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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时若是留在晋州,现在不说当上将军,领兵千人的实权校尉也总该是囊中物。”青袍博带的中年男人审视着火炉边略显局促的魏长磐,想起过往的事,不由笑道,“当初你和柳子义二人从草原回来,也是在这火炉前,等着火炉里烘红苕的模样可不像眼下一般拘谨。”
当初他与晋州游侠儿以五十人北上,南归时仅有魏长磐与柳子义二人而已,劫后余生以后行事也就再无什么顾忌,而今魏长磐却回过味来,曾与他一同围坐在火炉前烘烤红苕,还将一份弥足珍贵的晋州舆地图赠予他的,是正儿八经的正四品晋州将军和封疆大吏!魏长磐至今不过是个被江州官府四处缉拿的白丁身份,这会儿回过味道来,难免有些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放。
此时俨然一副儒士装扮的宋之问见魏长磐坐立不安,便笑着宽慰道,”这儿是晋州将军府,江州官府拿你当做要犯,可在这晋州你还是当初那立了大功的英雄,高家兄弟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我这一亩三分地来。”
“上次才出城便被割鹿台杀手先后埋伏了两次,一次就在并圆城外,还有一次也不过隔了几十里路程而已。”
“这些鬼祟之辈那时便如此百无禁忌?”宋之问若有所思,“如此就说得通了”
魏长磐听得宋之问语中言外之意,思忖片刻后开口:“将军,早先曾有蛛丝马迹的消息,说是有割鹿台杀手汇聚北上”
“确有此事,只怕还有相当数量是从本将辖境内经过。“宋之问并未否认,“只怕此番这些杀手北上草原是得了极大的人物授意,草原上于各个部族内潜藏的密谈近两年送回来的密报,说是草原部族除台岌格部主君顿冒以外,几乎所有部族都更迭了一代主君。”
这近乎单纯以行刺暗杀手段神不知鬼不觉改变了北地局势的行径,任谁听来都是骇人听闻的壮举,魏长磐也是良久方才回过神来,苦笑道,“将军,这种秘闻就这么对我说了,是不多时就要杀人灭口么。”
“当朝六部尚书没人能做出这样的手笔,几位阁老都是科举制艺出身,断不会走这般的旁门路数,那时为说动割鹿台放下后顾之忧,徽州刺史做保,还有那传闻能以一家财力敌一国赋税的秦家公子襄也一同出面游说。”宋之问言语感慨,“过去本将从来没信过江湖人能真正影响一国大势走向,你和柳子义归来时信了二三分,台岌格部攻城时信了五六分,直至听闻割鹿台北上的消息这才信了十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武夫一怒血溅三尺天下缟素。
“你魏长磐千里迢迢北上来所为何事,本将也能猜出个一二来。”与魏长磐一同围着火炉相对而坐的宋之问将手凑近了些,“本将和这并圆城百姓大概都欠你一次天大恩情,若是有什么不情之请,大可说过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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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迈进这座宅邸前张子文那小子还在提议要不要先带人把你拿下再说,毕竟江州官府通缉的逃犯就这么大摇大摆进了晋州将军府邸,江州那高氏兄弟要是想借此来做文章,即便丢不了官位,少不得要让本将应付得头疼。”宋之问说起这节时神色却又不以为意,“高家兄弟一个把持一州军务,一个坐到了江州江湖执牛耳者的高位,这两人与你都有不共戴天的仇怨,怎么,还是不甘心想,想来借本将手下的势力再试一次?”
