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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成蟜深叹一口气,道:“皇兄啊,这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

十指张开晃了晃。

“我都不参政十年了,十年你都没能让王公归心,你怎么好意思问我啊?”

质问语气软化,变成语重心长。

“孔子告诉过我们——不怨天,不尤人。皇兄请不动王公我却能请动,皇兄要从自身找原因,而不是找我的麻烦。”

始皇帝眯着眼,不言不语。

这次进长安君府,这竖子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朕言语冒犯,明有威胁之意。

这竖子想要激怒朕。

激怒朕,对这竖子有甚好处,他在谋求甚?

始皇帝脸色如万载玄冰铁,嘴中吐出的言语能将一池湖水冻出一块光滑镜面。

“朕好言与你分说,这便是你给朕的答复?”

嬴成蟜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态度,道:“你把国尉府停摆,还不让我勾人了?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罢。”

“你今日格外放肆。”

“唉,每天装来装去好累。”嬴成蟜身子往后一躺,双手一拍大腿,咧着大嘴笑道:“既然你都发现了,那不装了,我摊牌了,我想做皇帝。这王位本就是我让给你的,现在还过来罢。”

也就是在场只有嬴成蟜,始皇帝两人。

但凡现场再多一个人,嬴成蟜这番话都必然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当着始皇帝的面,光明正大要造反,这种事情就是家写在中都让人觉得荒谬,现实中却真实发生。

始皇帝双目紧盯着嬴成蟜,似乎要看出嬴成蟜真实想法。

嬴成蟜没有避让,回视着始皇帝。

脑子里想着青梅套着巴黎世家穿着女仆装,说请主人责罚。

丁香拿着戒尺穿着教师服,说好好学习老师就给你奖励。

越女捧着起诉书穿着律师衣,说有人起诉你这个渣男诱骗了那么多无辜少女,跟我到床上说个清楚。

“真是难得,朕从你的眼中,看到了野心两个字。”始皇帝眯眯眼,很是意外地起身说道:“你说的竟然是真的。”

愚蠢的皇兄啊,**和野心是一样的色彩。

“废话,你当我跟你戏言否?”嬴成蟜道:“国尉府是我的,相邦府也是我的,连执掌大秦军队一半的蒙家都是我的,你拿什么和我斗?”

赶紧把国尉,相邦这两个破玩意从我头上拿掉,老子不想给你打工。

嬴成蟜今日之所以如此反常,是因为他发现赵姬好像被收拾服了,现在很拉垮,已经牵制不了始皇帝了。

想要让始皇帝打消重用他,让他上班打工这个念头,只有让始皇帝自身忌惮他。

故而今天的戏码不是兄友弟恭,而是兄终弟及。

看着始皇帝越发难看的脸色,和左右眼一边一个,熊熊燃烧的火苗,嬴成蟜很满意。

如果我是皇兄,有个手握重器的弟弟在我面前这么跳,我让他活着就是最大的仁慈,怎么可能还重用。

嬴成蟜以及推人,美滋滋地想着,不是谁都和他一样是个穿越者。

对常人而言求之不得的圣宠,对他而言就是个大累赘。

“朕回去便让国尉府全员停止休沐,朕倒要看看,只有一个王齮,你怎么掌控国尉府。”始皇帝冷冷地道。

皇兄你脑袋是不是不好使?用得着那么麻烦吗?你把我国尉下了不就完了?

“国尉府官员大半都曾在军中任职,或是其本人或是其阿父,大半不是王齮麾下便是蒙骜麾下。如今蒙骜,王齮都站在我身后,只要国尉之职在我,国尉府必然为我所控。”嬴成蟜同样冷冷地道。

“那便试试看。”始皇帝将桌上那两张纸放入怀中,道:“十年过去,朕没降服的,不过是王齮一人。”

转过身。

“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右司马御座,而与王隐。曰:‘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默然无声,此为何名?’

“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释之,不谷知之矣。’

“处半年,乃自听政。所废者十,所起者九,诛大臣五,举处士六,而邦大治。举兵诛齐败之徐州,胜晋于河雍,合诸侯于宋,遂霸天下。

“楚庄王蛰伏三年霸天下,你蛰伏十年,可莫要让朕失望才是,朕等着你架空朕。今年蜡(zha四音)祭,你与朕同祭天地,以报你十年前让位之恩!”

