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远交近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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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岛津齐彬很快认了怂，下令前线将士停止抵抗。一直叫嚷着要攘除夷人的攘夷派武士，也被三国联军的坚船利炮所震惊，从前线各地落荒而逃。

日本人是一个性格多变、自我矛盾的民族。日本武士好战而祥和，黩武而好美，傲慢而尚礼，呆板而善变，驯服而倔强，忠贞而叛逆，勇敢而懦弱，保守而喜新。

因此，他们面对三国联军，敢于英勇赴战。可一旦认清敌人的实力后，他们又可以坦然放弃抵抗。

（日本人的这种复杂性格，使得他们可以随时转变立场。近代史上，日本毅然明治维新，脱亚入欧，不像满清那样阻力重重。）

西乡隆盛受齐彬所托，冒着暴风雨，骑马巡视了沿海炮台、鹿儿岛主城、集成馆。所到之处，尽是一片瓦砾，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他飞马来到干耳寺本营，对岛津齐彬说道：“主公，情况比预想得还要糟糕。夷人的舰炮非常厉害，炮弹所到之处，玉石俱焚。

“特别是中国的铁甲舰，体型虽小，却行动灵活，速度极快，炮火极猛。船上有两门主炮，但射速极快，火力不弱于二十门火炮。

“铁甲舰抵近集成馆，把集成馆内的造船厂、火炮厂轰得面目全非。我军的炮弹打在铁甲舰上，根本就无法穿透铁甲，竟有被铁甲弹回者。

“至于英夷、法夷，同样不遑多让。他们虽无铁甲舰，但战舰吨位更重，船体更大，载炮更多。法夷最为可恶，炮击鹿儿岛主城，损坏房屋五百余栋，包括藩邸内的两栋建筑……”

西乡隆盛还没说完，岛津齐彬便打断了他，问道：“夷人会登陆吗？会不会像鸦片战争那样，攻占城池，污我百姓？”

西乡隆盛不敢肯定答复，说道：“夷人应该不会登陆。第一，三国联军号称三国，其实战舰并不多，只有二十多艘。船上的官兵大多都是海军，缺少陆军。

“第二，鹿儿岛炮台守军表现英勇，重创英舰一艘。该船至今未能恢复动力，由别船拖离了战场。英国战舰不多，接下来肯定要想办法修复战船，而非登陆攻占鹿儿岛主城。

“第三，我们萨摩藩虽然海军不行，陆军却不容小觑。夷人船坚炮利，擅长海战而不擅长陆战。他们若敢上岸，咱们天时地利人和，一定可以挫败他们。”

岛津齐彬心里稍微放心了。他这才注意到，西乡隆盛虽然脱去了蓑衣，里面的衣服已被暴风雨淋湿了。

于是，齐彬唤来侍从，取来自己的便衣，强制西乡隆盛换上。又把西乡隆盛拉近火炉，帮他取暖。

西乡隆盛不肯，齐彬则严肃地说道：“西乡君，你是我的左右手，替我掌理军队。如今，我非常依靠你，你可不能有丝毫闪失。快换上衣服，这是命令。”

西乡隆盛感动得热泪盈眶，只得换上了干净衣服，说道：

“主公，您如此厚爱某，某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今日一战，我军一败涂地，主公不仅不责备我，反而一再宠信，某实在是无地自容！”

岛津齐彬安慰他道：“今日之败，非战之罪，实因敌我力量悬殊，实因忠教这个混蛋擅启战端。你可要振作精神，帮我收拾残局。”

西乡隆盛释怀不少，说道：“某一定谨听主公教诲。”

（西乡隆盛是一个非常忠诚的传统武士。历史上，倒幕运动尚未成功，岛津齐彬突然暴毙。西乡对时局非常悲观，一度想要自杀，为齐彬殉葬，遭到朋友的强烈反对。

（日后，西乡隆盛果真不负众望，指挥政府军打败了幕府军，日本幕府体制瓦解，天皇重掌实权。之后，天皇发动明治维新，废藩置县，引起武士不满。

（已经回乡归隐的西乡隆盛，受下级武士拥戴，发动叛乱。政府军击败叛军，西乡隆盛自戕。当时血腥镇压下级武士者，即为西乡隆盛的昔日同袍-大久保利通。）

大久保利通识见宏远，向岛津齐彬献计道：“主公，今日之战，足见敌我力量过于悬殊。目前谈攘夷，完全是不切实际，亦是误国之论。

“我们要趁此机会，纠正藩内武士的偏见，打击攘夷派顽固分子。忠教作为始作俑者，至少要切腹谢罪。以忠教为首的攘夷派骨干，至少要逐出萨摩藩。

“此外，我们还要与幕府大老井伊直弼坦诚交流，向他讲清攘夷危害，请他下令各藩开放通商，制定对外友好政策，杜绝再次出现类似长崎骚乱的事件。”

