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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家门,荷儿抓着姜桂枝的手相对而泣。

张老伯道:“别管咋说,回来就好。你能回来,进福就应该能回来。”

莫耀祖给王进福送饭未回,赵俭有些心急,又往衙门去了。

姜桂枝怕身上的跳蚤、壁虱带到家里,不敢上炕坐。

荷儿道:“嫂子,我烧一锅温水,去厢房泡一泡。”

姜桂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妹,烧开水,我把身上的衣裳都烫一烫。”

赵俭到了衙门口,莫耀祖也正好出来。

问:“咋样,跟大哥如何说的?”

莫耀祖嘴唇干巴巴的,“如实说了。”

“你跟大哥讲了咱俩出银子的事?”赵俭问。

莫耀祖:“我刚一进去,大哥就问。是杨爷也去看大哥,全讲了,他借口看大哥,打听咱俩的事。”

赵俭问:“大哥如何说?”

莫耀祖道:“说不该贪心去城南卫,拖累了俩兄弟,欠咱俩的这辈子还不清。”

二人走在街上,有些茫然,眼见着费劲巴力攒下些银子,还一起念叨哪里的房好,是买旧还是盖新地商量着,一下又都没了。

莫耀祖觉得,似有人盯着自己的银子一般,攒得差不多了,便一下夺走。

赵俭折腾这两日,已有点儿吃不住了,“耀祖,今日先放一放,我俩去好好吃一顿。”

莫耀祖:“大嫂刚出来,咱是不是回家一起呆会儿。”

赵俭:“我出来时让大嫂、荷儿她们自己做着吃。有些话当着大嫂的面不方便,咱俩边吃边商量。”

莫耀祖:“那随二哥,今晚我住你家。”

二人羊肉馆里要了一条刚出锅的羊腿、一瓶杏花村,手撕着羊肉蘸着醋汁儿大口吃着,大口儿喝着。

莫耀祖:“二哥,依你看,如何把大哥捞出来。”

酒的热劲儿散满了全身,赵俭的疲惫缓过了些,“知府大人已把话说到头了,查到下落再定罪。可不查姓卢的,哪里会有下落,大哥便这样关下去不成?”

莫耀祖:“你们杨爷说的将贪污改成截留、挪用,我看只能这个办法。你再去求杨爷和魏主事,从中腾挪轻判。今日给杨爷五两金,我看有些少。”

赵俭:“你看还得花多少?”

莫耀祖:“要多少也得出,我那店转手还能得二、三百两。”

赵俭:“咱俩还老规矩,一人一半。这回我犯到杨爷手里,他是睁大眼睛要拿捏我。”

莫耀祖:“我也看出来了。”

赵俭:“魏主事那里,没二百两连门都进不了。”

莫耀祖:“若定成截留、挪用,会如何判?”

赵俭:“轻了以役代罪,重了发配边关。”

赵俭寻思着,“我们就竭力给大哥办个以役代罪。以役代罪也有轻、有重,有的罪役生不如死,有的却比当个柴薪吏还滋润。狱讼司那边再花些银子,给大哥谋个轻松些的劳役。要不还让大哥去城南卫?”

说到这里,二人笑起来。

莫耀祖边咳嗽边笑,“这里外里吞掉咱哥儿俩几百两,其余什么都没变。二哥放开些,我一、两日把店兑出去。”

赵俭:“你那店留着一家人过日子,我将放出去的都收回来,差不多够了。明日我带二十两金先去魏主事那里探探。”

二人带着五、六分醉意回家,姜桂枝与荷儿在西屋睡,他们和张老伯在东屋。

张老伯:“你俩办的不是吉利事,无事早些回,勿在外面多停留。”

赵俭道:“爹,我与耀祖商量救人的事,当我嫂子面不好讲。”

张老伯:“对着哩。咱家有坎儿,人家三口儿白日黑夜跟你一起搏命,人家遇到事,咱们不能后退。”

赵俭喝多了酒,张老伯耳背,说话声音很大,姜桂枝、荷儿在西屋隐约听了个大概。

姜桂枝知道这哥儿俩瞒着她一些事,甚至怀疑是不是丈夫已出了不好的事。

第二日一早,姜桂枝说想去探监,荷儿也说跟着去。

赵俭说:“有我和耀祖就够了,等大哥放出来不就见到了么。”

张老伯一边道:“看一眼放心,带你嫂子去吧。”

赵俭转身,悄悄让荷儿拿出压箱底儿的两锭金子塞腰里,让莫耀祖陪着姜桂枝与荷儿去探监,他自己去求魏主事。

赵俭走得不紧不慢,想着如何能见到魏主事,如何能让他收下金子把人放出来。

估摸着魏主事已经喝完茶,便到刑房衙门大堂外,请门禁通报进去,刑捕司捕头赵俭有要案禀告。

魏程远一听,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道:狗屁要案,还不是为王进福开脱贪污罪么。死罪免了,这回来求放人。

本不想见,又一想,邓大人让以证论罪,可证据在哪里?我必是不得罪李墨林。

赵俭既然能与知府说得上话,且看看他怎么讲,便让唤赵俭进来。

赵俭进来见礼,“拜见主事大人。”

魏主事靠坐着,半眯着眼,手里玩弄着两个带蛋黄儿的羊脂玉球儿,“赵捕头,你有何要案禀告?”

赵俭道:“小人为王进福一案拜见大人。”

魏程远冷冷道:“哦?杨指挥审清了?”

