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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来, 联邦第一次全区域遭受沙尘暴天气,不论在什么区,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 黄沙持续七天都没有消散的意思。

沙尘暴从北面地区向下蔓延,一直不太靠谱的天气预报专家傻了眼, 他们之前的研究模型显示北部地区应该是雨季, 但下雨还没一个月,沙尘暴南下了。

尘暴的覆盖面积之广远超预估, 一直到达联邦最南墙,据说还在继续南下。

可能整个世界已经被黄沙覆盖了,形成原因不明,有专家猜测是墙外地貌环境突然改变, 但没证据, 也有人说全世界污染即将降临。

无法判断黄沙是否携带污染, 部分区域选择临时关闭钢铁之穹,从上方俯视,人类幸存者基地没有灯光透出, 就像是一颗颗紧闭的蜗牛壳一样脆弱。

悬浮在半空的神国本来就封闭结构,上方透明防御罩常年打开。

一等公民中不安的氛围在蔓延,但他们仍然在过着规律而舒适的日子, 只是在晒模拟日光浴和参加酒会时多了谈资。

“最近天气好差啊。”

“对,听说直接暴露在黄沙里,会吃一嘴沙子,鼻子嘴巴里都是土。”

他们端着咖啡杯看向上方, 天气预报的数据对他们来说并不直观,橙黄色的天空更像是一款“天空壁纸”,还是季节限定款。

有人甚至觉得这样的天空很美, 举办了小型聚会,邀请绘画爱好者前来创作。

“据说全球污染降临前,有一副世界名画《呐喊》,创作背景就是因为火山爆发后,火山灰蔓延,云层被染得血红,你看像不像今天?”男人仰望天空,手边还拿着一瓶新型致幻剂。

“很像,真美啊……”

陆鸢就坐在这群人中间,她刚开始以为坐在前方侃侃而谈的男人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他认真的,自大地以为能够创造出绝佳的艺术品。

陆鸢暗想,男人吸食所谓安全的致幻剂,把脑子给吸坏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艺术家。

陆鸢参加这次聚会只是因为无聊,陆尧上次抓住了自己的手腕,陆鸢早预感到跟祝宁的联络不安全,她提前做了准备,植入了自毁程序。

在她跟陆尧僵持时,所有数据被删除后她才上交了副脑。

副脑里什么都没有,都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数据记录,陆鸢找到由头生气,陆尧拉下脸给她赔礼道歉,俩人都在演戏,演得还很认真。

最后陆尧以副脑维修为理由,暂时把副脑拿走了。

她失去了明面上的通讯工具,不过陆尧也相应放松了监视,物极必反,逼迫太紧会让人做出极端选择。

陆鸢翻了妈妈留下的遗物,果然一无所获,陆尧也被其他事吸引了注意力,沙尘暴越来越严重。

陆鸢听说是从北方传来的,不知道祝宁是否安全。

陆鸢参加这次聚会一是因为没事可干,二是刘瑜是绘画协会成员,那好像是妈妈的爱好?

陆鸢觉得一切都很无聊,这么久了她什么进展都没有。

不知不觉,她下笔越来越重,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反应过来时身后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影子投在画板上,像是从身后把她笼罩住,这是她最讨厌的姿势。

“你画得很好啊。”背后站着的是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女人,说话温声细语的。

陆鸢快速调动记忆,这人应该叫廖湘霖,陆鸢记得她家不算多权贵,居住在神国的角落,是陆尧特别看不起的那种人,没必要浪费时间社交。

“运气好而已,赶上了公民等级划分放松,不然跟贱民一样。”这是陆尧的原话。

陆鸢不太认可陆尧的观点,划分公民等级还不够,一等公民内部还要划分,陆鸢站起身,很有礼貌地跟她打招呼,“廖阿姨好。”

廖湘霖笑得很温柔,她似乎是很欣赏陆鸢的画,忍不住点评,“跟你妈妈画的真像。”

陆鸢愣了下,她这才仔细去看自己画了什么,画面乍一眼看去黑漆漆的,只让人感觉压抑,主题是一只鸟,她画的时候没想过自己在画什么,但因为是黑白的,看上去像只乌鸦。

廖湘霖似乎很好这一口,或者在画里感受到了什么情绪,很投入地欣赏。

陆鸢问:“廖阿姨跟妈妈认识吗?”

