丐帮门下,也只是逢场作戏,混个人缘儿,混个人缘儿!

蒯将军屏退了歌姬,命牛虎、马彪二人关好了门窗,神秘地道:“贾员外,在下是个粗人,就直说了。听说贾员外喜好收藏名剑,我们岳阳门倒是有件玩意儿,不知道入不入得你贾员外的法眼?”说话间从身背后取出了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把三尺往上的宝剑。

蒯将军抽出利刃,霎时间寒光一闪,剑吟不住,贾员外心惊肉跳。

牛虎、马彪二人抽出了腰间佩刀,二刀交叉举了起来,那蒯将军手腕轻轻一翻,牛虎马彪的钢剑已经被齐齐砍断。

贾员外目瞪口呆,心道:“真是好剑,只怕我收藏的那柄鱼肠剑也没有这般锋利。”蒯将军回剑入鞘,将宝剑递给贾员外,笑道:“贾员外可还看得过眼呢?”贾员外心跳加速,颤抖着伸手接过,只见剑长三尺有余,剑鞘之上嵌着五个金字:“天下第一剑”。

贾员外收藏名剑利器,因为自己的这场富贵是自己当年手提利剑杀了人才得来的,他一直以为宝剑利器能带给自己好运。出于这个缘由,这么多年来,他不知花了多少金银,收集了不少名剑宝器。

望着手中的这把宝剑,贾员外心跳的厉害,隐隐有种不安地感觉,便低声问道:“岳阳门是收徒教武、走镖押运的大门派,这把宝剑留着镇山多好,怎么……怎么要卖给我呢?”

蒯将军哈哈大笑,伸手请贾员外坐下,道:“问得好,问得好!你若无此一问,这把宝剑,我还不敢卖你呢!”

贾员外将宝剑放到桌上,尴尬的赔笑。

蒯将军道:“实不相瞒,我岳阳门脱自武当派,几辈子传下来,已经算是自立门户,得不到宗门的庇护了。这些年来虽然有些实力,但也架不住武林中的风云变化。拼不过各大门派不说,自你贾员外发家之后,我岳阳门洞庭湖以北的产业,都被你贾员外挤得所剩无几。这些年来,你贾员外势大,结交各级官府,又拜在了丐帮门下,洞庭湖以南,便连我岳阳门原来的两大支柱之一的酒楼买卖也所剩无几。我们岳阳门在官府斗不过你,在江湖上也不敢跟丐帮的翻脸,没奈何,只能找你做笔买卖了。”

贾员外听出了一身的冷汗,又听蒯将军说道:“贾员外你不是江湖门派中的首脑人物,对武林中的一些机密知之甚少。自打十年前白莲教被灭、闲云庄出事以后,武林中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一股子势力,连着收拾了各大门派,便连武林中为首的少林、武当、丐帮也未能幸免。这伙人极为神秘,自称是什么‘飞玄门’,连着拜会了各大山门,以比武定约的形式,一连打败了各大派的不少高手,各大门派虽然有不少宗师耆宿,但也架不住这伙人高手层出不群,一翻比斗下来,各大门派都是败多胜少。这伙人得胜之后,只提了一条要求,那就是各门各派都要严守门规遵纪守法,不得随意在江湖上挑事端动刀剑,如有不从,便要废了该派的掌门人。八年以前,我岳阳门与青城派弟子因为争地盘火并,两派的掌门人都被杀死在家中,而凶手则留下了‘不遵约定,言出必行’的字样,杀人者正是那神秘的‘飞玄门’。”贾员外算不得江湖中人,听得云里雾里。

那蒯将军接着道:“年景变了,我岳阳门还练什么武功,藏什么名器,有心经营产业,却争不过你贾员外,没奈何,只能找你贾员外做笔大买卖,挣几个银子花花了。”

贾员外听明白了,试探道:“这把剑确实是珍宝,但不知是什么来历?尊驾出银几何?”

