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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烜来到金田后,见识过好几次天兄下凡,却从未见过天父下凡。

今天是洪秀全大喜的日子,杨秀清居然在他的婚宴上玩起天父下凡的把戏。这个场合选得实在不妙,杨秀清也太不给洪秀全面子了。

历史上,杨秀清给人一种智商高、情商低的印象。发展到后面,他竟敢借天父下凡杖责洪秀全、逼封万岁、抢夺天王府的妃嫔。

看来,杨秀清的跋扈早有端倪。李秀成说他“威风张扬而不知收敛”,也并非虚言。

杨烜知道,后面必有好戏,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杨秀清如何耍弄洪秀全。

只见洪秀全一脸惶恐,膝行至杨秀清跟前,说道:“小子在此。”

杨秀清傲立台上,俯视脚下的洪秀全,一脸庄严,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他说:

“秀全小子,蒙朕开恩,许尔有许多娘娘。但尔要知道,尔在天上亦有正月宫娘娘。朕令尔下凡诛妖,尔要时时记得,不得有丝毫懈怠,更不得在娘娘身上浪费功夫。”

天父的话说得毫不客气,令洪秀全大为羞赧。他赶紧说道:“父亲大人放心,我奉父亲之令下凡诛妖,时刻将其铭记于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杨烜心里好笑:这两人一个演爹,一个演儿子,都知道对方是假冒的,却不得不装模作样,配合对方演下去。

洪秀全贵为天王,是拜上帝会教主、太平军元首,却得喊自己的军师杨秀清为“父亲”。

杨秀清鄙视洪秀全,却只能向洪秀全称臣,凡事都要奏准洪秀全。只有天父下凡时,他才能压制洪秀全,逼迫洪秀全听从自己。

可以说,洪、杨之间的矛盾,从杨秀清第一次天父下凡时便铸成了。这种矛盾无法调和,日后将演变成你死我活的斗争。

直至天京事变,洪秀全借韦昌辉之手诛杀杨秀清,洪杨之争才总算告终。

杨烜偷偷环顾四周,发现太平军文武大员们个个神情肃穆,大气也不敢出,更没人敢抬头。很显然,他们已经见识过杨秀清的厉害,对于天父下凡非常恭敬。

只有杨烜这一桌上,石达开、任文炳、罗大纲都不相信拜上帝会,脸上露出鄙夷、想笑又不敢笑的复杂表情。

杨秀清厉声说道:“胡说!”

洪秀全吓了一跳,在场众人也都吓了一跳。天父发怒,非同小可。

洪秀全连忙说道:“小子知错,甘受父亲大人责罚。”

杨秀清冷笑一声,说道:“秀清多次告诫尔,向妖头十分厉害,李妖头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如今,这两个妖头带着大队清妖,再次包围了天军。

“尔为何不思对策,反而急着纳下许多姬妾。朕且问尔,是江山重要,还是美人重要?是打清妖重要,还是纳姬妾重要?”

太平军称清朝大官为妖头、妖首,杨秀清口中的向妖头、李妖头,指的是清广西提督向荣、钦差大臣李星沅。

清军虽然接连战败,但动员能力强,很快就召集了许多绿营、练勇,再次对太平军形成包围、封锁之势。

论拼消耗,太平军是无论如何也拼不过清军的。

太平军不乏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这样的明白人,主张再接再厉,彻底打垮清军,摆脱不利形势。

但洪秀全忙于纳妾,置大局于不顾。再加上蒙得恩强抢民女,太平军高层对此早有怨言。

在这件事上,杨秀清、冯云山都曾向洪秀全谏言。但洪秀全性格暴烈,根据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断然拒绝了杨秀清、冯云山。

洪秀全此人,本事不大,性格却非常暴烈,且患有多动症,极易暴躁发怒,整天处于烦躁之中。据考证,他当年科举失利后大病一场,这就是当年大病留下的后遗症。

在流传下来的《天父诗》里,洪秀全写了许多诗告诫别人:不要惹他发火,他发起火来就会杀人:不要轻易劝谏他不杀人,否则他要大肆株连无辜。

杨秀清借天父下凡逼迫洪秀全以大局为重,也算是拿捏到了洪秀全的软肋,也能得到众人的支持。

这一次,洪秀全却出奇地冷静,答道:

“父亲大人教训的是,秀全知错,只顾着迎娶娘娘,忘记了太平江山。幸而清胞头脑清醒,时刻以江山为重,既是秀全的好胞弟,也是古人所言的骨鲠之臣。”

洪秀全口中的清胞,指的是杨秀清。为笼络杨秀清,洪秀全宣布杨秀清是天父第四子,称其为清胞,意为秀清弟弟。

杨秀清颇感满意,说道:“尔要打江山,全靠兄弟姊妹组成天军,打仗诛妖。如今清妖云集,围困天军,天军只能一日食两顿稀粥。

“尔倒好,娶下许多娘娘,布下这顿宴席,摆上许多饭菜。尔可知道,尔有许多兄弟姊妹正在忍饥挨饿?尔如此对待兄弟姊妹,还想指望他们替尔卖命?”

