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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狭小的山道间,小乞丐跑了许久,见魁梧汉子没有继续追来,这才停下脚步坐在泥泞的山道上大口喘气。
他今年也才七岁多一点,要从一个成人手下逃脱何其艰难?
好在他从小身体远超常人,否则早就被抓住了。这样偷鸡摸狗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主人家一旦发现东西被偷,必然会追他。而他,只能跑。
只不过有时候跑得过,有时候跑不过。跑得过,就有的吃。跑不过,便挨顿打,他也早就习惯了。幸亏他的体质从小奇特,哪怕被打得遍体鳞伤,过几天也就活蹦乱跳了。
小乞丐喘了许久,从怀中逃出一个丝锦袋仔细打量。这个锦袋很结实,布满了各色丝线勾勒的复杂纹路,正面还用黑色丝线绣了一把长剑,更散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这样的东西,一看就不是一个小乞丐所能拥有的。
事实上,这个袋子也确实不是小乞丐的,而是他从先前撞上的那个白衣童子腰间顺的。
小乞丐打开袋子摸索了一下,脸上立刻充满失望。这个袋子看起来鼓鼓的,却什么都没有。
不过这样的失望也只持续了片刻,这样的事情同样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每次去偷,也不知道能偷到什么东西。有时候有用,有时候没用,习惯了。
小乞丐将袋子重新塞入怀中,抱起荷叶开心地向着山道深处走去。这包粟米,才是他今天最大的收获。终于,有吃的了。
小乞丐在羊肠小道中走了许久,直到在尽头处看见一座破得不成样子的庙后,终于停下了脚步。这破庙,便是他的家了。
这庙本来香火还算不错,虽然隐于深山中,但总有些善男信女把这当成神明对他们的考验,宁愿在泥泞山道中跋涉许久,也要来拜上一拜。
可后来,有几个虔诚的人拜完庙后却横死家中,此后这庙便被人视为不祥,不再有人来拜,逐渐冷清了起来。后来,连庙中为数不多的和尚都走得一干二净。
此事,倒是便宜了小乞丐。在发现这个破庙后,此地便成了他的家。虽然每日去城中乞讨需要走很远,但总归清净。而且,他有不得不住这里的理由。
小乞丐刚走近破庙,一个瘦小的女孩听见动静从庙中跑了出来。看其年龄,也就五岁多一点。
小女孩虽然瘦小,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但却洗得异常干净。虽然因经常吃不饱看起来很干瘦,但一双眼眸却是格外清澈明亮,五官更是精致得像一个瓷娃娃一般,长大了必定是一个绝色美人。
小女孩看见小乞丐后,顿时激动了起来,声音清脆动听好像是最美妙的琴声一般,“子默哥哥,你回来了!”
小乞丐的名字,叫张子默。而小女孩的名字,叫小雪。
张子默看见小雪,脸上顿时充满温暖的笑容,一天的疲累都在小雪的声音中消散,他抬起荷叶在小雪面前晃了晃,“小雪你看,哥哥又找到吃的了。”
“子默哥哥真棒!”小雪接过荷叶放在地上,也不去看里面究竟有多少食物,而是张开双手凑了上去,“子默哥哥,抱!”