始皇帝说的一段话,出自偶像韩非所编撰的《韩非子·喻老》:

楚庄王楚庄王统治楚国三年,不发布政令不治理朝政。

右司马伍举来到君王座驾旁,对楚庄王讲了一段微妙的谜语,说:“有一只鸟停驻在南方的阜山上,三年不展翅,不飞翔也不鸣叫,沉默无声,这是什么鸟呢?”

楚庄王说:“三年不展翅,是为了生长羽翼。不飞翔,不鸣叫,是为了观察民众的态度。虽然还没飞,一飞必将冲天。虽然还没鸣,一鸣必会惊人。你放心,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经过半年,楚庄王就亲自听取朝政。

废除十项政令,启用九项政令,诛杀大奸臣五人,提拔隐士六人,因而国家能被大力整治。

带兵讨伐齐国,在徐州大败了齐军,在河雍战胜了晋军,在宋国汇合诸侯,终于使楚国称霸天下。

“谁要和你一起蜡祭?当初乃公是让位,你今日便也让位可也,何必假惺惺参什么蜡祭!”嬴成蟜跳起来怒吼。

“你做了王位,让与朕才叫让位。”始皇帝冷言冷语,道:“你一日王未坐,让的什么位?准备蜡祭罢。”

始皇帝转身离去。

嬴成蟜等着始皇帝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内,抓着头怪叫一声,全力一掌打向身前石桌。

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石桌轰然四分五裂。

好好的一个石桌,一下子垮塌成一堆碎石。

隐在暗处的越女现身,走到嬴成蟜身边,看着地上那堆碎石,不知道让她叫夫君的嬴成蟜在发什么疯。

“我要夺他的王位,他说别让他失望?”嬴成蟜点指着脑袋,气急败坏地道:“他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

越女无言以对,看着嬴成蟜的眼神更古怪了些。

秦王允你同祭天地,光明正大争王位,你在这里发脾气。

秦王若有隐疾,你就没有隐疾乎?

始皇帝出了庭院,走了一会,才看到了一个仆役。

喊住仆役,让其通知不知跑去哪里玩的盖聂回家。

仆役应声而去。

这竖子府上仆役怎么少了这么多?哦忘了,一半披甲门门生随扶苏去上郡了。

砰~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始皇帝循声看去,正是他刚才出来的庭院方向。

这竖子武功还真高,这声响不是打碎了桌子就是打碎了凳子,气急了罢。

夺王位,装的还挺像。

始皇帝嗤笑一声,负着双手,哼着不知名的秦谣,向长安君府大门行去。

朕当初要从吕不韦手中夺权,一分一毫的力量都不会放弃,恨不得都聚在身边。

朕就没见过想要夺权,还一个劲地把金钱,军队,门客都往外送的。

想不做事懒着,想得美。

国尉府八十石以上官员休沐,休出来一个王齮。

朕要是把相邦府八十石以上官员休沐,这竖子能引何人出来呢?

始皇帝心中怦然心动。

对于始皇帝而言,谁当国尉无所谓,哪个势力他也不在乎,反正都是为他做事。

算了,上计已经开始,所有官府政绩都要上报到相邦府,相邦府一刻也不能停歇。

始皇帝轻轻叹息,有些意犹未尽。

上计,便是秦朝的年终考核,考核标准也是当初商鞅制定的。

《商君书·去强》记载:

强国知十三数:竟内仓、口之数,壮男、壮女之数,老、弱之数,官、士之数,以言说取食者之数,利民之数,马、牛、刍藁之数。

十三数即各地境内粮仓数、金库数、壮年男子数、壮年女子数、老人数、体弱数,官吏数、士人数,靠游说吃饭的人数,商人数,马数、牛数、喂牲口的饲料数。

大多数秦国官员,都是通过这十三数来判定成绩。

做得好有奖赏,做的不好有惩罚。

但因为秦国将标准定的颇高缘故,九个人受到惩罚,才会有一个人受到奖赏。

这也是法家理念,同样还是商鞅提出来的,王者刑九赏一。

“陛下。”

盖聂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站立在始皇帝身后。

始皇帝思绪被打乱,扭头看着盖聂,竟然在一个面瘫脸上看到了一丝郁闷的情绪。

始皇帝迈步向前,边行边道:“何事不喜。”

“府上人越发少了。”盖聂冷硬回应。

这里的人是特指,只有两人。

一个是常年被盖聂以指点剑术为名,暴揍的某燕国著名刺客。

一个是长安君府中,唯一能在剑术上与盖聂切磋某赵国前第一剑客。

一般除了剑,没有什么能引动盖聂心绪。

“你倒是一个重情义的人,说说都走了谁?”