蒯将军深思了一阵,道:“这把宝剑大有来头,贾员外只管收藏,不能张扬卖弄,便连宝剑的名称也最好不要打听。”

贾员外闻言怀疑这宝剑来路不正,推辞道:“有道是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我一不会剑术,二识名器,以往收藏宝剑名器,只不过是嫌自己拳脚低微,又守着些许家财不大放心,充个高手行家,唬唬心怀不轨之人罢了。如今面对这真正的宝剑,是在怕是埋没了名器,配不上,不敢要,实在不敢要……”

牛虎马彪见他推脱,便道:“贾员外不是不识器,是舍不得银子吧?”“我看是不敢要吧?”

蒯将军伸手拦住二人,道:“贾员外是什么人,来路不正的万贯家财都敢要,更何况是区区一把宝剑呢?”

贾员外一听对方似是知道自己的底细,吓得连忙作揖央求道:“我要!我要了还不成吗?”蒯将军三人相视大笑,道:“怎么,贾员外不问价,就包圆儿了吗?”

贾员外抱起桌上的盒子,道:“你……你们岳阳门出价几何?”

蒯将军伸出了右手来,张开五指道:“白银五十万两!”

贾员外惊叫而起:“什么?五十万两?”

蒯将军点头道:“这个价,不亏!”

贾员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摸着怀里的剑盒子,咽了一口吐沫,颤声道:“是不亏……是不亏!这些年……这些年来,我也学了一些金石之学,还算是识货的!还算是识货的!”一句说完,贾员外定了定神,挤出了一堆笑,利索地道:“五十万两,也算是封口费了,还得把宝剑,值了!”

蒯将军和牛虎马彪相视大笑,道:“什么封口不封口的,咱们做的只是一笔买卖!”

牛虎马彪又斟了酒强劝贾员外,几杯下肚,贾员外心怀稍畅,主动问道:“五十万两银子,不是笔小数目,敢问蒯将军,咱们是怎么个支付法?是要银票,还是……?”

蒯将军一声叹,道:“我原想着带银票回去,可掌门有令,非得要现银,没奈何,只得遵命行事了。”

贾员外也疑惑道:“若是银票,明早即可交付,可若要现银子,可得容我两三日,方能凑齐。另外,这……这么大的一笔银两,该如何交付呢?”

快将军回道:“这也不难,我已经带来五百官兵,只等你的银两准备齐,就可命军马押运,保证万无一失。”

听见有军马押运,贾员外放心不少,当即回道:“好!既如此,咱们就约在三日后的清晨交银。”蒯将军点头道:“好,咱们对外放出风去,就说你接了都司衙门的采办差事,都司衙门差来兵马押送。”贾员外点头应下,几人又商议了一阵,当夜留宿不提。

次日清晨,贾员外怀抱着宝剑,又牛虎、马彪二人护送回府,便开始准备银两。

到了交付银两的头一夜,牛虎、马彪突然引着蒯将军来拜访,贾员外急忙从被窝里爬出来,那蒯将军却道押运银两的事情已经惊动了京城的锦衣卫,军马只能返回营寨,如今只能另想办法押运银两了。

贾员外惯于盘算,此刻却装起糊涂来,东拉西扯了半天。蒯将军道:“为今之计,我看只有一条路了。”贾员外应付道:“什么路子?”蒯将军道:“如今没了军马的护送,我看只有贾员外请丐帮出马护送,方能确保万无一失。”贾员外道:“你岳阳门便是开镖局的,如何不能自己护送?”蒯将军回道:“实不相瞒,我们岳阳镖局哪有个像样儿的高手?这么多的银两,出了岔子实在担待不起。”

贾员外沉吟良久,道:“要丐帮派高手也得等几天,这样吧,你要么住我家里,等我找好了押运的人,再请将军你一道押车,将银子运往岳阳,你看可好?”蒯将军道:“这几日我先住在衙门里,你请来押运的丐帮高手,我就跟着银车一并出发。”

