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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鸣岐思虑几日后,来府衙请见,邓知府心里有些发闷,让小兰把茶送到花园的亭子里。

“小兰都成大兰了,平阳却离不开人啊”,邓兆恒叹道。

小兰自生了孩子胖了很多,再加上已快三十岁,早已没了少女模样。

“多老都是老爷家的人。”

钟鸣岐进了花园深作了个揖,对这个副主事邓兆恒还是挺满意的。

这个人能吃苦、有志向、不贪财,一次次官差赴陕西,对很多人来讲是肥差,但他除了官府补贴,没从中谋过好处,这在官吏中不常见,就是书生气浓,人有些老实。

邓兆恒道:“钟副主事,京城送来的兰花香乌龙茶,好好品一品。”

钟鸣岐一品,果然温润入脾,香留齿间、弥久不散。

不由大赞:“人间好滋味,若鸟入山林。”

邓兆恒:“走时让小兰都与你带上。”

钟鸣岐:“我若带走,下次卑职如何与大人对花品茶,留在府内最好。”

二人聊了些经理铁、布的事情,见邓知府在等他说话。

钟鸣岐道:“大人,盐价居高不下,长此以往,百姓纺织所得那点儿银子,便都归了盐商。”

邓兆恒眉头微皱苦笑,“百姓手里无银,李主事的秋粮、春赋便又难收喽,你接着讲。”

钟鸣岐:“往下,卑职不敢讲了。”

邓兆恒:“我不怕,你便无需怕,讲。”

钟鸣岐道:“盐价暴涨,盖因盐引揽于一人之手。”

邓兆恒:“本府将如何?”

其实,他心里已有了主意,让城南韩员外和单飞虎各送一半军粮,各得一半盐引,往后待机将盐引大半纳入平阳府库。只是多少有些奇怪,钟鸣岐突然掺合这事。

钟鸣岐:“将平阳军粮自单员外处分一半与他人。”

邓兆恒追问:“分与何人为妥?”

钟鸣岐心里一动,自己都知道韩员外,邓知府是真不知?还是明知故问?若自己说出,邓知府紧跟着便会质疑:你怎知道韩员外此人?你们如何勾连?韩员外给了你多少好处?。

邓知府不讲,我也不讲,便道:“能短时内操办大队车马。再者,不与单员外合谋,借手中盐引哄抬盐价之人。”

邓兆恒见他不说,心道:这老实人与我动心眼儿了,他不明说韩员外,省去了许多麻烦。

直接道:“那便是城南韩员外了。”

钟鸣岐:“请大人定夺。”

邓兆恒:“此事暂不对外。”

两日后,邓知府招集各房议事。议事罢,留下户房李墨林、刑房魏程远与兵房郝万里。

“边关催粮紧,几位知北方军情,此时刻平阳不能拖延。运军粮现只西关单员外,当再增些人手,让城南韩员外也加进来,府库的军粮他两家各半。李主事通告韩员外,即刻操办车队,越早越好。”

又对另两人说:“魏主事,运粮人马错杂,易生事端,若有闹事者,无论何人都先抓起来,待运粮结束放归。若刑房人手不够,郝统领派些军兵相助。路途遥远,若必要,便让军士护送,莫要再出火烧军粮的事。”

邓知府没讲盐价之类,只讲军粮之需,决断得干脆利落。

魏程远和李墨林却是有点儿懵了。

魏程远费了周折,让单飞虎干上运军粮的生意,换来单飞虎真金白银的孝敬。就这么轻飘飘,被邓知府一句话拿掉了一半,他有点儿回不过神儿来,布政司大人是给李墨林打过招呼的,邓知府多半也知道。

邓知府为何突然出手?运粮期限的理由并不令人全信服。边关有军粮储备;又非大军远征,军粮要日夜兼程相随,。

魏程远不知道邓知府是因为盐价才如此决断,他也不关心这种事。

单飞虎就是莽撞、霸道,也不敢得罪邓知府,他推断韩员外攀上了能让邓知府开金口的人。

而这个人的分量应该不小。眼前邓知府已拍了板,自己还要不要再往布政司疏通?

