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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酒,杨伯雄当晚回到大娘子那里。

大娘子比杨伯雄大三岁,因两家是世交,奉父母之命成婚,育有两子一女。

最初还想以温存将杨伯雄留在家里,但杨伯雄哪是恋家之人。

随着三个孩子渐渐长大,两个儿子跟着城里大户的家塾已读了几年。

杨伯雄说,过两年给两儿捐个童生,以他在平阳府的人脉,取茂才当不是难事。

除了教养女儿,其它事大娘子索性撒手不管了。

家里辟出一室,供着观音菩萨像,整日烧香礼拜,每月初一、十五斋戒,对杨伯雄外面的事不闻不问。

每次杨伯雄回来,必整束衣裙,以礼相待,亲自洗脚、铺被,然后分室而眠。

弄得杨伯雄抱怨:“我这是到娘的屋里了。”

过了几日,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杨伯雄骑着高头大马,头戴皀帽,身着圆领官袍,腰挂佩刀,带了七、八个马快,十来个步快,挎刀执仗,威风凛凛来到东外城。

前边的一个步快敲锣高喊:“纲纪四方,规行步矩,公平买卖,按律课银。”

引得大街上的客商和赶行市的人们纷纷驻足观看。

从东外城南关转到东关,招摇地走着。

有戏户掌柜自楼上窗户探出头来,认出是杨伯雄,高声道:“官爷安好!”杨伯雄微笑着,似有似无地点头而过。

走到北关,暗自留意着两边的店铺。

一个铺面的青石阶上,跑下来一人,正是王进福。

到马近前躬身作揖大声道:“刑捕司步快王进福拜见杨爷。”

杨伯雄勒住马,看了看王进福身后那个三间通的店铺,从敞开的门可见,里面垛满棉花、纱棒。

冲马下点点头,“老王,近来东外城可有欺行霸市、寻衅之事?”

王进福答道:“回杨爷,一如平常,无出格事体。”

杨伯雄道:“好,勿懈怠。”说完,带着捕快由北关到西关,回内城去了。

杨伯雄回到刑捕司,换上寻常百姓衣服,腰间缠了软刀、暗器,骑马往西关而去,街上绕了几绕,进了秋茗阁。

倪如风肉眼泡挤成一条缝儿,迎出来,“杨爷,有些时日没来,我自洛阳进了几包上等茶,给爷留着呢。”

杨伯雄斜坐宽大的椅子上,看着一个健壮的后生端着茶具进来,躬身叫了声“爷”,然后笨手笨脚地沏茶。

倪如风道:“杨爷,要不喊两个花姐来伺候?正值午饭间,就在此歇息片刻。”

杨伯雄摆手让后生出去,吸溜了一口热茶,“如风,近来生意如何?”

倪如风站着陪笑,“生意比先前还红火。实话相告,自杨爷给弄来几个新花姐儿,银子进得明显多了。”

说话间,两个年轻女子进来,手脚麻利地把酒菜摆好。

二人一碰杯,杨伯雄看着倪如风喝干,自己没喝,“我今日来有事商量。”

倪如风扭头看了两个女子一眼,二人会意退出。

杨伯雄把杯中酒干了,“如风,这秋茗阁你经理得尚合我意。待我再谋处茶院,你两边一起操持着,你我还四、六分。”

倪如风一听,忙从椅子起身跪倒,“杨爷大恩惠与如风,自此后,愿为杨爷效犬马之劳。”

杨伯雄道:“你也不问,我为何又给你一座茶院?”

见倪如风直愣愣跪着看他,又问:“你也不想想,我那日为何留你性命?”

倪如风还是没转过弯儿来,杨伯雄哈哈大笑,“起来,你我边喝酒边说。”

说完给自己酒盅斟满,倪如风赶忙起来,给自己倒满。

杨伯雄笑道:“你如风当初好大胆,敢来捋我嘴上胡须。若是硬悖我也就算了,可你识些时务,能为我做事。我们一起在此赚足金银,再一起去洛阳、去京城、去杭州买大宅院去。到时,你愿跟我一起走也行;不愿走,我在平阳城的经营都交与你,我们一律四六分。”

倪如风一听,端着酒又要起身,杨伯雄摆手,“罢了、罢了,碰个杯即可。”

说着举起酒杯与倪如风碰了一下。

倪如风一饮而尽。

作揖道:“如风混迹江湖,阅人无数,却是错看了杨爷。今日听君一席话,方知乃是大胸怀之人,倪某愿一生追随杨爷……。”

杨伯雄笑着打断他,“这样的话就不必讲了,你我相交还要看做事。今日来有件事要你去办。”

倪如风:“杨爷请讲,如风万死不辞。”

杨伯雄:“东外城想必你知道,每日银子如流水般进出,原本大头儿是我的,被人夺了去。他们把我赶出来,想安安生生收银子?我咽不下这口气。”

倪如风睁大了肉泡眼:“杨爷要我何为?”