几人商议妥当,贾员外送走了三人,连夜来到了自己侄女贾莹莹住的后院。他这位侄女年方二八,是自己花了八九年的功夫功夫才访来旳。贾员外祖籍关外,老家破落,叔伯兄弟奔走逃亡,而这位远房侄女,则是在洛阳的一家妓院里找到的。

贾莹莹年方十岁,便被人贩子卖到了一家妓院,找到她时,她靠着弹唱技艺已经小有名气。千里还家,过往的经历自然不为外人所知,这与贾员外的声明无所影响。贾莹莹长得不算出类拔萃,但也不算太差,对贾员外夫妇更是心存感激,事事也乖巧顺从,女工厨艺样样拿得出手,体贴他们老两口不说,平时便连顶嘴瞪眼也没有过一回,贾员外对此极为满意,原指着她招一床乘龙快婿,好为自己养老送终。

唯一让贾员外不满意的就是,这位侄女偏偏看上了一个丐帮的叫花子。小伙子姓韩名叫筱锋,二十出头,人长得挺拔威武,颇有些丐帮帮主周大雷的影子。平日里让他担水劈柴、饮马干活顶的上好几个壮劳力,只是站在跟前不言不语,活似个榆木疙瘩。

丐帮的人都说,这个韩筱锋是丐帮周帮主的亲传弟子,但也是周帮主最瞧不上眼的一个,除了听师父的话外,没有一点好处,二十多岁的人了,周帮主还常常当着帮里徒众的面,对他拳打脚踢,在丐帮里不受待见,便被派到了贾家大院来干活谋个生计。

这小伙子倒是个老实后生,只是为人也太过死板,贾老员外对此极不满意。纵然是侄女莹莹看上了他,但要入赘贾家大院的人,将来是要继承自己的万贯家财的,非得要精明能干不可,看他这股老实巴交的劲头,是达不到自己的择婿标准的。

但是侄女莹莹却对他青眼有加,老两口没奈何,只得将他留在府中,做些小厮的活计,原想着慢慢调教,总能有所长进,但观察下来,他压根就不是个经营这么大个家业的材料。贾员外越想越气,平日里对韩筱锋没个好脸色,但这后生却不是一般的憨傻,将贾员外的诸般脸色浑不放在心上,笑容与礼貌一样也没落下。

贾员外来到了韩筱锋的门前,见房内的灯还亮着,却止住了脚步,要他去求这个自己素来瞧不上的人,实在是不好张口。

“也不知道这路货色,是怎么样混成周帮主的徒弟的?”贾员外心底又嘀咕了一道,但如今是有求于人,无论这韩筱锋再怎么不济,总归是丐帮帮主的弟子,总更够跟周帮主搭得上话。

不等贾员外伸手敲门,“吱呀”一声,韩筱锋已经打开了房门:“老爷,这么晚了,您还不睡吗?”

贾员外走了进去,尽量用柔和的语调说道:“筱锋啊,我有个事儿想麻烦你。”韩筱锋赶紧请贾员外坐下,替他倒了半碗凉水之后,便像铁塔一般杵在了一旁:“老爷有事儿就直说呗!”

贾员外盯着他粗衣不能尽遮的腱子肉,愣了一愣,随即开头道:“这两天我有一批货,要送到岳阳门去,都是些要紧的东西,丝毫马虎不得,所以想请你师父派些高手来,沿途保护一下,不知道你能不能说得上话呀?”

韩筱锋挠了挠头,爽快的答道:“老爷要几个人?要是需要高手的话,我连夜就去请示师父他老人家,后天一大早,准保找来丐帮的好手!”

听见韩筱锋说了大话,贾员外心中不悦,但也只得强忍着问道:“帮主现在何处啊?你连夜去请示来得及吗?”