张子默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污垢的破烂衣服,摇头道:“会把小雪弄脏的,小雪变成一个小泥人的。”
“那也要抱,没关系的,等下洗干净就好了。”小雪拉住张子默的衣角,晃了几下,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谁见了都会心生不忍,更下不了狠心拒绝。
张子默无奈抱起小雪,轻轻捏了捏小雪的鼻子,“真是拿你没办法。”
小雪得偿所愿,紧紧地抱住了张子默,凑到张子默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子默哥哥最好了。”
张子默抱着小雪推开右边半扇庙门,将小雪轻轻放下,径直朝里面走去。这破庙左边庙门早在张子默来这个破庙的时候就已经不在。山间风大,那半扇庙门挡不住夜间呼啸的冷风,经常将小雪吹得浑身发抖。
后来张子默便找了些木头石块堆在左边庙门的位置上,再将右边门一关,这样晚上便不会有多少风露进来。只是这样一来,本就昏暗的破庙中光线就更少了。不过张子默与小雪早已习惯,凭借对这座破庙的熟悉程度,哪怕置身黑暗中也不能影响他们的行动。
庙内,正前方泥塑菩萨神像面容模糊,只能从其手势看得出是观音菩萨。观音像原本靠墙,只是不知为何向前挪了几尺,那神像后空出来的地方铺满了干草,这里便是张子默与小雪的床。
张子默与小雪站在观音像下,深深一拜。他们拜的不是观音,而是观音像前破案几上的一个灵位。
“钱氏李阿婆之灵位。”
这位,是他们共同的恩人。这牌位是张子默立的,他不知道李阿婆的真正名字,只知道李阿婆那早已死去的老伴的姓氏,更不知道立牌位的规矩,只能立下这看起来不够恭敬的牌位日日参拜,以表达对李阿婆的感激。
李阿婆是个苦命的人,也是个大好人。张子默与小雪都不是李阿婆的子嗣,都是被李阿婆收养的。
不同的是,小雪自小就被李阿婆收养,那是一个寒冬腊月,刚丧偶不久的李阿婆听到一阵敲门声,打开门就看见路边还在襁褓之中的小雪。李阿婆觉得这是上天念她刚死了老伴没人陪,对她的补偿,便收养了小雪。
而张子默,是在小雪三岁时被李阿婆收养的。那时,李阿婆带着小雪在山中想找一些草药治自己咳嗽的老毛病时,在后山看到从乱葬岗中走出的张子默,顿时大惊失色。
要知道,乱葬岗中多豺狼野狗,以死人尸体为食,野兽一旦吃了人后,便会比以前更加凶残。就是身强力壮的成人进去,也不一定是对手。而只有五岁的张子默,居然毫发无伤地从乱葬岗中走了出来。
李阿婆把张子默带了回去,问了多遍却没有从张子默口中得到任何消息。张子默好似失忆了一般,除了名字以外什么都不记得。
此事在李阿婆看来十分奇怪,虽然也有不少穷人养不起孩子,又不忍心把孩子送给别人,只能丢在乱葬岗中任其自生自灭。但一般丢的,都只是女娃。而且即便是要丢在生出来的时候就会丢了,哪里会等到五岁?
但张子默那个时候什么都不记得,李阿婆久问无果后也没有在此事上过多纠结。李阿婆本来打算让张子默饱饱吃一顿就送他离开,毕竟以她的能力实在养不起第二个孩子。可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加上小雪又喜欢这个大哥哥,这才把张子默留了下来。
自此,李阿婆带着小雪与张子默给人家洗衣服为生,日子虽然清苦,经常吃不饱饭,但李阿婆倒也乐在其中。对她这样孤苦无依的老人家来说,有两个孩子陪着,已经足够安享晚年了。
可惜好景不长,李阿婆在收养张子默一年后,就因多年旧疾撒手人寰,留下了无依无靠的张子默与小雪。
说来可笑,李阿婆生前无亲无故,死后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侄子。更可笑的是,那些平日里对他们冷嘲热讽的邻居,居然也对他们的事显得格外地热心。
于是,李阿婆仅存的一间破瓦房和一些家当,被这些人瓜分。而张子默只能带着小雪住到了破庙中,乞讨为生。
“子默哥哥,你在想什么?”
小雪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张子默将思绪收回,“没什么,只是在想小雪什么时候长大。”
小雪咬着手指嘟囔道:“我也想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嫁给子默哥哥了,就可以帮子默哥哥的忙,让子默哥哥不那么辛苦了。”
张子默笑而不语,到了庙后的小溪边提来一桶清水,在庙外将粟米放在小筛子中里面仔细淘洗,“肯定饿了吧,再等等,饭马上就好了。”
小雪柔声道:“子默哥哥,你还没告诉我,要不要娶我呢?”