屋内霎时间安静下来,仅有木炭燃烧的噼啵声。
宋之问在等魏长磐的回答,屋外的亲卫在他们将军的反应。
“将军,能不能想让屋外那些亲卫大哥先刀剑归鞘?”魏长磐一龇牙,“将军摆出这样大的阵仗,教人如何能不拘谨。”
率领宋之问贴身亲卫好手二十人悄无声息摸到屋外的张子文听得屋内魏长磐点破他们行踪,情急之下正要率人破门而入以防将军有所不测,却又听得屋内宋之问一声厉喝,张子文这才以手势止住那些亲卫动作,默默退出数步去。
“让他们动手,少不得这屋里又是一片狼藉。”宋之问微微地叹气,“有话就说,就算他们要冲进来拿你那也是你说完以后的事,不过他们拿你也只是想把你丢出城外去离我这座府邸远远的,晋州将军的位子只有一个,有人要想坐上去,就先得绞尽脑汁把本将先挤下去。”
他放魏长磐进并圆城后又让其进屋与其对坐而谈,府上那些对头的眼线约莫这时候早便将消息送了出去,尽管宋之问丝毫不觉有人能凭借这种手段拉他下马,可被人叨扰多了终究不是一件喜人的事,平白少去了些摆弄花草的时候。
“拿将军的势力去江州对付烟雨楼,事后若是追究起来,别说是我死无葬身之地,将军想必处境也不会好到哪儿去。”魏长磐开诚布公道,“我替将军卖过命,却也不敢拿着这来做什么大文章,只求将军出手,让那江州将军不再插手我们这些江湖恩怨,其余的事,我们自会去做。”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你们不会有有胜算,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愚勇。”宋之问斩钉截铁道,“拿你和那些人的命,用九死一生去搏,当真以为松峰山就只是松峰山?朝廷这些年偃武修文,松峰山才被匡扶上了江州江湖共主,又岂能容许你们将其推倒下台,这已经不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对你们而言是板上钉钉的十死无生!明知是无解的死局,还要入局么?”
“我没得选,”魏长磐摇摇头,而后与宋之问对视,“高旭就要死了,要是在他死之前我不最后再试一次,只怕我下半辈子一闭眼就是我师父和师公满脸是血地在质问我为什么没有替他们报仇雪恨。”
“鬼神之说,终不可信。”宋之问犹豫半晌后还是开口道,“其实你有的选,只要你留在晋州,五年内,晋州军伍,一人之下,到时你便会知道,什么江州江湖门派执牛耳者,在官府面前是何等的不值一提,若是高旭到时侥幸没死”
萨尔哈部主君由他亲手斩杀,台岌格部囤积攻城器械的所在由他带队焚毁,那日蛮人兵临城下时又是一夫当城关蛮人不得过。
这要不是名将的种子,他宋之问就把自己这对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这位将军深知草原部族在吸收了从晋州的掠取后自然只有愈发壮大,而晋州军伍要想完全恢复元气更是遥遥无期。宋之问对于割鹿台杀手北上刺杀这等旁门行径,说不上反感,但绝不会有多信赖。此番草原上无非是将台岌格部以外所有部族的主君都换过一茬而已,对于那些部族本身势力并未有丝毫伤损,宋之问是武人,素来笃信要想平定草原,唯有沙场一途可走的道理。
大尧和北方的草原部族迟早会有一战,而且比起三年前的晋州战事来,只会惨烈更甚,到时便不是一州之地遭受蛮人侵袭,举国上下泱泱十六州之地,无人能免。魏长磐也未必一定就能成为稀世的名将,但宋之问必须得为日后那场无可避免的战事积蓄一些年轻人。
“将军,那会儿还没习武的时候,在书塾里也听过先生说过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先生说他有三种解法。”
“不登高山,不知山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是其一。”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是其二。”
“君子行其义,道之不行,已知之矣,是其三。”
“当时我也不懂,只是觉得那个人很笨,明知道是做不成的事,还要去做。”魏长磐正色道,“当初先生给的三解,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将军的好意长磐心领了,只是江州还有人在等我回去,将军是朝廷的命官,求将军制衡高旭的长兄已是不情之请,日后若是侥幸不死,定然来投晋州军伍。”
“你先生和你师父都把你教得很好。”宋之问终于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一声喟然长叹后起身,“走。”
以为宋之问下逐客令的魏长磐一抱拳后正要大步迈出屋去,却又听得前者懒懒散散地开口道,“这么着急走,不想看看本将送你的大礼?”
“将军能应允制衡高旭兄长,魏长磐已是喜出望外,哪里还敢收受将军的礼物。”
“倒还有些自知之明。”宋之问嘴角微微勾起,“你方才若是应下的本将留在晋州,那这份礼便不会有,不过这也不是本将要给你的礼,说句实话,这份礼比本将应允你的晋州军伍一人之下,或许还要更贵重些。”
这座陈设极寒酸的晋州将军府邸内有座不小的花圃,正合了宋之问喜欢莳花弄草的性子。
眼下花圃无花。
尽是精悍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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