“帮主此刻在西安府,老爷需要多少高手,我连夜给你请来就是!”韩筱锋一边说话,一边开始往身上穿外套。

襄阳道西安府一千多里以上,两夜一日就能跑一个来回?贾员外有些压不住火气了,没好气地道:“要高手二十余位,其余赶车的也要三五十位!”

韩筱锋已经穿戴整齐,回道:“赶车的就在咱们庄子里找吧,会拳脚的也不少。至于二十来个高手,我这就连夜去请。”说着已经出了门去。

眼见这愣头货真要连夜出发,贾员外有些后悔了,正要阻拦时,韩筱锋的步子已经迈进了侧跨院。贾员外来不及阻拦,吹了韩筱锋房中的蜡烛之后,再去追赶,他已经叫开了门扬长而去了。

贾员外着实无奈,第二日一大早,便差人从大小商铺里挑了五十个会拳脚的,又张罗了三十辆大车,跑前跑后,置办停当时已经日头向西,贾员外周身酸痛,倒头既睡,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听见宅门里人声吵闹,翻身起来忙奔上大堂时,亭中已经挤了二十来号大汉,一个个蓬头垢面,五大三粗,韩筱锋挤在人后,冲着自己傻笑。

贾员外大喜,顾不得什么规矩,当即吩咐家人置办酒宴,整整摆了三桌,趁着黎明将至,为丐帮前来的高人摆酒接风。

天黑时分,众人准备妥当,便当即差人请来蒯广贞,清点完备之后,连夜出发了。

过了十数日,贾员外算准脚程,该是到了丐帮众高人归来的日子,贾员外差人守在城门口,一连三日仍不见回报。

贾员外着急了起来,唤来韩筱锋询问,韩筱锋回道:“老爷放心,这次我请来都是我丐帮中的高手,是师父他老人家亲自挑的人,绝对出不了乱子的。”贾员外道:“会不会是岳阳门的收了银两扣下人去,再盘算着来日死不认账?”韩筱锋道:“绝无可能,这回领队的乃是八袋长老,为人老成武功卓绝,单是他一个人,就能横扫了整个岳阳门,我看老爷你是多虑了。”贾员外见他说的坚决,又果真在两夜一昼之内,请来了丐帮的高手,便将信将疑的回到了卧房。

当夜,贾员外躺在床上心神不宁,便又悄悄起身,拿出了装剑的盒子,一阵焚香参拜之后打开盒子一看,装剑的盒子内空空如也,把柄重金换来的宝剑,竟然不翼而飞,盒子内只留了一张字条,上书:“剑名镇岳,当值千金;就此放手,斩断贪心。”

贾员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久久方才缓过神来,当即找来火盆,将装剑的盒子联通纸条一并焚烧干净,当夜跑到菩萨面前,整整念了一夜的阿弥陀佛,这才镇静。

有道是水涨船高,贾员外已经不是当年贾三郎了,如今他坐拥万贯家财,眼界心胸也自然高了。区区一把宝剑,丢了也就丢了,五十万两的银子,没了也就没了,总归有挣回来的一天。眼下他只盼着前去送银子的丐帮众人都平安回来,只要不得罪这些真正练把式玩刀子的江湖势力,他的富贵日子,便能够保住。

又等了三日,仍然不见丐帮众人归来,贾员外的心可就真的提到了嗓子眼儿上,这便赶紧打发韩筱锋,要他南下去迎接一翻。

韩筱锋起初觉得贾员外实在多余操这些闲心,这些年天下灾祸不断,但老天爷偏偏眷顾这湖广一省,加上本地各级官方治理有方,湖广地面上最是太平,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都不敢胡作非为,除过一些游魂野鬼之外,武林各大派门下的弟子,也没有敢动武闹事的,更何况这次领头出马的是本帮中的八袋长老,外加二十余位好手,又有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打丐帮的主意?

