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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崇曜原以为官府要他捐输钱粮,没想到竟是招募红单船武装!捐输钱粮,伍崇曜不过咬咬牙,贡献点财产算了。招募红单船武装,这可是动刀动枪的事!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去年,黑旗军在广州沥滘水道大败广东水师。当时,广东水师招募了一批红单船武装,在此战中尽皆被毁。

这些红单船,都是由十三行出面担保,从海商中招募过来的。船只被毁,船民死伤无数,官府却无力赔偿。伍崇曜只得听从官府意思,从十三行中筹措资金,草草了结此事。

现在,官府又要招募红单船武装,伍崇曜怎么向海商开口呢?

况且,这本来就是官府应该出面做的事。自己只是一个商人,还要垫钱垫粮,这算什么回事?

伍崇曜辩解道:“府台大人,这两年市面不平静,十三行生意大不如前。可是,长毛、洪兵四起,我们行商身上的摊派愈发增多。

“别的不说,您就看这个月。抚台大人修建惠济义仓,这是救人水火的好事,伍某带头认捐四万两白银。洋痘局经费不济,无法再为幼童接种天花疫苗,我又捐银两万两。

“鸦片战后,朝廷赔款2100万银元,我伍家一家便认赔210万元。皇上即位以来,下旨令伍家办理接济团练经费。仅今年一年,我伍家就在团练一事上捐输银两十万零七千九百四十九两。

“府台大人,不是我不愿报效朝廷。您明鉴,我伍家用钱如流水,进账却日渐减少,哪里还有余钱招募红单船呢?”

知府心里如明镜似的,知道伍崇曜在说谎。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清朝被迫同意五口通商,实际上剥夺了广州十三行的贸易垄断特权。

但广州是第一次鸦片战争的爆发地、主战场,城内军民对洋人非常仇视,一直阻止洋人入城。而一旦洋人入城,十三行将彻底失去贸易垄断特权。

因此,十三行坚决反对洋人入城,借此维持其摇摇欲坠的垄断地位。虽说十三行的生意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十三行仍能在岭南维持一定程度的贸易垄断权,借此赚取大量利润。

事实上,直至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洋人才最终进入广州。十三行也彻底失去贸易垄断权,迅速没落下来。

在广州知府看来,官府给了伍家贸易特权,伍家才积累下许多家业。现在,国家有难,伍崇曜理应义不容辞,散尽家财支持官府。

他冷冷地笑了笑,拿出一份邸报,丢给了伍崇曜。

按,邸报是朝廷传知朝政的新闻文抄。

伍崇曜匆匆浏览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何桂清下放江苏学政的上谕。上面还有署礼部左侍郎宋晋的一封奏疏,上面写着:

“奏请特谕伍崇曜,迅再添募红单船百号。雇募之费,伍崇曜如能独力支付,助成巨功,固属至善,否则,前太常寺卿龙元僖家业亦优,可协办此事。令丁忧给事中苏廷魁督带,奋力清剿。”

咸丰批准了这条奏疏,着令广东巡抚叶名琛迅即办理。

伍崇曜看罢,心里凉了大半。

知府收过邸报,说道:“伍家难,国家也难。有国才有家,要不是朝廷开恩,让你们伍家统领十三行,你伍家能攒下这许多家财吗?

“广州十三行号称天子南库,国家有事,往往从十三行募集资金。现在抚台请你出面筹钱招募红单船,你这次要哭穷吗?”

知府疾声厉色,把伍崇曜吓了一跳。他缓和了一下神色,说道:

“现在国家正在集中力量剿灭长毛,你也要体谅国家的难处,不要老是讲困难。这件事,你好好考虑考虑,明天召集十三行,商议出个章程出来,后天给我回话。”

知府颇不耐烦,起身就要离开。伍崇曜百般示好,试图挽留知府,再次和知府讨价还价。

没想到知府态度坚决,油盐不进,既不收那幅庚寅的山水画,也不肯在万松园停留。

伍崇曜无奈,只得亲自把知府送至门外,然后才魂不守舍回到万松园。

他一边安排管家下帖子,请其他十二家商行明日至万松园议事,一边召集幕僚,商议此事。

哪知幕僚们商量了半天,也没个头绪。

有人说,要乘机和官府讨价还价。如果官府支持茶叶专卖,怡和行就能出面招募红单船武装。

有人说,兵者乃不祥之器,商人万万不可与红单船武装打交道。最多,伍氏可以捐助一批钱粮,其他事务一概不能参与。

有人说,乱世出英雄,伍氏不妨借此机会插手红单船武装,也能提高家族地位。

还有人说,长毛刚打下金陵,兵锋正锐,将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不可轻易招募红单船,招致长毛仇恨。

……

正在心烦意乱之际,台下的伍德彝凑到伍崇曜耳旁,悄悄说道:“父亲大人,何不问下姐姐?”