张子默掂了一下筛子,将大半粟米放入瓦罐中架在木架上,剩下的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等待晒干,“小雪这么可爱,当然要娶。等你长大,哥哥就娶你。”
小雪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好!”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发生一遍。
得到满意的回答后,小雪费力地搬过一个大木盆,刚生好火的张子默见状连忙接过木盆,又去溪边打开一桶清水倒在木盆中,“我们的小雪小公主又要洗澡啦?”
小雪自小爱干净,哪怕衣服上布丁密布,也会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雪这样的习惯也经常让李阿婆暗自感叹,这么一个一看就是出生在大户人家的漂亮女娃,也不知是谁这么狠心舍得丢弃?
小雪摇头道:“不是我洗,是子默哥哥要洗,子默哥哥要洗干净,不然小雪就不跟你睡了。”
张子默笑着将身上污泥抹在小雪脸上,惹得小雪一阵惊叫后,这才笑道:“好,我洗我洗。”
张子默将粟米生火蒸上后,脱了衣服钻进木盆中仔细擦拭身上的泥巴。其实洗澡在张子默看来根本没有必要,毕竟有哪个小乞丐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张子默每天干干净净地出去,一身污垢的回来,而那些污泥都是他离开破庙以后刻意抹上去的。刚开始小雪还会问,张子默每次都会说是在湿滑的山道上摔的。次数多了,小雪也就不问了。只是每次张子默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张子默默默打上一盆水让他洗干净。
张子默从不觉得烦,反而会感受到温暖。小雪,也许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虽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自小相依为命,早已比亲人还亲。
张子默刚钻进木盆不久,小雪便脱了衣服跟着钻了进来,顺手捧起水洒在了张子默身上。一个五岁的小女娃哪里会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只是喜欢每天和张子默这样嬉戏打闹。哪怕张子默教过她这句话,她也不能理解。
简单洗漱过后,小雪给张子默拿来庙外晾干的另一套破破烂烂的衣服,“子默哥哥,快穿上,别着凉了。”
张子默笑着接过衣服,将小雪放在桌上的干净衣服先递过来,“你先把衣服穿好,我身体可比你好。”
一人两套衣服,一天一换。小孩子长得快,小雪的另一套衣服早就小的不成样子,并且每天都洗早已是破破烂烂,可小雪依旧把这套衣服当成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原本,她是只有一套衣服的。洗完了不干的时候,她只能光着身子躲进观音像后的干草中,等着衣服干。天气不好的时候,往往要多一天。可即便是这样,小雪也从未有过抱怨。
她永远忘不了,张子默给她带回另一套衣服时心中那份喜悦。这意味着,她有换洗的衣服了。
张子默打量着小雪那紧得快要穿不上又露出白藕般四肢的小衣服后,不免有些心疼,“等哥哥过几天,给你带件大一点的衣服回来。”
小雪连忙摇头,“没关系的,这件衣服还能穿,不能让子默哥哥太辛苦。”
张子默摸了摸小雪的头,“不辛苦,这几天干的活赚钱,很快就能给你买新衣服了。”
只有五岁的小雪,对于乞讨没有什么概念,她只知道她的子默哥哥很厉害,每天出去总能给她带回吃的,根本不知道这些食物都是偷的。
小雪如蓝宝石的眼眸这才多了几分光亮,“真的吗?子默哥哥真厉害!”
