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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以前上学的东街小学后面租了个房子,十年了,校舍翻新,但操场边上的荷花池、池塘边的车棚、教学楼后面的破旧实验楼都在。
住在这里,我能找到自己生活的痕迹,一颗激荡之心,暂时安抚下来。
汴梁城的古玩行业都在城中央的鼓楼区解放路上,按照高、中、低三个层次区分,从北向南排列。
高级古玩店分布在曹门大街,中级的小店铺分布在学院路,小店、小摊继续向南,分布在自由路上。
按照老汴梁人的叫法,分别叫作大马路、二马路、小马路。
姐姐在我银行卡里留了一万元钱,乘车、租房之后,只剩一半,这就是我起步入市的全部本钱。
全部安顿下来的第二天是周六,我睡到下午两点,然后去了小马路。
这个时间点,摊贩们都准备收摊,精神疲倦,懒得说话。
伟人曾经说过,敌疲我追,就是这个道理。
摊主累了,我饱饱地睡了一觉,精神十足,两下比较,他们哪是我的对手
有些业余玩家,生怕好东西被人抢走了,都是天刚亮就到,借着“给摊主开张”为由头,大刀砍价,以为是赚了便宜。
实际上,摊主一大早摆下摊子,每一件东西的标价都是虚高的。每一件都超过预期价格的五倍,有时候甚至是二十倍以上。
这时候就算是拦腰砍,买家也亏大了。
在小马路来回走了一圈,我的双手始终插在裤兜里,没在任何一个摊子前停下。但是,我的眼光扫过之处,已经把每一个摊子上的好东西记住。
二十分钟内,能够让我感兴趣的只有两件。
一件是小马路东头摊子上的一件玉烟嘴,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乡下女人。
交通工具是一辆收废品的三轮车,车厢里还扔着十几捆旧杂志。
烟嘴摆在她脚下的塑料布上,旁边还有一些笔筒、毛笔、像章、书立、镜框之类。
一看就知道是收废品的时候,把某一家的老书房一锅端了,挑出这些来,撞撞运气。
另一件是个黑黢黢的砚台,摊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油腻男人,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眼镜链子是镀金的,搭在脖子后面。
他穿着对襟的古铜色唐装,脚下是老式圆口布鞋,跟买主搭话时,装模作样,撇着一口很不纯正的京腔。
宋人推崇学问,道上的朋友在汴梁城挖坟盗墓,很多时候都能弄到这些东西。
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并称为华夏“文房四宝”,端砚有名,但也分无数种类。
材质不同、制造者不同、使用者不同、品相不同,价格悬殊极大。
我注意到,这块砚台搁笔的位置自然磨损极为严重。
只有非常勤奋的书法家,才会出现这种痕迹。
我在油腻男人的摊子前蹲下,砚台的标价是五百元,旁边还有毛笔、笔架、墨块、碑帖等东西,都跟书法绘画有关。
“小兄弟,看上什么啦”
我伸手划拉一下:“这一堆都要了。”
鉴宝捡漏,最重要的是安全,不能让卖家发现自己走了宝。
我买一大堆东西,究竟哪件值钱哪件不值钱,摊主也分不清。
“都要两万!”油腻男人伸出两根手指。
我刚刚看过,那个两尺长的笔架是越南紫檀的,最多能值三千。
几根秃笔,笔管是酸枝木的,值不了多少。
碑帖是印刷品,墨块是劣质的山西墨,也不值钱。
加上砚台,总共不超过四千。
既然是论堆收摊,再打个八折,最多就是三千元。
“三千。”我给出了个良心价。
“三千走走走,赶紧给我走,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油腻男人火了。
我站起来,向那个收废品女人的方向走过去。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这是摆地摊的规矩,我相信,走不出几步,油腻男人就得喊我回去。
“喂喂,小兄弟,回来商量商量,有眼缘的好东西千万别错过……”
果然,我走出了七步,油腻男人就在背后叫起来。
嘎的一声,一辆太子摩托车突然急刹车,停在我面前。
骑车的是个黄头发青年,后面坐着个大波浪、长头发、浓妆艳抹的女孩子。
“喂,小子,问完就走,挺跩啊你你他妈的来小马路买东西,懂不懂规矩”
黄毛出口成脏,左手指缝里夹着香烟,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入流的市井小混混。
“价格太贵,买不起。”
黄毛喷出一口烟雾:“买不起也敢问过来过来,一万块卖给你,今天不买也得买!”