“李牧,韩非。”

“……说些朕不知道的。”

“聂不知陛下不知道何人,请陛下言之。”

“朕要是能说出来还用问你!罢了,就这么着罢,蜡祭在即。朕准备的事多得很,没闲心与你斗智。”

“蜡祭与陛下何干?”

“朕要念诵一大段祭文祭拜天地,祭拜鬼神。筹办祭祀歌舞,与民同欢。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秋收丰足,国泰民安……”

“祭文是奉常而作,歌舞是伶人为之……”

陛下就是念个文章,看个歌舞,这有什么好准备的?

“……盖聂,赵高回来后,你便继续巡视咸阳宫好了。”

“唯!”

“算了,你还是留在朕身边罢。”

“陛下,君无戏言。”

“朕何时戏言?”

“陛下先前已要聂卸任行玺符令事一职,巡视咸阳宫。”

“朕没说过要你卸任行玺符令事,只说要你巡视咸阳宫,你可在休沐期间巡视。”

“……”

五日过后,为时七日的上计落下尾声,往年上计结果都是一家欢喜九家愁。

今年稍显不同,欢喜的人家多了一些,从1变成了1.1。

蒙家一系武将集体请归去,造成咸阳城武将一派数百个权力空缺——四十六封辞呈是递交到始皇帝眼前的,没资格递交到始皇帝眼前的更多。

数百个武职空缺听上去很多,但是放在整个秦国的上计中就微不足道了。

此次上计,说是秦国整体大计,实际上只是函谷关以西地域的大计。

打下来的六国之地此时民心未稳,无法参与此次上计。

齐地,楚地等分封过去的功臣很上道,纷纷上表,言称明年上计,其所属封地必然能参与。

不上道也不行,始皇帝分封群臣就是为了镇场子。

如果这时候不表态有能力,那始皇帝就会换个人镇场子,这事玄鸟殿大宴始皇帝就做过一遍了。

谁也不想做玄鸟殿大宴中的张右丞,因为一句话便丢了封地。

齐地会稽,是大秦前国尉尉缭的封地,尉缭已到了三日了。

一路有赵高保护,驷马王车开路。

尉缭顺风顺水,在新年之前,身体康健地赶到会稽。

赵高做客尉缭高大宅邸,休整三日,拜别尉缭。

会稽郡城门前,尉缭携一众人士送赵高,这些人士个个都是会稽郡有头有脸的人。

会稽郡三巨头,郡守,郡丞,郡尉都在。

还有当地本土豪强。

以项氏一族首领——项家项梁,桓氏一族首领——桓家桓楚两人为首,浩浩荡荡得有数百人,给足了赵高面子。

“留步,高可自去也。”

赵高腰杆挺得笔直,对着数百人,矜持地拱了拱手,就要驾上驷马王车回返咸阳。

为首尉缭轻叹一声,道:“山林之间多强人,若是丢了车可回会稽也。”

赵高能和盖聂放对,其武功在天下间都是属于最顶尖的那一类,绝世高手四个字当之无愧。

其能带着尉缭这个累赘老头从咸阳千里迢迢赶到会稽,现在独自一人回返,又怎么可能有人能杀得了他呢?

