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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巷里。
闪进楼子内,将门合上。魏长磐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胸膛起伏,心跳得快要蹦出来。
半个时辰以前,他就在城东菜市口,距离行刑台不过两丈距离,便是余文昭脸上被鞭笞过的血痕都清晰可见。
当身旁的泼皮嬉笑着上吐口浓痰回来,就在那人身旁的魏长磐将手探进怀里,握住那柄吹毛立断匕首的柄,手心微微地冒汗。
仍与周遭的人打诨着的泼皮不曾想到,曾有个在他身侧小厮打扮的人,无数次地想要将怀中的匕首插入他的后心,却出于种种顾虑最终作罢。
自从得知了余文昭要在城东菜市口问斩的消息,待到夜半等翠姐三人都熟睡了,魏长磐便偷跑出来,在城东的街巷中穿梭,试图将这儿的每一处通道都了然于心,这武杭城里土生土长百姓都未必能全数知晓的城东大小街巷,他在几夜的不眠不休后终是摸清了。
没有半点休息的夜半奔走终于了结时,魏长磐断骨方愈的那条腿又肿了,走起路来也多是一瘸一拐,白日里竭力掩饰,方才没有露出马脚来。
然而仅凭摸清楚了法场附近遁走的路线,也不能将人救下来,他不得不面对那个最是棘手的问题。如何从许多军士把守的的地方将文昭劫走,再远遁出江州。
宣告烟雨楼与张家枪徒众为匪类的告示还贴在武杭城的街头巷尾,没有多少乞儿敢于将这些盖了官府大印的纸撕下来解手用,这些告示上的墨字虽说有些模糊了,其上的“匪类”二字在魏长磐看来却还是那么扎眼。
他不是没有想过去武杭城内府衙乃至江州刺史府去,可江州刺史府与将军府频繁走动的消息被一名到楼子里来用早点,显然是有官身的客人说出,魏长磐不由地相信了,而后他便止步在府衙鸣冤的大鼓前,还有江州刺史府门前的石狮旁。
甲胄,刀剑,弓弩,同伴,马匹,还有任何时候都必不可少的银钱,但凡任何人想要劫法场都少不了的这些东西魏长磐一件也没有,或许破旧但厚实的棉服能为他挡下手劲孱弱的两刀,他所能倚仗的,唯有自己而已。
他点清了手中的东西,一套破烂不堪的衣裳就算他扒拉下来也没有人愿意出十文钱的价,那柄匕首自然不消说是他打死也不愿去换做银钱的,唯有那块先生所赠的佩,是他身上仅剩能换银子的物事。
然而当铺里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收下这块玉,即便是魏长磐自个儿将价钱压到了只有平日一半的地步,那掌眼的掌柜仍是不愿松口,言下之意,是这东西来路不正。适逢多事之冬,城内大户时有失窃的,窃贼便多有到当铺销赃,待到被抓获后典当来的银钱多半挥霍一空,将销赃当铺的名头给报出来,铺子里的人东西被要还不说,还得赔上好些银钱,办事的官差若是个会来事的,说不得还得被敲去些车马劳苦费去。
如此一来,当铺掌眼的一见有些来路不明的物事由生面孔带来,也多是送客的。
魏长磐郑重其事地扣上破烂棉服最上头的一枚疙瘩扣,严老爹的棉服穿在他身上,已经略微有些紧了。他收拾完了用过早点心客人的碗筷,便和正在灶房中的孙妈妈提到要去城东去看热闹,却没见着人,挠挠头,想到今日是武杭城每半旬一次开城门放人进来的时候,孙妈妈多半也是赶去采买些便宜的菜蔬。
翠姐还未起,严老爹不知又溜达到何处去,这才回来,魏长磐便和他招呼了一声,便窜出去了。
没费多少力气就挤到高台旁的魏长磐,在刽子手正要举刀的前一个瞬刹,身体也调整到了最适合爆发的姿势,两名站得不甚紧密的军士刀都归鞘,不出意外,他将撞到举刀刽子手的怀里,拔出那柄匕首来刺进那人的胸前,然后拉起她跑,能跑几步是几步,能跑多远是多远,若是能侥幸逃得远些,或许还能说上几句话
,来个临死前的拥抱。
这样的念头让他自觉有些可笑,师父的魂归来,让他好好活下去,他活下来了,可又要上去寻死。
所有乱七八糟的杂念被魏长磐都压了下去,他用三次调息将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然后确认怀中匕首的锋芒后就要上前去,劫法场。
而后他便看到了从远去飞来的箭,接连三支的箭从他头顶划过,瞬息间便杀了三名刽子手。
魏长磐知道他所认识的人中,仅有一人能有这样的射术。
曾是大尧边军校尉的陈十,也是他喊过一声陈伯的人。
倒循着箭路,他没有像身边的看客一样惊骇莫名后逃散,而是在见到屋顶那人熟悉的三连珠后,从心底弥漫起的,如释重负后疲倦的欣喜。
“臭小子们,你们这点儿拳脚功夫算个屁,想当年陈伯弓箭在大尧东北边军都是出了名的,三连珠,三连珠知道不?扎眼的功夫三支箭就都射出去了,射你左眼绝对不沾你右眼!”