拜上帝会认为,信众都是天父的子民,彼此平等,互称兄弟姊妹。

杨秀清说太平军一日只能吃两顿稀粥,并非危言耸听。清军加紧封锁、围困,太平军已经出现了断粮的现象。

好在杨烜有水营,战船可以随时离开大湟江口,到浔江两岸买粮。

杨秀清的指责十分严厉,洪秀全也感到一丝羞愧,对道:“小子知错,甘受父亲大人责罚。”

杨烜偷偷瞄了眼杨秀清和洪秀全,只见杨秀清一脸严肃,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天父。洪秀全面露惶恐,似乎真的相信天父附在了杨秀清身上。

杨秀清接着说道:“尔既封秀清为军师,就当信任秀清,凡事不能横加掣肘。”

此时洪秀全威望甚高,对“世俗事务”兴趣很大。冯云山是洪秀全的亲密战友,与洪秀全处于同一战线。

杨秀清虽然担任军师,总揽军政大权,却必须奏报洪秀全,得旨后方可施行。遇有分歧,杨秀清只能通过天父下凡,逼迫洪秀全采纳自己的主张。

洪秀全看了眼假天父,随即恭顺地低下头,说道:“清胞智谋过人,小子谨遵父亲教诲,放手让清胞施展本领。”

杨秀清有些得意,说道:“清妖围尔甚紧,尔不能坐以待毙,得请秀清帮尔,杀破重围。尔要赶快建立小天堂,让兄弟姊妹进入小天堂享福。”

洪秀全只得答道:“是。”

杨秀清得寸进尺,说道:“朕当年偏爱尔,许尔下凡做天王,却令秀清为天下兄弟姊妹赎病主。是故尔做天王,秀清却体弱多病。”

这,是哪门子的事情?

洪秀全脑袋转得飞快,对道:“四弟替天下人赎病,小子愧作二兄。小子愿替四弟受苦,求父亲大人恩准。”

杨秀清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说道:“尔有这份心思,可见朕当年没有白疼尔。尔是人间天王,不必替秀清受苦。不过,尔可以加封秀清为‘赎病主’,也算宽慰秀清。”

洪秀全恍然大悟,弄了半天,杨秀清是要讨封号。他连忙说道:“谢父亲大人明示,小子明日就封清胞为‘赎病主’。”

金田起义后,杨秀清被洪秀全封为左辅正军师。日后,杨秀清威望不断提高,洪秀全不断为其加封封号,最后成为“劝慰师圣神风禾乃师赎病主左辅正军师”。

杨秀清得到“赎病主”的称号,颇感满意,继而说道:“传赖媳过来。”

所谓赖媳,就是洪秀全的妻子、天父的儿媳妇赖莲英了。

赖莲英也在宴席上,很快膝行到杨秀清身前。

杨秀清对她说道:“赖媳,尔与秀全关系不睦,朕早已知道。朕长子常常下凡,教导尔与秀全互相敬爱。

“朕今日下凡,也要告诫你们两个,要相敬如宾,不得彼此打骂,既辱国体,又使朕在天上蒙羞。

“尔是秀全小子正妻,要管好后宫里许多小婶。尔要教导她们尊重秀全,若有嫌弃、怠慢秀全者,不拘哪一个,云中雪飞。”

“云中雪飞”是太平军中的隐语,代指斩首。洪秀全自称早年上过天堂,奉天父令下凡诛妖。天父赐他了一柄宝剑,名为“云中雪”。

洪秀全与赖莲英关系不睦,他性格暴烈,时常家暴赖莲英。

萧朝贵曾多次天兄下凡,调解两人关系。但天兄下凡,大多是在私人场合,以兄长的口吻说话也显得更为客气。

杨秀清公然天父下凡,以老子教训儿子、儿媳的口吻,教训洪秀全、赖莲英,这就有点羞辱的意思了,无疑令洪秀全更为难堪。

但天父是拜上帝会教义中的最高神,不管他说什么,信众都得遵守。

赖莲英出身于农家妇女,没有什么见识,面对天父的责难,只能唯唯诺诺。

杨秀清非常满意,说道:“朕回天矣。”

本是一场热闹的喜宴,经杨秀清这么一闹,气氛立马跌入冰点。众人各怀心思,匆匆吃了点饭菜,各自向洪秀全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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