岛津齐彬思索良久，说道：“对日本来说，攘夷是行不通的，只能积极开国，自强变法。等到自己强大了，再谈攘夷的事。对萨摩藩来说，我们败局已定，关键是如何收拾这场残局？如何尽可能大地减少损失？”

西乡隆盛勇武有余，谋略不足，对此束手无策。大久保则与之相反，勇武不足，谋略过人。他早有对策，说道：

“主公，某以为，我们虽然打了败仗，仍要不卑不亢。今日虽然战败，炮台守军表现卓异，重创英舰一艘。夷人尊重强者，只要我们诚心与之议和，夷人亦不会漫天要价。

“其次，我们要拉上幕府，要幕府帮忙解决纷争。萨摩为日本之地方政府，并无外交权利。幕府为日本之中央政府，与夷人谈判责无旁贷。

“我们可以鹿儿岛残破为由，请三国联军北上横滨，在横滨展开谈判。横滨已是幕府的地盘，到了横滨，谈判的任务就可以交给幕府了，咱们从旁襄助即可。

“就算日后要赔款，咱们也可以拉上幕府。幕府在名义上也是藩主的上级，有权力节制萨摩藩，就有义务分担萨摩藩的赔款。”

岛津齐彬眼前一亮，对大久保利通的建议赞赏有加。西乡隆盛却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武士视荣誉为生命，大久保的办法未免过于取巧，甚至有些卑劣。

他不甘示弱，向岛津齐彬献计道：“主公，我们今日虽然战败，虽败尤荣。特别是鹿儿岛炮台守军，面对夷人挑衅，当机立断，率先开炮，足见我萨摩英雄辈出。

“遥想几年前，美夷率黑船叩关。幕府不敢反抗，不放一枪一弹，就签下了条约，开放了口岸。两相对比，高下立判，世人从此知道萨摩的利害矣。

“今日率先开炮的炮手，即为大山岩。开炮重创英舰的炮手，还是大山岩。元旦时，舍弟与大山岸等人在居酒屋与夷商争春，被主公关了禁闭。

“今日大山岩有功，足以抵销前日的处分。某悉心调查，得知此公炮术精湛，律己甚严。请主公简记在心，日后对他委以重任。

“至于夷人舰队，咱们不必急着向他们投降求和。明日天亮后，可以派大久保过去探询态度，顺便邀请他们赴横滨与幕府谈判。”

谈起大山岩，岛津齐彬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说道：

“西乡君，你放心，我不仅要解除对大山岩的处分，还要对他大力表彰。就按你的意见，先不要举白旗，明日大久保过去探探消息。”

岛津齐彬更喜欢性格直率的西乡隆盛，尽管在事实上，大久保利通更具远见卓识，也更为齐彬所倚重。

大久保利通深谋远虑，说道：“中英法三国，此次构衅而来，一体行动。英法是传统列强，与我日本相隔万里。中国则为新起之秀，与日本一衣带水。

“古人云，远交近攻，我们应当结好英法这种远国，防备中国这种近邻。杨烜统一南方，纳琉球为藩属，又与幕府结好，共志不小。

“若日本再不奋发图强，必将步交趾、柬埔寨、琉球之后尘。主公，幕府积弊重重，又为中国所控制，已经无药可救。

“外交上，我们要争得英法等国的支持，从西方国家学习先进文化技术。对于中国，则要加强防备。未来日本要强大，必须走到本岛，到岛外开辟生存空间。

“中国为日本近邻，对日本有着战略上的压制。所谓东亚共荣，只是杨烜的谎言。东亚之繁荣，实为中国一国之繁荣，并不惠及日本。

“咱们应当赶到杨烜统一中国之前，联合其他强藩，拥护天皇，帮助天皇归政，实现内政的统一。然后，再彻底统一政令废藩置县，变法图强。”

西乡隆盛并不赞同大久保利通的观点，反驳道：“中国为日本近邻，日本对中国文化欣慕已久。日本的文字取自中国，典章制度、建筑服饰亦取自中国。

“中国的汉学因杨学而复有振兴之势，日本要自强，自然要优先学习汉学。若舍近求远，夷人的制度文化并不一定适用日本。”

岛津齐彬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两位，日本的命运，日后再讨论吧。现在，我们要首先关注萨摩之命运，解决当前的危机，收拾战败后的残局。”

这是西乡隆盛的职责，他说：“主公，我已经下令戒严，收拢败兵。目前，鹿儿岛主城内，还有三万名配备武器的武士，严防夷人登陆。如今暴风雨仍未结束，夷人暂时不会开战。”

大久保则说：“我明日去见三国公使，提议停战，邀请他们到横滨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