这个看门老头儿的言语被张府场院内练拳的弟子们当做一桩笑话传着,传到魏长磐耳中,他却是深信不疑的。
他还未回过神来,又是三支箭,他身前离得最近的两名军士也是中箭倒下,而后又是三箭,再杀三人。
待到魏长磐意识到身前已是无人时,他身后有两人一前一后抢上前去,一人持刀割开绑缚着余文昭的绳索,另一人背起了他,三人飞也似的跑了。
不是没想过去追的魏长磐不多时便被争相逃窜的人群挤得不知东西南北,既没有缩地成寸的法门,也没有飞檐走壁的他只得打道回到胭脂巷。
“磐子,到哪儿撒野去了,咋的这会儿才回来?饭给你热在灶上,一会儿那姓严的就得开书了,赶紧扒拉几口罢。”
孙妈妈带着些埋怨的声音响了起来,将犹自还沉浸在先前场面中的魏长磐给拉了回来,他露出了长久以来第一个由衷欢喜的笑颜。
“也是不小的人了,出去野完了回来就是傻笑,哈喇子都要流下来喽。”
嘴里埋怨着的孙妈妈语气却没带什么不满的成分在内,说着,就到灶房内把还温热着的饭给喘息才定在桌旁坐下的魏长磐端上来,手擦着围裙,看着他铆足劲往嘴里扒饭,偶然抬头看一眼,嘴角沾了油渍饭粒的呆呆模样,惹得孙妈妈也笑了起来,抓起围裙来给他把嘴角上的饭粒抹掉。
魏长磐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接着往嘴里扒饭。
城东菜市口,距离城东门不过半里地远,两人中一人持刀开路,一人背着余文昭健步如飞,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城墙根下。
其中一人拿手中刀捅了捅城墙根下几块砖石,发出空洞的咚咚声响,而后用力稍大,那几块本该纹丝不动的砖石便动摇了,而后便垮塌下来,露出能供一人俯身而过的洞口来。
背着余文昭的人将她放了下来,随后以刀拄地而跪,开口道:
“烟雨楼子弟刘自在,还有郑正,来救小姐了,先前事态紧急,失了礼节,还请小姐见谅。”
“起来吧。”
刘自在起身,望向这个曾经被多少烟雨楼子弟在夜晚偷偷谈论的,行将出嫁的楼主小女,在滮湖时的那股子天真烂漫都荡然无存,一张清水芙蓉的面上还带着伤,这是在余文昭还是被烟雨楼楼主余成视为掌上明珠的光景时想都不敢想的。
而以往擦破点皮都要找父亲哭诉的余文昭却丝毫不把这点上放在心上,开口问:“楼里活下来的,还有多少人?”
“连我二人在内,现在联系上的,不过还有四十多人,都是当日不再滮湖的,其余的,死的死,叛的叛,也就不作数。”
刘自在露出苦涩的表情,曾经那与松峰山东西对峙各领风骚的烟雨楼
,到今天仅仅剩下四十多人,产业尽失,传承更不消说,想要再东山再起,只怕没有几十年苦心经营是难了。
他身手不弱,也是被召回护卫滮湖周围的子弟之一,只是被某些原因绊住了行程,这才堪堪错开那晚的血腥,后来在一处偏僻村镇避了段时日后,开始联络起其余幸存下来的子弟,至今聚集的人也就只有这些。
那条能穿越城墙长达百尺的地道,便是由幸存烟雨楼子弟中一名精通堪舆的所掘,否则武杭城只消城门一闭,城内官军只消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他们是万万没可能逃出去的。
“通了。”
下去探查的郑正退回来,对地上的二人说。
“事不宜迟,还是早早脱困为上,不然要是被那些军士追上来,走脱便难了。”
刘自在搀扶着腿脚仍是带伤的余文昭下进那地道中去,将周围的砖石也都拾来要堵住洞口,如此一来,武杭城内即便找起来也得费相当的时候才能察觉,到时候他早就带着小姐走远了。
走到江州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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