地摊市场从来没有强买强卖的规矩,除非是地头蛇欺负外地人,能诈多少是多少。
我转过身,油腻男人几步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
这一老一少长得挺像,应该是爷俩。
“一万块,打包拿走,别啰嗦了!”油腻男人急不可耐。
“我就带着三千元,买不起。”我把话咬死了。
黄毛急了:“爹,你把笔架收了,其它的东西,三千元便宜这小子了!”
他们的算盘打得很精,抽掉了紫檀笔架,这些东西也就值几百块,等于是从我身上硬讹了三千。
我被两个人拽着回去,点了三千元,然后油腻男人把所有东西装在塑料袋里,扔在我脚下。
“小子,你走运了,这些东西回去擦洗干净,送到大马路,顿时翻两翻,走吧走吧,赶紧走吧!”
黄毛嚣张地大笑着,在我肩头推了一把。
附近摊位上的人抱着胳膊看着,没有一个人出来主持公道。
只有十几步以外收废品的女人嘀咕起来:“这不是欺负人吗人家不买还不行,哪有这样办事的”
黄毛听见,立刻咋呼起来:“哪里来的乡巴佬一个收破烂的,也敢来小马路晃荡。马上跟我滚蛋,走完了,小爷掀了你的坛子,连三轮车一起砸了信不信”
那个女人胆虚,弯下腰收拾东西,准备撤摊。
我拎着塑料袋走过去:“这一堆多少钱”
女人愣了:“大兄弟,你……这里是古玩市场,你要是买学习用品,东面的小学校旁边有的是。”
我没理她,敞开塑料袋:“多少钱都给我倒在里面。”
四周的摊主都笑起来,在古玩市场买东西,从来没有论堆收的。
这里都是废铜烂铁,很多东西拿回去不能转手的话,就等于拿钱打了水漂。
“就一百块钱吧,看你这样子,啥都不懂,就是个棒槌……唉,真是倒霉孩子,到这里来扔钱,不知道死活……”
我拿出一百块钱,还没递出去,身后有人猛地拍打我的肩膀:“小子,想学人家捡漏呢翅膀都没长硬,不会走就想飞,呵呵呵呵,让小爷我看看,这堆东西里有什么好玩意儿”
黄毛阴魂不散地跟过来,一把从我手里抢走里塑料袋。
这家伙并非一窍不通,一把就拿起了烟嘴。
“和田玉烟嘴,仿古货,清末民初的仿品,刀工还不错,五百块,我要了。”
我摇摇头:“这些我都买下了,都是我的。”
那女人也说:“是啊,这大兄弟买下了……”
黄毛理都不理,从口袋里抽出五张百元大钞,扔在塑料袋里。
我不想惹事,第一天来小马路,就跟这种地痞流氓杠上,不是什么好事。
我把五百元拿出来,都给了那个女人。
她惭愧起来,一个劲地搓手:“大兄弟,对不住啊,我本来就想卖给你,你也多少能赚点。这五百元,这五百元……”
我没有多说话,指了指三轮车:“你要是觉得欠我的,把那些废品都送给我吧”
女人满口答应,把凳子、暖瓶全都装上三轮车,然后拉着我,一起回出租屋。
这些书大部分是《知音》《大众电影》《中学生》《半月谈》之类的老杂志,有些都已经停刊。
书页泛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霉味。
我关注的不是书,而是捆书的绳子。
这些细编麻绳很精致,灰白色,直径约等于小拇指。
捆书的时候,主人打的结是海盗扣。
汴梁城是内陆城市,跟大海相距甚远,海盗扣是沿海省市惯用的打结方法,甚至是江湖人物才会用到。打完以后非常结实,行家一拽就开,但外行却怎么都解不开。
旧书、海盗扣引起了我的注意。
刚刚,我走到女人身边的时候,站在下风头,刻意闻了闻那些书的味道。
普通书籍发霉后,只有霉味。
普通人家没有防霉、防虫的设施,只能是干放着,任由书本霉变。
有钱人家藏书万卷,为里防霉,就在书册里夹上各种防霉吸潮的贵重木头,比如降龙木、紫檀、红豆杉、菩提树之类。
木头做成书签,又雅致又实用。
我闻见了紫檀木的香气,判断书册里面肯定夹着名贵书签。
再说,这些书册打包后,别人没有拆开过,仍旧是原封未动,至少有十年历史。
所以,假如里面有好东西,封存之后,就没再翻开过。
败家子们只喜欢真金白银,不明白“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就算祖宗把好东西放在他们眼前,也会被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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