杨伯雄:“你南面有不少道上的朋友,你让人先去襄陵……。”

杨伯雄最后道:“事成之后,我只要三百两,剩下的你看着办。”

倪如风心想,让我去干这冒险的越货勾当,你还要收三百两银子,真会摆布。

杨伯雄看出他心思,“东外城商户林立,若取不到千两白银,你我也无需再见。你们自东外城取走,我让你们平安脱身。这银子是我杨某白送,我留三百两多否?”说完,杨伯雄眼里泛起一丝冷意。

倪如风瞬间知了深浅,“杨爷给了兄弟这笔财,我代兄弟们谢杨爷,我还给杨爷换成三十两金元宝。”

杨伯雄:“得手后,莫南渡黄河,快马定会往南追。你让他们先往太原避风,莫住旅店,装扮成香客分散到寺庙。待一个月后,刑捕松懈下来再南渡回去。”

二人商议完毕,也酒足饭饱。

杨伯雄伸了下腰,倪如风指着里屋的罗汉床,“杨爷,歇会儿吧。新来一个手上活儿挺好,喊来给你松松骨。”

杨伯雄起身打呵欠,“好吧。”

说着将腰里软刀解下,“扑棱”一下弹开,又把插着飞镖的袋囊解下,拎在手里往里屋去。

坐到床上,又从靴里抽出一把雪亮的短刀。

见倪如风呆呆地看着,杨伯雄冷笑一声,“我就是一丝不挂也身藏暗器,无需看了,快让花姐过来。”

秋天快要过去,王正阳将门前的坡路铺完,又铺完窗前和往院门的路;院里的菜园分成几块儿,每块儿间也铺上了甬路。

爹娘美滋滋的在甬路上走来走去,娘说:“我就知道能得阳儿的济,只是没想到这么早,才十二岁。”

爹道:“虽说书没读成,但做事照样能成。”

莫耀祖去陕西后,王进福天天看店,回家也比原先晚。

有时衙门派差到别处,王进福会让儿子去店里看着。

王正阳便早早把一块石头放到洞口的榆树杈上,这是与师父他们的约定,如有事不来,在树杈上放块石头。

王进福怕儿子不识银子的真假,又称不准,只让他收货,银子先欠着别给;若是来取货,就说掌柜有事,让次日再来。

店里无主顾时,王正阳则一心练功架。

王进福曾很正经地问过儿子:“阳儿,你刚读义学时就蹦蹦跳跳,看着不似乱来。往后没见你闹腾,这身坯却越发地比一般娃好,你跟我讲是怎么回事。”

王正阳说:“我就是跑跑跳跳,比别人多干些活儿,显得有些力气。”

他渐渐地忘了弃学的难过和遗憾,尤其是跟着师父、师兄,功夫一天天长进,其它事都不放心上了。

这一日,爹说要去东外城办差,让他第二天早早一起去店里。

王正阳假装去茅房解手,从土崖“墙上飞”到了树林,把石头放到榆树杈上返回。

街上一片忙碌,王正阳虚掩着店门,从子午桩开始,阴阳转换,劲气从蓄到发,电光间开合。不知不觉,外面的街上洒满了阳光。

这时,一个尖脑袋、黑脸,穿着灰绸衣、酱色粗布裤的中年人进来,口音也不像平阳城周边的,“此处可是莫掌柜的棉纱店?”

王正阳称是。

来人道:“莫掌柜订的棉花送来了,顺便把要卖的棉纱和布匹拉走。”

王正阳说:“莫掌柜不在,现在是我爹看店,等我爹回来再与他说。”

来人直直看定他,“我从襄陵县来,大半夜就起来装车上路,都是莫掌柜走之前说好的,昨日又与你爹讲过。”

王正阳有点疑惑,“我爹如何没跟我讲?”

来人道:“我都把棉花拉来了,放到你这里,又不向你要银子,你担心什么?”

王正阳一想,人家把棉花放到这里,再把纱拉走,应该是熟人。

出门看,居然是四辆马车,垛满了一包包棉花。

一下释然,人家这是大主顾。

几个赶车人一起动手,垛满了半屋。

王正阳问:“你叫什么,运来多少棉,拉走多少纱,都点清楚,我记一下。”

蘸墨记好,来人叫高名有,襄陵县棉布店掌柜,运来棉六十大包,每包五十斤。

带走上等纱一千二百锭,中等纱一千五百锭,下等纱一千锭,细棉布二十匹,粗棉布三十匹。

王正阳看着他们把棉纱和布装上马车远去,回到店里,把棉花包摆了摆,又开始练功。

王进福这天回来得晚,王正阳跟爹说了今天有人送来棉花、拉棉纱的事。

王进福诧异道:“并无人跟我说过这事。不是跟你说先别出货么。”

王正阳说都记在纸上,念叨给爹听。

王进福:“都有名有姓,那就没事。就如你说,还拉来了六十包棉花,当是很熟的主顾。”

三人围着油灯吃饭,王正阳突然有些忐忑起来,“若那人跟我说的名字、地方全是假的怎么办?”

王进福:“你给我算算,这棉花和纱的帐。棉花三两三一包,上等纱七分银一锭……。”

王正阳让爹帮他记着数,掐着手指算了几遍,“他拉来一百九十八两的棉,拉走了三百四十四两的纱跟布……。”

王进福不安起来,“按说大老远来应是熟人,不会有事。明儿再去店里看看棉花,你不该让他把纱全取走,人家别的织户来取纱,咱一锭都没了;还有布,怎么也要给店里留几匹。”

娘说:“阳儿那么小,他哪里知道这些。”

第二天天不亮,爷儿俩去店里。

王进福外面抓了抓棉花,打开了一包,往里一翻傻眼了,里面都已发黑霉变。

王进福道:“这是见了水的棉花。”

拆了十几包全是如此。

王进福惊道:“尧帝爷啊,咱爷儿俩可是把你耀祖姑夫坑了。这棉花不值钱,纱给了人家。”

“爹,那咋办?”

王进福:“拿着你写的货单,找你赵俭叔去。”

王正阳心里着急,走得快了些,王进福在后面喘着气,“阳儿,你咋走那么快,我都快跑了也跟不上。”

如果没有爹跟着,王正阳一定会飞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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