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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十州之财,就藏在朔河边,非寒冬腊月挖不出来。

只是时日久远,宽州在元章初年至元章三十年,有过三次严重水涝,河水泛滥,高涌数十丈,草场荡然无存,又曾有过地动,城墙百二十丈崩裂,十州之财早已不在原地。

士兵打下去的木桩毫无收获。

殷南回来的很快,一只手吊着一包糖三角,一手拎着一包饼,站到方桌边,见桌上堆放着笔墨纸砚、鱼鳞册、茶盏,没有余地再多放。

她试试探探往桌上放那一摞饼,邬瑾挪开茶盏,将他画过的竹纸夹入书中,空出巴掌大一块地方,殷南立刻将饼和糖三角都放上去,站到一旁。

糖三角用油炸过,在莫府桌上时酥脆可口,然而随莫聆风奔波至此,经历一番风寒,比冻住的朔河还硬,莫聆风一口下去,险些将牙崩掉。

她丢开糖三角,转而去拿饼。

饼是后营所做,据传久放不坏,比蒸饼薄,煎的两面金黄,还有点热乎气,她一口咬下去,两手拽着饼往前扯,脑袋往后仰,一声闷响过后,人在椅子里弹了一下,脖子「嘎巴」一声,脑子顿时嗡嗡作响。

她吐掉嘴里一口饼,呆着脸看邬瑾:「这是饼还是驴皮?」

随后她递给殷南:「你尝尝。」

殷南对着饼生拉硬拽,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孔武有力,很快便吞了下去。

邬瑾拿过一张饼,撕成小块,给莫聆风泡在茶盏里:「泡着吃。」

莫聆风就着热茶吃完一个,累的嘴都合不上,伸手揉搓脸颊:「干脆方圆十里都挖一遍,总能挖到。」

她起身去铜火盆盖上拎茶壶,左手取过茶盏,正要「吨吨吨」倒茶,邬瑾欠身,从她手中提过茶壶:「我来。」

他倒上茶,收拾好饼和糖三角,一同放到铜火盆盖上,掏出帕子擦干净桌面,抽出刚才夹进去的纸铺开,指尖在上面一点:「我对比了元章年间朔河河岸的变化,洪涝变化不大,但地动后变化很大,除元章年间,还需找出熙正、天佑年间,地动之后的鱼鳞册。」

纸上是他画的历年河岸线。

莫聆风对着茶盏吹了两下,喝上一口,捧着茶盏,弯腰看纸上起伏的线,看过后,抬头看了邬瑾一眼。

邬瑾在李一贴的暴躁调养下,气色渐好,貂裘搭在宽肩阔背上,不显累赘,更显颀长,只需言语稍稍俏皮,神情微微动人,便是风流人物。

但他太端正,太古旧,做人做事都是一丝不苟,掩住了许多的风采。

邬瑾抬头:「怎么了?」

「我看你好多了。」

邬瑾笑着收拾好看过的鱼鳞册:「是,李大夫说等到开春便可行针,导出邪热之气,养两年终身无碍。」

他抽出一张竹纸,写下熙正、天佑年间地动年份,交给莫聆风:「就是这些了,看完便差不多了。」

莫聆风放下茶盏,接过竹纸,闻到邬瑾身上淡淡药气,心中骤然一疼,眼眶悄悄湿润,故作松快地扭过头,将纸交给殷南:「让人取来。」

她垂首自嘲:「莫家人会藏东西。」

如同她,将莫千澜变成深潭,藏在心里,潮湿她的余生。

邬瑾只做不知:「是,藏在这里,非得寒冬腊月才能动土,可这天气,往下挖一寸都难,要把东西挖出来,人、财、物,一样都不能缺。」

要是埋在其他高山峻岭,今日挖不了,明日再挖,春夏秋冬,四季不停地挖下去,总能看到东西,埋到朔河边,却只有冬三月可以动土。

这一次,莫聆风有备而来,宝藏却不在原地了。

整整一日,邬瑾便窝在这间屋子里看鱼鳞册,莫

聆风被韧性十足的饼折磨的死去活来,让殷北回城取饭菜来。

酉时初刻,殷北打马而归,带来莫府三名下人、四个食盒、一张四方桌,挤进屋中。

「将军,」殷北低声禀告莫聆风,「京都敕使到了。」

莫聆风看一眼邬瑾——邬瑾心无旁骛,埋头书海,早年的鱼鳞册缺失不,他不得不从其他地方查找。

「出去说。」莫聆风带殷北出门。

雪停了,天色成为一种温柔单薄的青色,像一层纱,蒙在人身上,一点点转暗。

「来人是谁?」

「姓张的太监,住在侯赋中府上,去咱们府上报了信。」

「去没去通判府?」

「去了,邬意去送过信,咱们现在回城吗?」

莫聆风摇头:「晾着他,不许他出城。」

「是。」

她转身入内,将邬瑾从书山里挖到桌上,吃了两个素菜包子、豆腐、冬笋,邬瑾吃了一瓮烂羊肉汤,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屋中点起烛火,天色彻底暗下去,邬瑾摸索茶盏,一饮而尽——茶盏中只剩下几滴冰凉的水,他打湿嘴唇,放下茶盏,不言不语,继续去翻天佑十年府志、县志。

莫聆风给他倒完热水,将空壶交给殷南,殷南敲碎木桶上一层浮冰,舀一瓢冰水,灌进壶里,「咔嚓」一声,茶壶应声裂成两半。

小窦在十步之外蹿了过来,对殷南嘘寒问暖。

殷北闭上眼睛,在心里翻了个硕大的白眼,暗骂一声「蠢货」,深吸一口气,走到殷南身边,抬起脚,作势要踹小窦,小窦不便对未来大舅兄动武,一溜烟跑了,跑出去十来步,又溜回来:「北哥,今晚咱们还挖不挖?」

「滚!」殷北夺过殷南手中葫芦瓢,转身吩咐人再去取个茶壶来,同时示意殷南一起滚蛋。

亥时更声响过。

子时更声响过。

丑时更声响过。

屋中灯火不灭,五个都的士兵轮换巡逻,分头睡觉,殷北、殷南来回休息,莫聆风守着邬瑾,一动不动。

夜不静,士兵脚步声沉重,积雪在他们脚下发出巨大响声,篝火堆不时发出木柴垮塌的声音,莫聆风再一次给邬瑾添水,邬瑾忽然抬头:「聆风,什么时辰了?」

莫聆风道:「丑时过半。」

邬瑾难以置信地起身:「等卯时城里有了动静,再打一次桩。」

他两眼布满血丝:「往东二十里,往北五里。」

他往前走一步:「我休息一下……」

话未说完,他整个人往前倒,莫聆风疾步上前,张开双臂接住他:「邬瑾!」

邬瑾脑袋伏在她颈窝中,两手无力垂在两侧,两条长腿半跪在地,莫聆风被他的分量撞的往后两步,后背抵住四方桌,同时听到他呼吸绵长,似是累的睡着了。

她两手牢牢箍住他,心里忽的安静下来。

还好,还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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