刘瑜扮演贵族夫人很用心,经常参加社交活动,不像陆鸢总是往污染区域跑,刘瑜死得太早了,陆鸢都不知道她有没有玩得好的朋友。

廖湘霖想到了过去的事,温和笑道:“有段时间挺亲近的,她经常来我家玩,不过你家里管得严,没法过夜。”

廖湘霖说起来的表情很孩子气,似乎是说闺蜜之夜那样随意。

这位廖阿姨是妈妈的闺蜜?陆鸢仔细回忆,刘瑜葬礼没有对外公开,也没外人来吊唁,似乎就这样轻飘飘过去了。

一个被刻意隐藏的人,死的时候连社会关系一并隐藏,没人知道她的亲密好友,也没人知道刘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陆鸢最初是以寻找线索为动力去寻找刘瑜相关的事,久而久之,她沉迷其中,因为任何一点线索就会高兴。

廖湘霖怕陆鸢误会自己在攀亲带故,“没事没事,你继续画,我不打扰了。”

“廖阿姨。”

廖湘霖想走,突然被陆鸢叫住,陆鸢问:“我可以跟你当朋友吗?”

陆鸢褐色的瞳孔太漂亮了,在黄沙天的映衬下像是一双血瞳,不论怎么掩盖都很锋利。

廖湘霖再次想,长得真像啊,简直像是刘瑜站在自己眼前一样。

当年刘瑜也是这样,定定地看着自己,说出来的话特别幼稚,语气却很正式,我能跟你当朋友吗?

廖湘霖忍不住点头,脑子没转过弯来就答应了。

陆鸢跟廖湘霖慢慢熟悉,天天背着画包去参加聚会,陆尧当然开心,自家妹妹终于不再执着于母亲的死亡,往贵族圈里钻,绘画是完全无害的活动。

陆鸢和廖湘霖的位置自然而然安排在一起,她们结束后还会在独立包厢里吃甜品,好像一对很普通的闺蜜。陆鸢主动跟她亲近,人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廖湘霖经常被逗得合不拢嘴。

沙尘蔓延的第十五天,陆鸢再次参加聚会,绘画结束后跟廖湘霖在私密包厢聊天,廖湘霖拿出一个礼品盒,“阿姨送你的礼物。”

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陆鸢什么都不缺,廖湘霖家里也没有拿得起的东西,而且又隔着辈分,怕人家小姑娘不喜欢。

陆鸢拆开礼品盒,里面是一本泛黄画册,她愣了下,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廖湘霖:“你妈妈之前留在我那儿的画册,她来我家画画,忘在我家了,我一直没来得及还给她。”

“后来我只听说她死了,好像葬礼都没得及办。”

廖湘霖知道陆鸢想念母亲,回家找了很久刘瑜相关的东西,在阁楼找到了这本画册,想着陆鸢看到肯定很高兴。

但这本画册有点怪异,廖湘霖本来想打开看看,但总觉得毛毛的,哪怕放在床底下,都感觉有一双眼睛从床下盯着自己。

廖湘霖晚上看到画册会心里发慌,莫名其妙感到后背很冷,睡觉时身体都是冰冷的。

因为是遗物,也不好乱扔,免得遭报应,送回给陆家吧,她又不敢跟陆家人打交道,说实话陆家太疯了。

廖湘霖有种强烈的直觉,贸然去联络陆家家主,自己一定会死于非命。

最后她藏在老家阁楼里,其实遇到陆鸢之前她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陆鸢似乎被震惊到了,声音都很干涩,“谢谢廖阿姨。”

廖湘霖:“不谢不谢,这本来就是你的。”