“我为何要与邓知府作对?”魏程远心里哼了一下,“是你单飞虎财运不济,怪不得别人。”

李墨林则有南辕北辙之感。

布政司大人来信,让他给单飞虎的军粮生意行方便,他自是不能违。

魏程远也半明半暗地请他关照单飞虎。他判断是魏程远疏通的人脉,自己顺应了这个人情,却觉得有些别扭,因为邓知府在那里看着呢。

直到他察觉单飞虎与刘凤田勾结,而刘凤田每年来拜见邓知府。虽邓知府把刘凤田金银都捐了出去,但人家都出自京城,是一类人,人情是有的,

之前,单飞虎送李墨林金银,他都拒了。直到觉得邓知府有可能也应了刘凤田的人情,才顺手关照单飞虎,后来,单飞虎送了太原府一处大宅的房契,他便含糊地接了。

其实,他很希望邓知府早些参与这种事,他便能随时与邓知府保持一致,偏偏邓知府不管。

结果被魏程远一干人盯上了。不听,便是得罪;听了,看着他们大捞金银,自己要了好处,便是同流合污;不要又实在憋屈。

有时想,为何不自己物色个大户提携着发财,心里也舒畅,只是人单势孤,有力不逮。

邓知府这次出手,他察觉到之前判断失误;再者,终于可以离单飞虎远一些了,心里有点儿幸灾乐祸,他要按邓知府的话不折不扣布排下去。

当日后晌,他拜访了魏主事一盏茶的功夫,“魏主事,可知邓大人亲自布排军粮之事有何原委?”

魏程远嘿嘿笑了两声,眼睛亮亮地瞅着外面,“老朽哪里知道,知府大人让咋办,咱们就咋办。”

李墨林来问,言外之意,是邓大人的布排,单飞虎失了一半军粮莫怪我。

魏程远又岂会不知他的用意,拱手笑着请李墨林用茶,二人心照不宣。

李墨林自魏程远办公房出来,让一个心腹给单飞虎送了口信儿,说军粮误期故,知府大人命将府库军粮一半分与城南韩员外运送,平阳其它军需资粮也照此办理。

单飞虎得了信,关在屋里顿足捶胸、指天骂地。

与些同时,李墨林已坐了轿,带了两个随从,亲到城南,向韩高枝传知府大人之命。

“韩员外,速操办车队。军粮物资,你与单员外各自一半,必得在十日内起运,越快越好。如有必要,可向守备府请派军兵护送。”

吏房张监史向韩员外说过,已托人操办军粮之事,成败未定,若操办成,给人家两千六百两酬劳。

韩员外道:“只要能把军粮拿过来一半,单飞虎便元气大伤,我赚不赚无所谓,只要看他倒霉。”

盼来盼去,以为没指望了,却突然来了喜讯,还是户房主事大人亲自上门来传。

门口跪谢,送走李主事,韩高枝回到院里,喜得蹦着高喊:“老天开眼,尧帝爷显灵。”

在院里边唱着,边扭了几步秧歌,大声喊:“快把来宝给我唤来。”

单飞虎在家里摔东西、骂人地折腾了一通,冷静下来,坐了马车,傍晚去魏主事家。

魏程远正与家人吃饭,听报单飞虎来,“让他去客厅等候。”

下人把客厅的烛台点亮,上茶。不一会儿,魏程远踱了进来,单飞虎忙起身打拱,“大人,飞虎来打问军粮之事。”

魏程远边剔着牙边道:“你得问自己,好端端的军粮送着,突然冒出这事,定是你哪里犯了忌讳。”

单飞虎:“知府大人如何说的?”

魏程远:“本来是各房议事,临了把我和户房李主事、兵房郝统领留了,三言两语就布排完了。就一条,保证军需资粮不误期。”

单飞虎:“大同、宣府两处常年送,早几日、晚几日有何不同?这只是个说辞。”

魏程远将口中剔出的东西啐掉,“知府大人布排,我们只能听着。你当下一是找到缘由,想必你也能搞清楚,你自己办的事么。二是必得依着知府大人的想法干,不要把这一半也弄丢了。”

单飞虎自魏程远家出来,又奔李墨林家,可李墨林连门都没让进,只让下人传话,“时辰已晚,有事明日到衙里说。”

第二日,单飞虎早早到了户房衙门。

李墨林道:“单员外,知府大人的决断,军粮这事已无腾挪余地。其中缘由我并不知,是布政司抑或是京城的脸面也说不定。你我相交多年,说句私话,依我看军粮期限是名,其它单员外自己思量。”

单飞虎彻底死了心。此时,他并未想到是赵俭作的俑,只道是韩高枝攀到了脸面更大的老爷。

“大人指教,飞虎眼前如何应对。”

李墨林心道:你如何应对我管得着么。

嘴里道:“夹起尾巴做人,莫再有把柄落入人手,待渡过眼下艰难再图。”

