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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华府从区区河清郡一介寻常富户起势,至今已几近于暗中成就宿州首富,对此功莫大焉的长衫老人却始终在幕后替华府主人出谋划策经营产业,却也从不求什么报偿,这早在四十年前便在宿州票号中声名鹊起的老人至今在大尧票号汇兑之法中留存的手笔,仍让深谙此道者不由感慨,严履泰其人,一举做成了多少代钱庄票号人都没能做到的事,让整座天下的银子都能真正流动起来。

“三十多年了。”长衫老人神情恍惚起来,“老仆亲眼看着华府从当初那个只有两家粮铺名不副实的大户,在主子手上壮大到今日这般境况,多少次惊心动魄的豪赌,输得最惨的那次连府上值钱物事都暗暗抵给了当铺,钱庄都不愿再放银子给咱们....”

“可到底华府还是挺了过来,宿州境内咱们宏恒票号也成了头一等信誉的票号,十万两银子一张的银票在十六州分号内都能兑现银。”华安替老人合上了那些账簿,“这些年挣的银子能堆满整座华府后,就时常会想,像我这样满身铜臭气的商贾还能不能做除了挣银子以外的事?”

老人低头思忖片刻后想通了华安语中暗指意思,摇头决然道,“数十载艰辛打拼,何其不易,更何况江湖这烂泥塘子里稍一着不慎,便会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那烟雨楼难道还不是明证?”

这高大俊逸的华府主人负手而立笑道,“烟雨楼余在宿州这两年培植的势力,您可曾知晓?”

“这般要用大银子的事,自然不会逃过宏恒票号的眼线,前年开始那烟雨楼故楼主独小女便开始从票号内支取早年烟雨楼存下的银子。”长衫老人喟然长叹道,“纵是烟雨楼楼主这般未雨绸缪的人物,终也难以挽回宗门覆灭的命运,主子,这事要做前,老仆再奉劝您一句,古往今来多少帝朝一统前夕功亏一篑,就是败在那些急于求成的帝王上....”

“我是生意人,没有那些当皇帝总想着开疆拓土的宏愿。”他笑笑,“更何况生意做得久了,总想掺和到其他行当中去,既然江州乱相将起,为商者从中火中取粟,难道不是件极有意思的事?”

“就怕那小女子还未在江州掀起什么波澜就被松峰山和官府联手扑灭....”长衫老人忧心忡忡,“毕竟不过是年纪轻轻的女子,即便那烟雨楼楼主生前埋了如此多的伏笔,也未必能成事。”

“到时松峰山和江州官府上溯过来,咱们华府根底被查得一干二净,费劲心力留的后手登时便要少去一项,是不是?”

“狡兔有三窟,不过于江湖行事,多一窟总好过少一窟。”华安不以为意,“战战兢兢做了这些年生意,攒下这一份偌大家业,白花花的银子没处去花,难道还不能做些在脑中念想已久的事?”

此言一出,长衫老人不禁哑然失笑,知天命之年的主子竟还有这般耍孩子气的时候,让他想起当年自己意气风发叱咤宿州商场时,适才华府的主人还是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一日来到他还在供职的票号柜上,指名道姓要寻严履泰。

“你就是严履泰?”面前那个高大到需要他仰视的俊美年轻人见到了在宿州商场上鼎鼎大名的存义钱庄大掌柜,上下打量一番后忽的笑了,“过来跟我做事吧,存义钱庄给你开的多少银子,我给你双份。”

“为何?如果仅为了这些银子还不至于让我背离存义钱庄。”

“我是要做大事的人,您是能助我成大事的人,就这么简单。”这个高大的年轻人长揖及地,“存义钱庄只是您落脚的地方,不会是安身的所在。”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让钱庄的伙计来把你打个半死丢出去?跑上门来勾搭人家钱庄大掌柜,就算是折一条胳膊断条腿在这儿也不过是赔些银子了事罢了。”他紧了紧夹在腋下的算盘,紫檀木的质料是钱庄主人下血本购回来供他算账之用,虽为他所用,却还算是钱庄财产,几百两银子的东西,就这么摆在柜上严履泰放不下心来,故而便一直带在身上。

“沉星在紫檀中是末等,质料疏松,光泽纹理也逊色,再加上是是拼凑而成的散碎料子,算珠色泽都有差异,给您这算盘的人也真够抠门儿。”华安笑道,”这样寒碜的算盘您还要带在身边?别的不敢说,您和我在一块儿,黄金架子白玉珠子的算盘也好,鸡血老檀的算盘也罢,您想怎么打怎么打,坐着打站着打,实在不行,趟榻上打,反正算盘都是您的。”

这像极了个笑话,连近旁的钱庄伙计都捧腹不已,拿真金白银来勾引人也罢了,拿算盘勾引人又是什么法子?堂堂存义钱庄大掌柜,又岂会受一把算盘的贿赂。

“好,就这么说定了,银子什么的都是小事,算盘想怎么打当真随我?”

