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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曼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在匈奴人不打匈奴人的口号声里,被老中、途沙两位部落首领打晕绑缚,送到了冒顿王子面前。

亲身经历了高阙之败的二人比其他所有部落首领都要清楚,冒顿王子的手中到底掌握了多强大的力量。

高阙一战,二人事后复盘,均判定四万高阙匈奴语死伤至少到一万七。

在这个死伤超过三成仍有战斗意志,不溃败逃亡就是精锐的时代。超过四成的阵亡,仍然奋勇拼杀,这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然而单从战力上来说,那些人哪里称得上精锐哦,连大部落普通的士兵都比不过。

但,就是这样才可怕。

战力低,而能将战斗欲望训练到如此强盛。

那战力高的,战斗欲望得强到什么地步啊,老沙、途中都不敢相信后面尾随掩杀过来的黑甲军到底死伤多少才会崩溃。

五成?六成?还是七成?亦或是如传说中跟随蚩尤战黄帝的上古九黎族一样,战至最后一人。

一人拼命,十夫难敌。

本就占据了装备优势,单兵优势,战阵优势的黑甲军,再加上不怕死的战斗意志。

这么强大的军队,被冒顿王子掌握在手中,那为何要与之为敌呢?

要冒顿王子带领我们匈奴走向繁荣昌盛,灭东胡、月氏、乌孙……称霸大漠,不好嘛?

冒顿王子说了,匈奴人不打匈奴人。

冒顿王子还说,降者不杀。

眼前不知如何与之一战的黑甲军,加上高阙城的兵力,再加上已然控制的王庭兵力。

王子有这么多兵力,如此强大,那就不是王子,那是我们匈奴的单于!

大漠,黄沙。

头曼,冒顿。

这对父子在冒顿去往月氏国后,第一次重逢了。

在诸多部落首领的亲眼目睹下,在身边笑嘻嘻的刘邦友情眼色下,冒顿王子抽出阿父的弯刀,扎向仍处于昏迷状态的阿父。

冒顿一手抱着阿父,一手持弯刀刺入阿父左胸膛,没柄。

利刃穿心而过,头曼为之心痛,骤然睁大双眼。

曾最为之骄傲,以为下一任单于的儿子近在咫尺,脸上没有胜利的喜色,眉宇间隐藏着深深哀愁。

低下头,望着仍插在身上没有拔出的弯刀,那是他最为熟悉的弯刀。

他曾用这把弯刀割下了他最好兄弟的翁胡头颅,刚刺死了胆敢向他最爱阏氏,最宠儿子放箭的族人。

而现在,轮到他了嘛?他也要殒命在这把弯刀之下了嘛?

这位第一位统一匈奴,某种意义上来说功绩不输始皇帝的雄主艰难的挪动脑袋,从儿子脑侧望向那群黑甲军。

他看到了那个痞笑将军眼上的戏谑,看到了白发老将眼中的安心。

这位单于用他所剩不多的时间,尽可能多的扫过那些黑甲军的脸。

他看到了太多太多的感情,唯独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一种——敬畏。

这千千万万个站在他儿子身后的黑甲军,看向他儿子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个敬畏。

这支战无不胜,要他以四倍兵力不敢攻之的黑甲军,根本不是他儿子所有……

他气若游丝,费力抬手搭在儿子肩膀上,低下头,声若蚊蝇。

“冒顿,你不愧是我最勇敢的儿子,这是阿父帮你的最后一次。”

这头已知末路的雄狮猛然扭转身子,和儿子位置对调,背对黑甲,面对匈奴。

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儿子,将杀死他的儿子推向了匈奴军队,发出最后的怒吼。

“匈奴兴,冒顿王!”