张子默回想起他与小雪第二套衣服的来历后,眼中多了几分复杂。这第二套衣服,自然也是偷来的。那次,被抓住后,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可依旧死死护着怀中的衣服。被打了半天后,他才找到个机会逃脱。
那是他迄今为止伤得最重的一次,足足在破庙中躺了三天。那三天,小雪一直守在他身边,这个小女娃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也是从那之后,张子默行事越发小心。哪怕饿肚子,也不会再做没把握的事,绝对不能再让小雪这么伤心。
可是看着小雪身上那小得不能再小得衣服,张子默又动了心思。
明天,再试试吧。大不了,就再挨一顿打。
天色渐暗,眼看饭还没熟,张子默趁着庙外还有光亮,捡起树枝在庙外泥巴地上写下一个段话,“小雪,今天咱们继续学论语,你先读一遍给我听。”
小雪坐在张子默身边,借着昏暗的光线艰难辨认沙盘上歪歪扭扭的字,清脆的声音响起:“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子默哥哥,我读得对吗?”
张子默赞道:“小雪很厉害,全部读对了,咱们继续。”
如果李阿婆还活着,看到这一幕必定会感到震惊。这个看起来是被父母丢弃,什么都不记得的张子默,居然识字,而且经文典籍居然朗朗上口。
张子默也是在李阿婆死后,搬到破庙后才教小雪认字的。其实他三岁的时候,便认会了所有字,三岁到五岁学的经文典籍数不胜数,说是过目不忘也不过分。只是这些事,他不能对李阿婆说。并非他生性凉薄,而是他身上背负的事太重,容不得他出一点差错。
他之所以教小雪认字,是因为只有五岁的小雪,不会对他有丝毫怀疑。而更多的是因为,他希望这个和他一样身世不明的女孩,未来有寻找自身来历的机会。
小雪很聪明,和他原来一样,只是用了一年便认会了所有字,现在已经在开始学习四书五经。
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小雪学会了一整篇论语,而粥也终于煮好。
张子默从案桌下拿出两个洗得很干净的破碗给小雪先盛了一碗,看着小雪被夜色笼罩的身影不由出了神,直到小雪喝完以后这才将瓦罐中剩下的粥喝完,连那些残渣也用清水冲得干干净净倒入碗中喝干净。
这是他自乱葬岗走出后便养成的习惯,每次小雪吃完后,他才会把剩下的食物吃完。这个习惯,来源于李阿婆刚收养他时,让他先吃饭,他把三个人的饭全部吃了,而李阿婆与小雪则滴水未进饿了一天。从那以后,张子默便养成了这个习惯。
张子默的体质自小特殊,可能是因为身体远超同龄人的缘故,他自小饭量奇大。五岁前他每顿都吃得很多,可是五岁以后,他还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饭后,张子默与小雪摸黑将瓦罐等收拾干净后,将晒干的粟米收好后,便靠在观音像后的那堆干草上,相拥而睡。
对于穷人家来说,夜晚点灯费油,因此晚上睡得就很早。而对于连灯都没有的张子默和小雪来说,天黑便是睡觉的信号。
劳累了一天,张子默很快便睡去了。小雪却迟迟未睡,只是睁大眼睛看向张子默。
每过多久,张子默很快便发出呓语:“娘,娘,别走……”
小雪伸手将张子默的冷汗擦去,将脖子上的玉佩解下为张子默戴上,继续听着张子默的呼吸声。
这枚玉佩,是李阿婆发现小雪时便在襁褓中的。这枚玉佩对小雪来说,除了是唯一能解开她身份之谜的信物外,还是能帮张子默安神的宝物。
因乱葬岗的经历,张子默经常会做噩梦。偶然的一次机会,张子默又做噩梦时,小雪发现将玉佩给张子默戴会让张子默有所缓和。此后每晚,小雪都会等张子默睡着后,观察张子默是否做噩梦,若是做噩梦,便将她的玉佩给张子默戴上,这也是她养成的习惯。
戴上玉佩后,张子默不再发出呓语,也不再冒冷汗,小雪偷偷亲了张子默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黑夜中,那看似普通的玉佩突然亮起微弱光芒,仿佛有一条龙在里面游荡。那龙每游一次,都会散出点点光芒钻入了张子默体内。而熟睡的二人,并未有丝毫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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