单飞虎又日夜兼程,赶到河东盐池刘凤田的庄园里。

刘凤田听后,“邓兆恒这大手段,我们还不知是谁的指使,眼下先别妄动。那个韩高枝的盐引这回多了,我再拖着,怕是引来非议。好肉不能总吃,我们都暂且歇歇。”

单飞虎心里哭道:你刘凤田旱涝保收,歇歇也无所谓。我一下被人拿走了一半财,如何无动于衷。

“员外,官场这边你慢慢察访着,我也着人暗查,看这么蛾子是从哪里起的。”

韩高枝的车队自平阳府库领了官粮,浩浩荡荡出发,自忻州分开,一路过雁门关往大同,一路往宣府。

回程将带着成沓的盐引,再变成韩高枝箱子里白花花的银子。

一日傍晚散衙后,韩高枝坐着马车,到张监史家里拜访,韩来宝车上搬下个木匣抱了进去。

张监史家的客堂还未燃起角灯,二人的脸面都有些昏暗。

韩高枝拍了下手边的木匣,“贤弟,几大箱白银搬进来太扎眼,换成二十六锭金元宝方便些。至于其它所需,从此,不必再为日常花销算计,我家的就是你家的。”

张监史:“承兄美意。我当过路财神,就不客气了。事虽办成,但这先后的风险都还在,闷头赚金银,万勿与他人道我。”

张监史家里放着二十六锭金元宝,心里忐忑不安,让媳妇在家看了一整日。散衙前,喊赵俭带着褡裢到自己家里一趟。

韩高枝人喊马嘶运军粮,赵俭知道事情已成。

家人见过礼都回避了,张监史搬出沉重的木匣,“事先所诺,赵兄神通大义,都践行了。韩员外所酬二百六十两黄金,弟原封不动,亦都转与赵兄。”

天虽不太黑,但张监史点燃蜡烛,让赵俭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黄澄澄二十六锭金元宝。

赵俭嘿嘿一乐道:“这是韩员外运气好。”

说着,抓了两锭放到张监史面前,“实话实说,这笔财我给义妹带走,事先也给兄弟说过,否则多留些。”

张监史推辞了一番收下。

看着赵俭将装二十四锭金元宝的褡裢,驮到马背上走远,心道:“他们赚银子也太轻松了。”

一手拿一个金元宝,借着烛光端详,沉甸甸、黄灿灿。为官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捏着金元宝把玩,心道:这黄物果然让人心里踏实。

赵俭回家,让荷儿锁柜里二十一锭。第二日将三锭给莫耀祖送去。

莫耀祖自是不要,“二哥,咱们之间勿算酬劳。”

赵俭道:“韩高枝处要来二百六十两;张监史那里留了二十两,毕竟是人家勾连来的。这事办成依赖于你,自然要比他多些,剩下的都给莜儿带走。”

莫耀祖哪里肯要,赵俭想,待以耀祖店里用到银子再给也行。

自失了一半军粮,单飞虎吩咐手下盯着韩高枝在平阳城的踪迹,他不能输得不明不白。

一日手下报他,韩高枝乘马车拜访了一位老爷,下人抱着一个挺沉木匣进去,一打听是吏房张监史家。

“张监史?”单飞虎一时想不起来,能断自己财路的自不是一般人,“这个张监史也盯着。”

第二日,赵俭去了张监史家,出来时,沉甸甸、鼓囊囊的褡裢放马背上,自是又被看见。

单飞虎得知,气得眼前发黑,“狗东西,一个小捕头居然如此坑害我,反天了,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单飞虎又气、又急、又慌,吕府的庄园一时也顾不上了。

许莜儿将单飞虎强夺庄园的事写了信,让赵俭花了银子,通过驿站,传到了杭州吕老爷那里。

吕老爷情急之下,便向邓知府写了诉状。

状子到了邓知府手里,一看,是自己当年表彰过的孝女被人欺负,更兼单飞虎的所为和在军粮失火上的嫌疑,心里便认定了是非。

唤魏程远,尽快审清此案,还许莜儿公道。

魏程远自然先把单飞虎唤来询问,单飞虎一口咬定是许莜儿利欲熏心,想讹他银子。

魏程远一看单飞虎手里有房契,而许莜儿手里却无欠据,加之他本就与单飞虎密切,便将这事搁置了。同时也暗示单飞虎知府大人在这件事上的主张。

“老单,吕府虽无凭无据,却有知府认同。你且收敛些,别硬闯风头。”

单飞虎手里握有房契,倒也不慌,只是暂且没再硬逼许莜儿腾房。

而许莜儿拿不到银子,庄园里仍有些东西可变卖,倒也足够衣食,居然这么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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