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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大雪在第二天的时候便开始融化,滴滴摸摸的连着融化了好几天,在阴凉的旮旯里倒是还有一些雪没有融化,变得坚硬,灰不拉几的。
土房子上的雪是最先融化的,白天顺着屋檐,滴滴答答的落下来,砸到地面上,不出半天的时间,就会形成一个小小的洼坑。
洼坑里的水溅了出来,四分五裂,汇成一团,流进院子里,泥泞的走在上面,鞋底板下面会沾上厚厚的一层泥。
等到了傍晚,屋顶上的雪水不再流了,冻了起来,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房檐下挂满了长长的冰溜子。
有个矮的孩子拿着棍戳掉玩,个高的孩子直接原地跳跃,伸手摘下来,放进嘴里,凉的哇哇乱叫。
大人们是乐意小孩把冰溜子够下来的,省的大太阳晒着,冰溜子松动,砸下来,掉在脑袋上可就不美了。
太阳出来了,接着融化,流进院子里,流到土路上,顺着小沟流进大河沟,流进庄稼地里,浇灌着麦苗。
杨树林的树干上也有流下来一串串湿漉漉的水痕,比起周围风干的树皮上,颜色要深一些。
每个走路的村民,踩着一路泥泞,鞋底下厚厚的一层泥,等到了阴干的地方,赶紧跺跺脚,前后甩甩,甩不掉的抻着鞋底往杨树上蹭几下。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的光景,小孩子最期待了,穿新衣,吃肉肉,捡鞭炮。
大人们也是期待的,已经为过年需要的东西开始准备了,忙碌之余想起杨雷的时候,不免感叹一番。
自家老婆子会骂,大过年的说那烦心的事做啥,放心吧,肯定会醒过来的。
然后,欢声笑语。
东头靠着河滩的院子,和村子里忙碌热闹的景象相比,凄凉了很多。
但很干净,到处都收拾的井井有条,唯独缺少点人气,才显得凄凉。
杨玉兰让妹妹白鸽去到爹家,妹妹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没个人照应可不行。
白鸽不愿意,她要等张国全回来,张国全说了一定要让她等他,他一定回来,白鸽相信国全是无罪的,那她就等下去,一直等。
快过年了,她竟然想让时光慢一点,再慢一点,她怕张国全不能在过年之前回来。
可是时光好像根本不想听她的,眼看着一天天过去,离过年那么近了,她心里比谁都着急。
她不再掰着手指头计算了,她害怕时光从指缝中流走。
害怕也没有办法,杨雷没有醒过来,只有杨雷醒过来,国全才能洗脱嫌疑,每天她会把家里收拾好,等国全回来的时候,不能让他看到一个窝囊凌乱的家。
收拾好家里后,她还会每天去杨雷家门口看一看,望一望。
大门紧闭着,上了锁,她又失望的回到院子里,第二天又充满希望的去到杨雷家门口看一看。
过年真的近了,即使她再不情愿。
那天杨老怪带着一家人来到院子里,是来专门劝白鸽回去的,可白鸽很执拗,就是不愿回去。
杨老怪很生气,骂她痴情有屁用,她还是他的闺女,他不能不管不问。
骂累了,杨老怪摇着头,叹息着,喃喃自语着,这是做了啥子孽,咋让老杨家碰到这么个祸害。
白鸽不去辩解,她知道没有用。
村子里早都传疯了,甚至定了性,就是张国全干的,要不然警察怎么会抓走他这么多天,还不放回来。
传的有鼻子有眼,砸杨雷的凶器,是那块带血的石头,就是在他家地窖里翻出来的,明显的做贼心虚,才专门把石头藏起来。
作案动机也被扒出来,大金牙跑了,杨雷没能帮着他张国全继续开垦荒地,怀恨在心了,肯定是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结果失手砸死了人。
就是在离他家最近的河滩发现的,还假惺惺的把杨雷带到镇卫生室去,这不是贼喊捉贼嘛。
杨玉兰去辩解过说石头是她藏的,白鸽也去辩解过说机器已经修好了,可人家根本不想听啊,人家只想听他们愿意听的。
传着传着,传到了白鸽身上,瑶瑶这个女孩可不得了哦,能主动把钱还回来,肯定和张国全有一腿。
白鸽就不再辩解了。
一九八六年,腊月二十九。
那一晚太冷了,月牙高高的挂起,凋零的树梢把寒夜割的支离破碎,白鸽一夜无眠。
床很冰凉,脸上的眼泪更冰凉,心还是热乎的,不是还有一天吗?