赵俭道:“小人已将王进福涉案银五百一十六两交于户房,并依知府大人与主事大人裁断,领回了王进福之妻。王进福已近年老,妻子衣食无着,儿子尚未成年。求大人体恤,以截留、挪用之罪,判他以役代罪,一家方能保全。”

说着,恭恭敬敬把两锭十两金子捧着放到案上。

魏程远听着是个办法,以王进福截留、挪用定罪,李墨林那边交代了,邓知府让找的银子下落也有了,赵俭这二十两金元宝也有了着落。

语气缓和了些,“连口供都没有,如何定罪?”

赵俭一听魏主事是允了,跪下磕头,“大人,卑职这便让王进福出供状、画押。小人这些年知道,主事大人体恤下属,下属有难之时能出手相帮,故而来求大人。”

魏程远脸上泛出一丝笑容,“王进福摊上这事全怪他自己,刑房也只能秉公办案。只是不能急,勿扰乱法条规矩。你且先让他写供状吧。”

莫耀祖带着姜桂枝、荷儿去探监,没想牢头不在,今日换了狱卒,不认得莫耀祖。说无熟人打招呼,如何也不能进。

莫耀祖便道:“兄弟,我们是刑捕司赵捕头的家人,昨日便来过。他此刻有公务,托我们来看”,说着,掏出两钱银子递过去。

狱卒接过揣腰里,“若赵爷来自可进去,眼前你们只能进一人。”

莫耀祖只得让姜桂枝自己先进去,他与荷儿在外面等着。

王进福正呆坐着,见姜桂枝身上的新绸衣紧箍着身子,下摆吊在小腿上,急切地进来。

王进福苦笑着起身,脸上满是欠意,他觉得自己惹了麻烦,没照顾好姜桂枝。

姜桂枝隔着门栅栏,抓住丈夫的手,上下打量着,除了脸色憔悴,没有受过刑的痕迹。一时泪如雨下,说不出话来。

王进福道:“阳儿他娘,我拖累了你。我咋就鬼迷心窍,让你去了城南卫。”

姜桂枝:“他爹,妾知你是好人,不会干那种事,他们冤枉了你。”

王进福:“他娘,不是冤枉,是有人害我。”

姜桂枝:“到了公堂上,好好跟老爷说,你是冤枉的,让他们放了你。”

王进福:“眼下说什么都没用,是他们栽到我头上,咱认不认。赵俭和耀祖先把银子给官家补上了,否则怎会放了你。”

姜桂枝:“什么银子,多少?”

王进福:“他俩没对你讲?就是诬到我头上的五百多两,他俩替我交了,你才会放出来,我才免了死罪。”

王进福说着,也无奈地流着泪。

姜桂枝惊得半张着嘴。

王进福道:“先是给耀祖失了三百多两,这回又让他俩折了五百多两,我有愧啊。”

姜桂枝:“等你出去,我们和阳儿一起慢慢还吧。”

王进福:“如何还啊,我们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银。何况待救我出去,又少不得花一笔。”

姜桂枝:“阳儿他爹,事已至此,咱先保人。我既已放出,你当下让我做些什么?”

王进福:“赵俭与耀祖花得太多了,咱放在赵俭家的四十多两也不顶用,可也不能看着他哥儿俩这么糟贱家底。你把咱家老房契给赵俭,让他卖几两,也是咱的心。若我出去,要么脚店里与爹娘同住,要么租一便宜地方。阳儿就靠他自己,我们顾不下了。”

“房契用油纸包着,在墙缝儿里放着,我回去就拿了给赵俭”,姜桂枝哭着道。

王进福又嘱咐,“还有,这段时日你暂且与荷儿一起住,我与他哥儿俩都说过,爹娘那里先瞒着,看我能不能早些出去,咱们再想主意。若我出不去,你便告于阳儿,好歹你们娘儿俩要守着别分开。”

狱卒进来催着走,夫妻洒泪而别。

荷儿问:“嫂子,我大哥可好,怎样说?”

姜桂枝:“他哥儿俩奔走说情、使银子,没受罪。”

这时,赵俭匆匆过来,小声道:“正好都在。魏主事允了,先让大哥交了供状,他那里再判以役代罪,可供状如何写,得与大哥仔细商量。大嫂与荷儿外面等,我哥儿俩再进去。”

说完,和狱卒拱了下手,带着莫耀祖进了牢房,狱卒也拱了下手,却是问都没问。

姜桂枝对着荷儿又流下泪来,“荷儿,上次阳儿爹看店弄丢了三百多两,这回又是五百多两,他咋成了吞金银的败家汉子。”

荷儿抱着姜桂枝胳膊,“大嫂,只要我大哥人出来,他们哥儿三个再慢慢挣。阳儿也渐大,开始顶用了,以后他们爷儿四个合伙做事情,当不会再出差。”

姜桂枝想起王进福嘱咐去取房契,“荷儿,你的衣裳太瘦小,昨儿洗的衣裳干得差不多了,你在这里等,我先回去换上。”

荷儿说:“等他俩出来我们一起回,不差这一时。”

姜桂枝执意要先回,荷儿见她绸衣在腿上吊着,很是局促,“那咱俩一起回。”

姜桂枝说:“他俩在牢里,咱俩在牢外,一出来不见咱俩的人,必要着急,我自己回去换上即可。”

姜桂枝说完便匆匆走了,荷儿左右犹豫了一下,觉得大嫂是回家,便在牢门外等那哥儿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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