“只要不在我夫人肚皮上打,在哪儿都行....”

....

“在夫人肚皮上打算盘,亏你说得出这话来。”长衫老人回想起这节时还忍不住气笑道,“当时怎么就信了你随处打算盘的鬼话忽悠,宏恒票号当时连伙计在内一共也就区区三人而已,连洒扫的活儿都要自己来做。”

“莫动气,莫动气,凡事有话好好说。”知天命之年的华安赶忙安抚道,“你这咳血的毛病得好好养着,咱们还得一道去看咱们票号里流出去的银子究竟能在江州掀起多大的风浪。”

“只求这银子打出的水漂能大些就好。”长衫老人,宏恒票号大掌柜,河清郡华府崛起幕后居功至伟的人物严履泰捶捶自己酸痛的老腰从斗室内的椅上起身,“我去盯着票号里的那些小子做事,五十万两银子的出入要想在账上抹平还毫无痕迹,以他们的本事还不到家。”

“老严呐,您总埋首在这斗室里也不是个事儿,一年到头十天里倒是有九天在票号里过,这咳血的毛病如何能养好。”华安瞥见他悄悄藏入怀中那张帕上沾的血丝,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心忧道,“府上调配的药可还够用?不够华府内药材尽管取来用,早几月咳血还没这般厉害....”

“多少年的老病根儿了,用药也没多少效用,不过是拖延些日子而已。”严履泰看得倒是极开,“华府上从各州乃至海外购置的药材用了没万金也不止几千金,药石若能见效也早该见了。”

“还有那烟雨楼的小女子来票号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割鹿台和烟雨楼而今在宿州秘密安插的人手早已过百,早些时候把这尊瘟神送走,我这颗悬了半天的老心也早点放下来。”虽说老迈了,但他的步子迈起来依然有力,出了斗室几步后想起什么,回头同华安朗声道,“该说不说,主子,你和公子襄之间,那道鸿沟虽说咱们这些年填平了不少,可到底江州那个怪物似的秦家根深蒂固,不是几年光阴就能赶超的,得等....”

“公子襄还年轻,可我已经老了。”鬓角染霜,那张俊逸面庞上也渐生出深刻皱纹来的华安淡然道,“靠习武和药物来强身健体的法子以求多活些年岁,总也活不过他的,江州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既然能让我华安亲历,就绝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主子....”

“不必多言,见过那烟雨楼小女子后过两日,交递银子的时候别忘了安排尾巴在后头盯梢,要是发觉有割鹿台或是烟雨楼的人个跟着,记得手脚利索些。”他冷声道,“既然选了押注的人,那就一路跟到底,不必多想不必多言。”

严履泰自知再劝不动他,只得长吁一声后向票号前头柜上走去。

帝王总有开疆拓土的宏愿,他这主子又何尝没有?不过平日压制得极好罢了,一旦有上佳时机摆在眼前,哪里还有那运筹帷幄惯了的华府主人影子,什么满身铜臭气的生意人都不过是放在台面上给人去瞧的模样而已,主子....其实是个当皇帝的材料啊。

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语也就在心中想想罢了,严履泰清楚华安的野心绝不仅是一州首富那近乎唾手可得的名头而已,可要想....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大尧虽说两年前与草原蛮人一场大战伤了元气,可仍是个让周遭边陲小国看一眼便不寒而栗的庞然大物,在可预见的数十载内,唯一能对大尧具备威胁的草原蛮子也需要光阴来休养生息。

他向票号前那间静室走去,有个浑身包裹在黑衣内,也便是他们口中的烟雨楼小女子在静候他的来到。

斗室内,华安低头望向那白玉黄金所制的算盘,眯起眼睛扪心自问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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