那晚一个时辰,晚一分,晚一秒都不算过年,国全就能赶回来。
大年三十的早晨,她回忆着往常娘都会准备些什么,坐在灶台前用有限的食材开始做东西。
王婶给她送了油,她用来炸丸子,炸的不好,黑不溜秋的。
一馍筐丸子也只有上面的能看,色泽黄了一些。
眼看着到了晌午头,就算那最上面一层色泽黄亮的丸子,也应该是太阳光照的吧。
锅里的油翻滚的小了些,锅灶里的柴火也在慢慢变少,她就那样望着,无端的出神。
先是院子的门被打开,她以为是王婶。
然后就是背后响起脚步声,很重,确定是王婶,因为她吃的胖。
白鸽也没回头,她怕王婶看到她脸上的眼泪,又该坐下来不走,跟她说宽心的话,说张国全肯定是冤枉的,过了年就回来了,她不想听,越听越难受。
“王婶,你不用给我送东西了,吃不了那么多。”她没回头,却用手擦了一把脸。
王婶也没说话,按理说在前几天,王婶肯定会不管不顾的把东西放到案板上,然后坐在那里和她说话聊天。
为什么这一次王婶不说话了呢?
她又用力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王婶一片好意,这样做不礼貌,她回过头去看。
今天的阳光倒是不错,温吞吞的。
阳光下是她朝思暮想的男人,他竟然回来了,嗨,怎么是竟然呢,他说回来,一定回来的。
就是,他瘦了好多。
阳光下,张国全的脸显得模糊,但她确信,那就是张国全,无数个黑夜里,在他睡着的时候,她就是用手指在他脸上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勾勒着。
绝对错不了,即使她的眼睛被流出来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依然确定那就是她的男人。
阳关连带着面前的影子移动了一下,张国全向她走了过来。
他紧紧的抱住白鸽,白鸽用手在他脸上抚摸着,她怕忘记国全脸上的轮廓。
张国全能感觉到白鸽的手粗糙了很多,这段时间她一个人,得多辛苦啊。
炸得焦糊糊的丸子,张国全吃了很多,对他来说,哪怕丸子是黑不溜秋的,他也觉得这是人世间最好的美味。
白鸽继续炸丸子,这一次她熟练了很多,看着一锅锅出来的焦丸子堆在馍筐里,笑意盈盈,可总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吃完了午饭,张国全满足的伸了个懒腰,白鸽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一秒。
阳光正好,张国全搬出桌子放在院子里,拿出之前剪好的门联开始写字。
把方形的红纸转了个方向,先是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春”字,写好了,撤着身子欣赏,却是连连摇头。
白鸽说:“好看。”
张国全笑了下说:“先用来练练笔。”
接着他又写了个“福”字,白鸽还是说好看。
一连写了好几张,他才找到感觉,拿出那两条长长的门联,酝酿了一下,写了出来。
第一条红联:春满人间百花吐艳,
第二条红联:福临小院四季常安。
白鸽跟着念了出来,忽然惊呼:“嗯,特别合意,还差横批,应该写辞旧迎春吧。”
是应该写辞旧迎春,可张国全没打算那么写,当他手压着横批的时候,却久久没有动笔,也不知道是太阳晒的,还是怎么的,脸上竟然泛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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