这句话尉缭明着是善意劝告,实际上是告诉赵高。

如果你赵高想,可以留在会稽,到时候就说你被山间强人所害。

这个年代,赶路死半道的实在太多了,大有人在。

赵高听懂了尉缭言外之意,没有明着拒绝,笑着回道:“多谢好意,若真王车倾覆,高就在车上,哪里还有活命之机。”

“哈哈,梁可知赵大人身手不凡。以赵大人身手,便是这车被刀砍成碎块,赵大人也不会少了一根寒毛。”站在会稽郡郡守旁边的项梁哈哈大笑,朗声说道。

项梁出身显赫,其父是楚国武安君项燕,是斩杀李信,蒙恬二十万秦军的猛人。

虽然项燕最后为王翦所败,但情有可原——王翦领的是六十万秦军,秦军兵力,战力统统碾压项燕。

与其父的英姿魁梧,看上去就知道是一员猛将的相貌不同。

项梁是个圆脸,大腹便便,一笑起来顿给人亲切之感,觉得他说话很是触动人心。

如果不是熟悉之人,任谁也看不出他是大名鼎鼎的天下名将,楚武安君项燕之子。

这副面貌,更像是个无奸不商的商人。

“项兄所言不错,赵大人站楚面前,楚连伸手的勇气都没有。”项梁身边的桓楚走前两步,朗声说道。

和好友项梁相比,一脸络腮胡,没有大肚子的桓楚才更像是项燕之子。

其与项梁自幼相识,两人互为好友。

桓楚阿父是王翦灭楚之战中的项燕副将,桓家也是楚国武将贵族,只比当时如日中天的项家差了两线。

赵高轻笑一下,便算是谢过了项燕,桓楚夸赞之语,没有言语。

在赵高记忆中,此刻大摇大摆,俨然代表会稽本土豪门出面的项梁,应该是为秦国通缉的要犯。

“国尉任重道远。”赵高异样地看了尉缭一眼说道。

“缭已被陛下除官,不为大秦国尉也。”尉缭轻笑着,道:“也不知这新国尉是何许人也,能侍陛下几许时日。”

“是高口误。”

赵高以歉意之意言语,登上驷马王车,将四条马缰在手上缠了两圈,用力一拉。

希喁喁~

四匹骏马马口吃痛。

前蹄腾空对空长嘶。

“高去也!”

在骏马响亮的嘶吼中,赵高猛然大喝,其声音比骏马声音还要响亮。

哗啦啦~

道路两边古树上的绿叶被震动,簌簌落下,还没等落在驷马王车之上。

轱辘辘~

驷马王车的车轮,带起了一地烟尘,在大地上割出了两道深深的辙印。

赵高启程。

重返咸阳。

赵高喊话声音过了还没到一息,尉缭便转身向着会稽郡内走去。

会稽郡郡守,郡丞,郡尉,项家项梁,桓家桓楚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最后项梁轻轻点头,快走几步赶上尉缭,未言先笑,笑容很有亲和力。

“不再等等赵大人……”

话语刚言半句,尉缭一个眼神看过去,项梁只感觉全身上下都被看了个底掉,不由自主住了口。

“明年上计,会稽能参加否?”

尉缭移动那迫人心神的眼神,在带出来的这些人脸上尽数扫了一遍。

每个被看到的人都感觉被看到了内心深处。

“能!今年便能!”郡守笑着上前,道:“会稽便不是秦土了乎?我这便要郡内统计十三数,上报咸阳。”

“今年就算了,战乱方平。诸位都不易,缭也不易。”

尉缭向着会稽郡城门,慢步走去,不管其他人,其身边跟着会稽郡郡守。

其他人眼见此景,纷纷跟上尉缭,和尉缭这个老头一样,慢步而行。

好些身材高大的,如桓楚,平常一步迈出便顶尉缭两步。

如今要跟在尉缭身后,可是难为死了他,几乎便是蹭着走路,或是尉缭走四五步他走一步,很是滑稽。

走到会稽郡城门前,城门旁边的墙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卷竹简。

竹简自最右边向左,写着两行字:

通缉令。

项燕之子,项梁。

再往后,一个人像,被竹简道道竹子分割。

其面目圆圆,眉眼弯弯,赫然是项梁画像!