韩筱锋极不情愿地骑马出了襄阳城,有心无意的过了洞庭湖到了湖南地界,找来了几波丐帮弟子亮出了身份,一翻打听之后,得知从未有什么本帮的人马押着货物南下。韩筱锋隐隐感到有大事发生,这才打起了这十二分的精神,仔细探访了起来,一直到了越州府境内,却仍旧没有什么踪迹,便连夜找到丐帮在越州府的分舵,一面请越州分舵的撒出人马多方探查,一面差人上报了正在陕西西安分舵蹲点的丐帮帮主周大雷,自己则只身前往岳阳门打听。

韩筱锋师承丐帮帮主周大雷,一身的绝技奔雷手,已经尽得师父的真传。只是他的性子有些随师伯,不愿过多过问帮务,除非是帮中有急务硬是摊派到他头上,左右躲之不过,才会答应办差,这一点倒叫他的师祖和师父极为不满,早就将他排除在了下一任帮主的人选之内,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得到这样一份在财主家做工混日子的美差。

韩筱锋虽然不愿过问帮务,但打小因为学武的天分极高,早年间受到了师祖疯丐吴老宗师的喜爱,带着自己逛了不少地方,也认识了不少武林同道。丐帮是当今武林的上三门之一、专管着外九门、师祖吴老宗师更被封为当今的两大武林泰斗之一,平日里自是少不了跟各门各派大叫道,江湖各派之间的应酬聚会、乃止哪门哪派有什么婚丧嫁娶、过寿收徒的宴会,师祖、师父都会带着自己,直到自己长大成人,渐渐地在师祖、师父跟前失宠,这才少了这些人情世故的往来。

岳阳门是湖广一省的霸主,单在湖广地面来说,除了武当派之外,就属岳阳门地位最高,加上武当派一向少问世事,岳阳门在民间旳势力称得上是最大的,几年前更是力压川蜀唐门,挤进了武林外九门之列,韩筱锋不敢贸然前往,先是备了礼物,又差人通报了门号,规规矩矩的地等在了岳阳门总坛的门口。

山门大开,迎面走出来一个身量高大的老者,看样子当在八旬开外,白发白眉双耳阔大,颔下一捋银髯足足两尺有余,活脱脱是一位美髯公,这股威严与英气,更在自己的师祖吴老宗师之上,韩筱锋忍不住心底一声赞叹。

那老者人领了徒众小跑而来,人还未到近前,便已经抱拳躬身,笑道:“不知是丐帮的朋友来了,小老儿骆千海,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韩筱锋赶忙抱拳躬身行礼,道:“有劳老宗师降尊出门,晚辈实在罪过。”骆千海朗声一笑,伸手相肃,口道:“少侠快请,少侠快请!”韩筱锋又抱拳向着骆千海身后的大小徒众行礼,这才微微颔首,跟着进了门去。

来到堂上分主客落座,韩筱锋客气道:“久闻神拳太保骆老宗师的威名,晚辈今日一见,实在是三生有幸。”骆千海摆手笑道:“老夫只是活得长久些罢了,少侠不必客气。但不知少侠怎么称呼,是丐帮哪位宗师门下,在丐帮中现居何职啊?”韩筱锋道:“说来惭愧,晚辈韩筱锋,是周帮主门下的最不成才的一个,学无所成,至今还没有混上个什么位子,只是一个在大户人家做工的花子!”

骆千海再三打量了韩筱锋一翻,捋髯笑道:“周帮主果然是高深莫测,连锤炼弟子也是如此不拘一格,佩服,佩服啊!韩兄弟少年成才,前途不可限量啊!”韩筱锋不善言谈,一翻客套之词说的倒是顺溜,面对一句溢美之辞便没了答对,只好尴尬一笑。

下人奉茶,韩筱锋饮了一口,正不知该如何询问丐帮押货的人马是否来过时,骆千海率先问道:“韩兄弟此来,可是周帮主有什么差遣吗?”