那把既要了头曼性命,又是维系头曼最后生命的弯刀拔出来了,头曼胸前鲜血飙射三尺,落在这随地尽是血迹的战场,无半点显眼之处。

嗖嗖嗖的箭矢破空声响起,数不清多少支利箭自黑甲军中射向在匈奴大军眼中,一直是黑甲军首领的冒顿王子,却被虎背熊腰,身材高大的头曼尽数挡下。

头曼如同一个成了精的刺猬,带着那些一直在颤动不已,还在不断增加的刺,合上双眼,他瞑目了。

他的儿子,冒顿,已然跑进了匈奴军阵。

他答应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已然做到。

箭矢还在攒射,不断增加的力量射倒了这具失去灵魂的熊武躯壳。

一代雄主,头曼单于脸砸在地上,死的时候连个正面也没有。

失去了肉盾,后续箭矢继续未完使命,尽数被匈奴勇士手持盾牌挡在了外面。

手持阿父的染血弯刀,站在诸多大部落首领之中,身周十数万匈奴勇士环绕。

冒顿先是发懵片刻,但马上就意识到他等待的机会已经到来,满脸兴奋地张开嘴刚要高喊。

“啧。”

耳边传来极其细微的嘴唇砸动音,近在咫尺,这声音小到冒顿以为是幻觉。

他没管这个,眼下这种紧要关头哪里是在乎这种细枝末节的时候?

他要赶快告诉身边这些大部落首领他冒顿是被挟持的,对面那些黑甲军不为他冒顿所掌,是整个匈奴的敌人。

他努力地高喊,传出来的却只有赫赫声。

口腔中传来浓厚的血腥味,比战场上早已习惯地血腥味要浓烈十倍,就像是他喝了一口血似的。

很快,脖子上延迟而来的剧痛,要他意识到他确实喝到了,是他自己的血。

他不可置信地摸上脖子,触感粘稠。

举到眼前,满是猩红。

“赫赫赫赫……”

他不甘心地张大嘴呼喊,气管被割破的他却发不出一点人声。

他已然等到了他的机会,他马上就会成为匈奴的单于。

他的宏伟蓝图还没展开,他怎么可能会死啊?

他挥舞着手臂,向前踉跄了数步,带着不甘栽倒在黄沙上,距离他的阿父不过十步。

这十步是头曼以自身为盾,用性命为他创造出来的王阶。

他走过去了,却没能站住脚。

“狗胆包天!竟敢杀害单于!”

不知何时站在冒顿王子身边的男人用力踢着冒顿王子的尸体,声音、脸上都满是愤怒。

其一袭皮裘,满脸怒意。

手中匕首森寒,见血不沾。

长安君府有号门客,莽夫,荆轲。

他周围那些匈奴士兵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对面老将王齮面上厉色一闪,一声令下。

樊哙一马当先,胯下没马却比有马还快,如一个人形凶兽一样冲撞向匈奴军阵,挡者尽飞,救下荆轲。

众黑甲军也没落下多少,差樊哙不过四五步的距离,在樊哙抓到荆轲的时候,就站在了樊哙身边,与那些匈奴士兵对峙。

众大部落首领面露凶光,疾步后撤。

“杀!”

不管是头曼还是冒顿,当上单于之后,他们的地位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冒顿能战过头曼,他们就认冒顿为单于,这很合理,这是匈奴的规矩。

秦人,不行!

秦人怎能为他们匈奴的王!

“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刘邦几步窜到樊哙肩膀上,站在上面,手拿一个大喇叭放在嘴边。

他内力涌动,要响度加大。

科技加武功,声音翻五倍。

“冒顿王子已然在圣山,背上了荆棘,等待给单于请罪。尔等眼前死去的冒顿王子是为了麻痹尔等弄出来的替身。这替身竟敢杀害王子阿父,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王子最重孝道,只想着清扫妖姬,哪里会害单于性命。”

说着话,眼中就开始掉落眼泪,刘邦伸手擦了又擦,话音中就带上了些微哭腔。

“可怜王子,眼看就要父子相聚,冰释前嫌,如今功亏一篑……”

众首领退却的脚步仍然迅速,但是一双眼眸开始惊疑不定起来。

这不像是假的……

“尔等若不信,一起去圣山一观便知,暂止刀兵罢,匈奴人不打匈奴人啊!”

一部落首领忽然福至心灵,看着刘邦那张一点没有匈奴特色的脸,大声喊道:

“你们尽是秦人面孔,根本就不是匈奴人!给我杀了他们!”