或许是巧合。

或许是有意。

尉缭在众人簇拥下,正行到这个通缉竹简之前。

除了尉缭以外,所有人默契止步,几百双眼睛盯着尉缭身后。

在占据会稽郡顶部位置的这一群人注视下,尉缭就从那通缉竹简前经过,却是眼睛都没往上面看一下。

其迈步频率不变,步伐依旧缓慢,踏入了会稽郡。

“福荫不过三代,陛下刻薄寡恩。”

尉缭一直行到自家府邸内,坐于室内,只剩其一人,轻声说道。

“来人。”

有下人入室听命。

“小人在。”

“把我自咸阳带回来的那两只鸽子烤了吃。”

“唯。”

下人应命而出。

停了三息,没有听到尉缭继续言语,方才出门。

疑惑地碎碎念:“咸阳距会稽万里之遥,老爷把这两只鸽子从咸阳带过来,应是特别珍惜才对,怎么会烤了呢?”

庖厨处理那两只鸽子时,发现这两只鸽子体型适中,没有寻常鸽子体型大且胖。

“咸阳鸽子怎么这般瘦,给不够吃食?”

庖厨不知道,体型大,肥的鸽子不善飞行。

项家。

没有回家的桓楚眉眼立着,怒盯着项梁,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项梁轻笑道:“你对梁发什么火?”

“谁对你发火了,我是对那个尉缭!”桓楚怒声嚷嚷着,道:“他就是不认字,也看得到那通缉令的画像罢!他既不说抓,也不揭下,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

项梁递给桓楚一杯有几片碧绿叶子的热水,这是会稽贵人喝的物件,类似咸阳的茶汤。

“他两不相帮,这个尉缭是个厉害的人啊。”

“呸!”桓楚刚喝了一口茶水,听到项梁夸赞尉缭立刻一口吐了出来,道:“瞅你一眼就厉害了?真厉害他就应该把通缉令揭了丢掉,和我们共谋大事!”

“和你说不通,总之,这个尉缭不是我们的敌人。”

“你这么说楚不就清楚了?”

“……你随梁与赵高说那几句,梁还以为你转了性。”

“转什么性?”桓楚疑惑挑眉,道:“那赵高确实厉害,楚在其面前确实不敢伸手。”

“……无事了,你可以回去了,梁要去看看羽儿闯没闯祸,这稚子一点也不像家兄。”

“你也不像燕叔。”桓楚随口言道,正色道:“还真有件事,郢都那边刚传来消息……”

“且慢。”项梁出声打断桓楚,“哪个郢都?”

楚国迁都很有意思,与其他国家迁都有个小细节很不一样。

以秦为例。

秦国迁都六次,都城分别是西犬丘,汧邑,平阳,雍城,泾阳,栎阳,咸阳。

而楚国迁都七次,都城则是郢都,郢都,郢都,郢都,郢都,郢都,郢都,郢都。

楚国不管是都城被攻破逃亡迁都,还是楚王自主迁都。

不管迁过去之前那个城池叫什么,迁过去之后那就是郢都。

“寿春寿春。”桓楚快速言道。

项梁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按照你说的散布童谣,像‘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种。散布是散布出去了,但是没用啊。”

项梁皱起眉头,怀疑地看了桓楚一眼,道:“没用?”

他怀疑桓楚是忘了散布,现在是推卸责任。

因为项梁相貌实在不类父,所以收拢楚地人心的事情都是由高大威猛的桓楚负责,项梁大多都只负责出主意。

“真没用!你用《楚辞》编的那几首歌谣在头一个月还行,有人哼唱。一个月后,寿春那边官府……”

“抓人了?”项梁眼中精光爆闪,抓住桓楚的手,激动地道。

要的就是官府抓人!

只要抓人,就是对楚人的二次逼迫,就可以煽动当地秦楚对立!

下一步便是暗中宣扬楚王在时,大楚子民言论自由,歌舞不禁的美好。

再下一步……

“哼个歌抓什么人啊!”桓楚莫名其妙道。

一句话,让项梁后续计谋尽数胎死腹中。

“是官府出重金召集当地吟唱楚谣甚佳之人,结合秦谣一同编造民谣。别说,编出来还蛮好听。现在那边都是唱这个的,我给你来一段。”

桓楚说着,还随意哼了一段,瞥见项梁立刻黑下来的脸色,尴尬地住了口。

生气也比你编的好听。

“你是去拉拢民心,还是被拉拢!”项梁一声厉喝,那张圆脸上再没有半点亲和,满是威势。

若有见过楚武安君项燕者,此刻见项梁之怒,必要说一句酷似乃父!