韩筱锋正在盘算措辞,骆千海却瞧出了他的神情有异,便屏退了左右,径直道:“自本门先掌门故去后,就由老朽暂管岳阳门大小事务,韩兄弟有话不妨直说。”

韩筱锋清了清嗓子道:“不久前,贵派是否与襄阳的贾富贾员外做了一笔买卖?”

骆千海闻言脸色一变,两只眼睛一翻,死死地盯住了韩筱锋。韩筱锋被他盯的极不自在,便解释道:“哦,骆老宗师,晚辈正是在贾员外府上做些小厮活计。半个多月前,贾员外说是与贵派有一笔买卖,由于货物贵重,需要丐帮派出高手护送,晚辈便请了帮主的命,请来我帮中的二十三位高手护送,另有会拳脚的脚夫五十人,会同贵派的一位前辈,一同押送货物,可是到了返回的日子,我帮中的兄弟仍然不见回来,贾员外便差晚辈出来迎一下。晚辈一路打听而来,听我帮中的叫花子们说,他们不曾见到有人押着货物南下,晚辈斗胆,这才来贵帮问问,他们是否已经来过了?”

韩筱锋尽量周到客气的问完,骆千海却已经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了椅子上。

韩筱锋觉察到了有异样,急忙问道:“骆老宗师?骆老前辈?”

骆千海回过神来,喃喃地道:“他们不曾来过,我派人一直到了洞庭湖畔迎接,至今都没有回来!”

韩筱锋暗叫不好,急忙道:“骆老前辈,咱们得赶紧派人去找啊?”

骆千海猛然坐直了身子,凶狠地盯着韩筱锋,阴阳怪气地道:“该不会是你们丐帮杀了我岳阳门的人,卷走了东西,又跑到这儿来讹人的吧?”

韩筱锋听了拍案而起,又克制住了自己,道:“骆老前辈,您老这话可不能乱说!”

骆千海低头沉思良久,方道:“姓贾的没有告诉你,这次要押送的,是什么东西吗?”韩筱锋道:“贾员外有恩与我们丐帮,他老人家要押送什么,我们只管听吩咐就是,哪里还去管别的?再说了,我只是贾员外府中的一个跑腿的,替贾员外给师父传个话还可以,贾员外押送什么贵重东西,又怎么会跟我讲呢?”

骆千海饱经世事人老成精,他见韩筱锋不是个有城府的,便道:“贾员外没告诉你,我来告诉你,他们押送的,是整整五十万两的白银?”

韩筱锋听得目瞪口呆,颤声问道:“什么?五十万两白银?”

骆千海盯着韩筱锋的表情,点头道:“是五十万两白银。我最近搭上了一条往海外贩运茶叶丝绸的买卖,本钱不够,便将手中一件宝物卖给了贾员外,价值整整五十万两。本来是可以兑换银票的,省事方便不说,还安。但一来囤货就需要散碎现银,二来需要跟官府的人打点疏通,当官的拿着银票提钱,手续繁琐不说,更容易被锦衣卫、御史言官给盯上,送他们现银,能少了不少麻烦!”

韩筱锋也沉思道:“难道真是我们丐帮的叫花子没见过这么多银两,在半道上害了你们岳阳门的人,然后分了银子跑路了?”

骆千海盯着韩筱锋的每一个表情,长舒了一口气,道:“你说得对,这话是不能乱说!”韩筱锋纯厚年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倒是骆千海老道稳重,只见骆千海一捋银髯,道:“这样,韩老弟这几日就像不要离开岳阳府了,我即刻派出岳阳门的弟子,力搜索,一有消息,立刻知会与你。另外,我这就修书一封,烦请你上呈周帮主,一切等我与周帮主商量之后再行定夺吧!”

骆千海转身入内,不一时已经写好书信封存严密交于了韩筱锋,韩筱锋接过书信匆匆告辞,一面差人将书信交于丐帮弟子上呈帮主周大雷,一面差人北上报告贾员外,便找到了丐帮岳阳府的分舵,与舵主商议加派人手,力搜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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