刘邦泪痕未干,拿着大喇叭高声大喊:

“冒顿王子说,是不是匈奴人不是看相,而是看心!你生有匈奴相,却在不查明真相之前要族人与我们厮杀,耗损匈奴实力,你安的不是匈奴心,而是秦心!我看你是秦国间人!想要让我匈奴语自相残杀,拿我匈奴子民性命去那秦王处换取王侯之位!我生非匈奴相,然一心为匈奴考虑,为王子而想。诸君眼睛就如同圣山顶上的白雪一般明亮,你我之间谁是真正的匈奴人,自有分晓!”

一刻钟后,骚乱平息。

黑甲军,匈奴军,泾渭分明,却齐头并进。

如两条宽阔的大河一样,向着匈奴圣山狼居胥山而进。

数日后,两路大军还没有到狼居胥山之前,就见一快马疾奔军阵而来。

其上之人相貌粗犷,与头曼有三四分相像,正是冒顿王子。

冒顿王子在战马没停下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来,踉跄了十多步,奔到了已经有些发臭的头曼单于尸体前。

他满眼泪水,跪在地上,用匈奴的方式拜祭之后。

起身的刹那,杀气有如井喷一般!

“谁杀了我的阿父!”

狼居胥山。

嬴成蟜在前方走,众老兵在后面跟。

老将王齮拄着一根粗壮树枝当做登山杖,紧跟在嬴成蟜身后。

一路上寒风呼啸,嬴成蟜有好几次回首,要气喘吁吁的老兵们回去,等到来年开春再来登山不迟。

老兵们每次都把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就是不干,还哄笑着说:

“将军你是不是累了?鸟都要冻掉了罢?你要是想下去就快下去,我们的老鸟没用处,你的小鸟还有大用呢!”

嬴成蟜大声骂着这群明明冻得脸色发紫,牙齿发颤,但言语一点不服输的老兵们。

“真是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终于,在数个时辰后,他们踩着白雪,站在了狼居胥山的山顶。

这里的天,高且远,似乎伸手就能和天上神灵击掌一般。

这里的空气寒冷、清新,没有平时大漠的泥沙味,也没有今时大漠的血腥味。

“这就是狼居胥山啊,看着也不咋样嘛。”

“匈奴狗就把这当圣山啊?这山上连个鸟也看不见啊,王廿,你小子解开裤裆,给匈奴狗的圣山添个鸟。”

自从成了家,就失去了活泼跳脱的王廿,到了山上好似又找回了贱意。

人小资历老的他嘿嘿贱笑着,真就拖下裤子,顺着来路开闸放水。

“乃公不但给他们添鸟,还给他们添圣水!”

老兵们纷纷加入了这场行列,大呼小叫着给这群匈奴狗凑一条圣河。

嬴成蟜就在旁边看着,等着这群老兵胡闹,然后赶紧把他们带下山。

临近冬日了,狼居胥山上已然下雪,这里真的太冷了,对这群老兵身体极为不利,人越老就越畏寒。

他懊恼地拍拍脑袋。

光想着学霍去病封狼居胥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位史上第一位冠军候是初春进的大漠,跑到狼居胥山上的时候阳光微煕,哪像现在这般冷的要命……

“将军!你是不是不行啊!”

“将军得保全小鸟!不敢漏!”

“将军就在那看着罢,我们不会笑你,哈哈哈!”

老兵们七嘴八舌,大呼小叫。

他们已不满足单纯给匈奴狗来圣水,开始比上谁尿的圣水远了。

嬴成蟜冷笑一声。

“乃公什么身份,你们什么身份,你们也配和乃公比试?”

大步流星走上去,边走边解裤子。

“都给乃公睁大眼睛看看,什么叫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嘘声一片。

老将王齮靠坐在一颗树枝光秃秃的树干上,手边放着他那根登山杖,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有堆火多好……”

老将喃喃自语,怀念那场焚烧匈奴狗的大火了。

他抬起头,眉眼之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凌厉。

远处,将军的身影一如十年前那般,健硕,充满生命力。

而他……

“武安君,齮来请罪了。

“也不知道蒙骜这个鸟人有没有替齮开脱。

“唉,希望这个鸟人少说些长安君的事,要不我岂不是没什么说的了……”

老将自语,声音不再如闷雷。

念着念着,闭上双眼,歪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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