伍崇曜眼前一亮,对众幕僚拱手说道:“诸位仁兄,我要去老太君那里请安。请大家接着讨论,商议出个办法,晚上我再过来请教。”

老太君是封建时代官员妻子的尊称。伍崇曜父亲伍秉鉴一生劳苦功高,妻子也蒙朝廷敕封,故伍崇曜称她为老太君。

父子两人离开万松园,来到望远楼。这是伍崇曜大女儿伍菡居住的地方。

伍菡虽是大家闺秀,却从小古灵精怪。有时候,她像是贾宝玉,常常语出惊人,说出叛逆之话。有时候,她像是王熙凤,思维缜密,精明过人,连伍崇曜也自愧不如。

如今,她已经二十一岁了,却至今未婚,也不愿嫁人,平日的爱好就是研究西学,再就是读书。

伍崇曜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伍菡八岁时,从洋行里为她请了个英语老师。从此之后,那个名叫珍妮的英国女人就成了伍菡的良师益友。

两人须臾不能分离,以至于外面常有流言,说伍菡不爱男人,只爱珍妮。

伍崇曜也曾下过狠心,送走了珍妮。伍菡便不吃不喝,说只有珍妮才懂自己,只有珍妮才能和她说上话。到头来,伍崇曜也只好把珍妮请了回来。

看着倾国倾城、冰雪聪明的女儿,伍崇曜总想为她寻个好人家,却总是被她一口回绝。

大户人家听说她学习英语,与英国女人厮混在一起,又常充当伍崇曜的英语翻译,都对她敬而远之。

偶尔有些狂士,倾慕伍菡的才情,主动找上门来求亲。伍菡要么嫌他不懂西学,要么嫌他沽名钓誉,要么嫌他年纪大相貌丑。有人来时好好的,走的时候被伍菡羞辱得落荒而逃。

就这样,伍菡的婚事就耽搁了下来。

去年,杨烜率黑旗军大闹广州,城内外人人自威。伍氏上下着急,又是增募家丁,又是逃入城内。只有伍菡不以为然,反而盼着黑旗军攻下广州。

在她看来,黑旗军秋毫无犯,又提出了兴办教育、鼓励工商业的主张,比清军开明、进步一万倍。黑旗军推翻满清,或许是件顶好的事呢。

杨烜引军撤向广西时,陆菡还失落了好一阵儿呢。

听过父亲的介绍,伍菡又询问了几个问题,最后说道:

“父亲,这是件大事,非办不可。皇上、京官、抚台都指名道姓要父亲招募红单船,江南的军情又如此紧急,你还怎么推脱?除非你不想当行首了,把行首位置让给其他行商。

“兵事虽然危险,但咱们不揽兵权,不参与指挥作战,就不会惹祸上身。咱们既然要干,就要干得漂亮一些。不妨大张声势地组织募捐,带头捐钱捐粮。

“甭管结果怎么样,咱们先凑出一笔钱粮,组织一支红单船武装,送往江南效力。如今官军正缺水师,等红单船开到了江南,必会受到江南大营重用。

“我听说,现在负责剿灭长毛的官军统帅是向荣。向荣明白事理,皇上又明令各省协饷。到时候,红单船的饷银粮草都由江南大营供给。咱们远在广东,就不必管这档子事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伍崇曜恍然大悟,夸赞还是女儿聪明有决断。

伍菡笑了笑,提醒父亲道:“父亲要格外注意,咱们组织红单船武装,要把它打发得越远越好,千万不可把红单船送到广西打黑旗军。

“黑旗军就在广西,顺珠江即可直达广州。听说他们已有了蒸汽战舰,战力不容小觑,在桂南甚得民心。若我们惹怒了黑旗军,他们顺流而下,咱们这才是惹祸上身了。”

伍菡已经收到了杨烜的密信,颇为心动。长了这么大,杨烜是第一个让她春心荡漾的人。她自然不愿为杨烜增加敌人,故说出这番托辞。

伍崇曜不明所以,说道:“如今长毛势大,朝廷关注点都在金陵。两广总督徐广缙不在广东,巡抚叶名琛也不愿多事,应该不会有人截留黑旗军到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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