“秦人在与我们争楚国民心,在挖我大楚起事根基,你还能哼得出来!”

“有这么严重乎?”桓楚被项梁吓了一跳,见项梁脸色没有丝毫缓和,一下就坐不住了。“我这便去寿春散布你编的歌谣!”

“坐下!”

项梁一掌压在桓楚肩膀,将桓楚压回座位。

“我们只能隐传,秦国却能公而发之,传不过的。”项梁颓然坐回座椅,低声喃喃:“秦风铁血,于这等婉转吟诵之事向来弃如敝履,这次怎会做出以歌谣破歌谣之事。绝我大楚根基,其必不可能为秦人。是纵横家顿弱?还是名家姚贾?无论何人,你真该死啊……”

“此事……”桓楚焦急万分,但在项梁发怒之时似乎有些害怕,只能强压着嗓音道:“就这么不管了?”

“走。”

项梁霍然起身。

“去哪?”

桓楚问询之时,身体已先一步站起。

“找会稽封地主人尉缭。”

“找他作甚?你不是说他两不相帮。”

两人边说边行,脚步极快地出了门。

“他不会为我们解决此事,但或许我们能知道出此绝户计的是谁。两军对阵,还不知道对面主将,此战必败。”

“知道了你就能胜?”

“知道了就能根据主将生平事迹,研究其性格特点,好恶习性。我们便可根据其人,针对性制定战略。寿春一地,胜败不算,此人必须死!”

“不是我们,是你!是你制定战略,楚只负责执行。”

远在咸阳,被始皇帝气的气急败坏的嬴成蟜并不知道。

他在奏章上批复的短短一笔,让远在会稽的项梁将其列上了必杀名单。

远离大秦帝国中枢的齐地会稽有这么一个小插曲,但对目前天下大势还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真正对天下造成巨大影响的,是当年战国七雄中的最弱者,韩国之地。

新年未到。

蜡祭未举。

商人吕不韦,扫地僧鲁勾践,已是坐着马车回返咸阳。

他们身后,是一片已经重新洗牌,暂时由民众百姓当家做主,而不是韩地世家主宰的韩地。

因为韩地距离咸阳很近的缘故,所以韩地并没有分封出去给任何人。

这次上计,始皇帝将韩地也纳入考核范围,派遣了一名使者入韩地。

而这名被始皇帝派遣韩地,要韩地各城郡郡守上计的使者,亲眼见证了一场暴乱。

一场他从未听说过,不是由贵族发起,而是有百姓发起,且成功了的暴乱。

这几日。

张良每天放飞不知道多少只飞鸽,新郑的天空都被哗啦啦的鸽子堆满。

信鸽太多了,多到那些本来被训练有素,专逮吕不韦信鸽吃的鹞鹰们都分不清哪个是自家信鸽。

误杀了好几只,加了好几顿餐。

鹞鹰们很是欢喜,支配鹞鹰主人的张家之主张良则一点都不欢喜。

“蠢货!一群蠢货!他们到底在想什么!粮食崩了,所有人都要完蛋!”

张良又放飞一只手上信鸽,愤怒无比地怒吼道。

那张貌比女子的俊脸完全扭曲,再也看不出有丝毫美感。

张良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他已经将利弊说的这么清楚了。

这些往日唯张家马首是瞻的韩地世家们依旧不放粮平粮价,反而加倍提高粮价。

到得现在,就这么几天的时间,韩地各城池价格最少暴涨百倍。

齐以布制鲁,以鹿制楚,用了一两年。

韩地这边,短短几日的发展,堪比当初的鲁国,楚国大半年!

扑棱棱~

一只信鸽自空中飞下,落在张良肩膀上。

张良自肩上扯下信鸽,信鸽险些被捏死,发出一声哀鸣。

解下鸽子腿上的信纸,展开一看,张良瞳孔急剧收缩。

从未因智力而恐惧,害怕过的他,这一刻五脏六腑俱颤。

“嬴成蟜!你要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要毁了这个天下乎!你别忘了,这个天下现在姓嬴,你要毁了你嬴氏天下乎!”

张良歇斯底里地呐喊,脸红脖子粗。

大脑一晕,他颓然倒地。

信纸掉落,随风翻转。

落在地上,恰好正面朝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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