廖湘霖反而像是甩出去了一个烫手山芋,这玩意儿有点邪门儿,她拿着一路都很忐忑,好像有人掐着自己脖子,现在才松了口气。

陆鸢听不到廖湘霖在说什么,整个人有些恍惚,她拿着画册的手指收紧,这是刘瑜的画,陆家有意销毁了她的遗物,所有能被陆鸢看到的都是筛选过的。

而这是从未筛选的,陌生的遗物。

……

103区。

因为沙尘暴,钢铁之穹再次扣上,让人想到了未至的末日。

清洁中心因为距离天空太近,在顶楼都能听到噼里啪啦沙子敲打钢铁的声音。

霍文溪已经收到了祝宁的消息,她口头叙述了在丰渔村的发现,传来了电子资料,其他的一些生物样本会送到就近的补给站,等返回墙内时,再送给霍文溪。

祝宁还是低估了这份资料的价值,霍文溪信得过的几个墙外研究学者已经疯了,迫不及待想要看生物样本,他们连夜开了好几个会。

墙外统一污染源理论真的存在。

对任何墙外研究人员来说,只要证明这个命题,不光是学术研究生涯达到巅峰,甚至会成为污染世界的救世主。

霍文溪没压下这份消息,反而放出去了,第一是,她不觉得这种问题扣在手里有好处,不如有脑子的都来研究。

不论是什么立场的人,都能提出自己的见解,现在墙外研究届一片沸腾。

第二,她很想知道其他人的反应,比如普罗米修斯怎么想的,会触发什么反应?

霍文溪很有耐心,她像一个老猎人,根据其他阵营的反应能判断出真正的形式。

霍文溪还需要调查的是陈启航,这件事已经有具体的思路,可以直接交给庄临去处理。

霍文溪注视着窗外,钢铁之穹的照明系统打开了,模拟天空壁纸是蓝天白云,在特殊时期保证了正常的“日出日落”,免得大家心理不安。

这场尘暴到底怎么引起的?全球污染沦陷真的要来临了?

现在是早上五点,霍文溪一夜没睡,今天是尘暴蔓延的第十七天,她接到了陆鸢的消息。

陆鸢很久没联系她了,霍文溪猜测在陆家的监视下,以后的联系只会越来越难。

陆鸢没有打通讯,只是给她发送了一封邮件,霍文溪查了下,这个账号马上就被注销删除,连回信都没办法做到。

真是阅后即焚。

陆鸢的消息没有文字,全都是图片,准确来说,是被副脑拍摄下来的素描画,某些角度还有阴影,拍摄很匆忙,有些角度都是歪的。

因为画册已经放了一段时间,也没妥善保存,画显得很模糊,霍文溪一张张翻过来,画的东西有点诡异,凌乱的线条,有几张还能勉强辨认画的是什么,这是一只老鹰?

剩下几张连具体主题都看不出来,简直像是精神病人在发泄,那种冲击感透着屏幕都能传达过来。

绘画技术一般,但感情极其浓烈,让人看着有些不适。

陆鸢不会发莫名其妙的消息给她,霍文溪是陆鸢和祝宁联络的中转站,祝宁的通讯地址经常变化,她应该是想让霍文溪交给祝宁。

这对祝宁有用?

霍文溪继续浏览,她对艺术方面没造诣,但具有强烈的直觉。

她的手指停下,这幅画得很“张牙舞爪”,画面上占篇幅更多的是大海,海浪扭曲蜿蜒,如同绘画者凌乱的内心。

画面右上角有一个很小的灯塔,发出极其微弱的灯光,好像整个世界即将被黑暗吞噬,只剩下灯塔一角。

这是什么地方?

画册一共十九张,还剩下最后一张,霍文溪没立即点开,反而点了一根烟,在升起的烟雾中静静思考,平复了下心情才继续,最后一张更凌乱,霍文溪看到时,烟头砸在地上,溅起微弱的火星子。

恶魔之眼颤了下,眼眶中的触手蠕动,带着大脑神经都隐隐作痛。

霍文溪呼吸一窒,浑身冰冷,竟然感受到了恐慌。

好像天空注视着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这一幕,她看着画,而未知存在也在注视着她。

画中只有纷杂的线条,第一眼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甚至无法仔细去看具体的线条,霍文溪被一股强大的恐惧扼住了咽喉,这才叫疯子的作品,看过之后都忍不住想要发疯。

霍文溪内心燃起一阵渴望,纷杂的线条之间似乎有了什么规律,眼前似乎出现了未知的道路,延展至北墙外的某个点。

到那里去,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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