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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杀死袁爱之之后,敌军一哄而散。谢玄收拾剩下的千余名兵士一路往南,赶到寿阳城南城。
在南城门内广场上,谢玄手提袁爱之的首级站在广场长街上,身后上前士兵高举火把,齐声向着城头高声叫喊。
“袁爱之已死,首级在此。寿阳北城已破,粮草已毁,尔等速降,饶尔等不死。”
“袁真叛贼气数已尽,不要为他卖命啦。放下武器,即刻投降,只惩首恶,余者免罪。”
“袁真叛贼,勾结胡人,数典忘祖,不忠不孝。凡杀袁真献上首级者,封官加爵,重重嘉奖。”
城头守军本已经人心惶惶,城外晋军猛攻,压力巨大。城内大火燃烧,又有不知多少晋军在城墙内喊话。粮草没了,城内进敌人了,本就被迫参加叛军的壮丁们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将领们大声喝骂着他们,让他们集中力量守城,逼迫甚急。一时间城内城外,城墙上下一片混乱。所有人张皇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刻,在城楼左近,不知谁大喊了一声:“袁真死了!”
这一嗓子,顿时像是落在油锅里的一滴水,瞬间整个城头沸然。
“袁真死了,我们败了,粮草没了,城破了。我们还打什么?”
“逃命啊!”
城楼左近的守军在一瞬间轰然崩溃,守城兵士纷纷丢下兵刃沿着城墙抱头逃窜。任凭将领官员们如何呵斥,任凭督战老兵如何阻止也是无济于事了。
崩溃迅速蔓延全部城墙,最后连老兵们也开始加入逃窜的队伍,一些将领们知道大势已去,赶忙脱掉盔甲,改换小兵装束混入人群之中。
城外晋军大军如潮水般冲上城墙,他们再也没有遭到任何的反抗。随后便是疯狂的追杀和屠戮的开始。数万晋军入城,对逃散的叛军展开了追击。此刻是收割功劳的时候,多一个人头,多一个俘虏都是功劳。整座寿阳城陷入了疯狂之中。
三更时分,桓温和郗超率领众人在南城门外护城河边站立。城门口,谢玄在数十名卫士的簇拥下走出城门洞,上了吊桥一步步的走来。
郗超见到谢玄的那一刻,眼中有些失望,但却也露出钦佩之色。他本以为谢玄必死,但谢玄不但活着,而且完成了任务。这让他既感到惋惜又有些庆幸。
桓温率众大步迎上,哈哈大笑道:“贤侄,你做到了。寿阳城破了。”
谢玄拱手行礼道:“下官幸不辱命。”
桓温笑道:“此战你立下了大功,安石知道了,必然甚为开怀。”
谢玄一笑道:“岂敢言功。是大司马用兵有方,袁真叛贼气数已尽,我只是尽了些力罢了。”
桓温大笑道:“听说你手刃了袁爱之?没想到贤侄居然是一员猛将,那袁爱之可是出了名的勇猛之将啊。”
谢玄道:“我差点死在他手里,但最终他还是被我割了首级。”
桓温点头道:“谢氏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谢玄道:“袁真他们抓到了么?城中一片混乱,我怕他们已经逃了。正要带着人去搜索抓捕呢。大司马却要我出城来了。”
桓温哈哈大笑道:“贤侄,功劳要留一些给其他人嘛,你说是不是?他们跑不了。”
谢玄一愣,也呵呵笑了起来。
天明时分,寿阳城逐渐恢复平静。桓温大军进入城中之后不久,桓石虔率骑兵于淮河岸边擒获昨夜城破时逃走的袁真父子以及朱辅等叛乱官员。
抓到他们的时候袁真已经气若游丝,在送到桓温面前后不久,袁真便气绝身亡。袁真次子袁双之以及朱辅等人不久后被押解建康,当街诛杀。
在攻下寿阳城之后的庆功宴席之后,大司马桓温和手下首席谋士、大司马参军郗超进行了一次私人的对话。而这次对话,对大晋朝影响极为深远,可以说左右了大晋朝的走向。
……
隆重的庆功宴在攻下寿阳城后的第二天傍晚举行。虽然此战其实桓温的兵马也死伤超过八千人,其实只能算是一场惨胜。但在宴席上,桓温自吹自擂,众将歌功颂德,似乎完成了一场了不得的伟业一般。
事实上,这场叛乱便是由桓温引发,本来根本不必有这场造成数万军民死伤的战争。但桓温引以为荣。
酒席之后,喝的醉醺醺的桓温带着郗超去看了已经被枭首的袁真的头颅。那头颅被割下来放在一个木盒子里,准备第二天一早送往京城,呈现给朝廷的。
就在袁真血淋淋的头颅旁边,桓温喷着酒气发出了慨叹。
“哎,犹记得袁真音容笑貌,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景兴啊,你说这世上的人都是怎么了?为何便不能顺从局面,安守本命?偏偏要做不自量力只是?袁真和我有旧交。你应该是知道的,几年前他为了讨好老夫,送给老夫三名美女,都是他宠爱的姬妾。桓玄之母阿马便是其中之一。以他和老夫的交情,只需对老夫低头,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郗超当然知道此事。当初袁真为讨好桓温,送了三名姬妾给桓温,都是他最为宠爱的女子。其中一名叫阿马的,为桓温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名叫桓玄。桓温老年得幼子,对桓玄宠爱之极。
“桓公说的是啊,这世上的人便总有一些奇怪的想法,不肯顺应局势,偏偏要倒行逆施。须知命数大道,浩浩汤汤,无可阻挡。人都要学会顺应大势人心,其实便也是顺应天意。那袁真偏偏不懂这一点,偏要和桓公作对,不知妥协,才落得如此下场。可悲,可叹。”郗超点头道。
桓温呵呵而笑道:“这世上的人,若都如景兴这般睿智便好了。”
郗超笑道:“似景兴这样的人可不多,桓公怕是想多了。大多数人,可都想反着来,都想成为逆流呢。桓公也不是不知道我大晋这些人的习气,越是特立独行者,越是吸引人的目光,越是名气大。有些人甚至以为,对抗桓公这样的人,才显得他们有风骨,才能获得赞美之声。”
桓温冷笑道:“一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辈,老夫看的多了。老夫迟早让他们跪着来向老夫赔笑谄媚。又或者,老夫把他们全部赶到竹林里去。他们也别吃饭了,啃竹笋喝溪水便是。”
郗超呵呵笑道:“也许那样的话,倒是正合他们的心意了。”
桓温瞪了郗超一眼道:“景兴,这帮人不足为虑,老夫可不在乎他们心里怎么想。老夫在乎的是王谢和天下大族怎么想。老夫知道,攻邺城失利之事,对老夫的声望影响甚大。这一次,我们攻克寿春,拿了袁真叛贼,五万叛军被我们全歼于此,这总让他们满意了吧?可洗刷坊头之败的耻辱了吧?这回他们没话说了吧?”
郗超肃容道:“桓公是说醉话,还是当真心里这么想?”
桓温道:“怎么?难道不是么?老夫在寿阳的胜利不够辉煌么?”
郗超苦笑道:“桓公看来真的喝醉了。此战完全不能挽回坊头之败造成的影响。王谢等人可不在乎什么袁真。他们只会认为,桓公是逼反袁真,夺豫州之地罢了。此战不但不能立威,反而会让他们更加的紧张。桓公想以此得到他们的谅解和拥护,让他们感念桓公维护大晋的功劳,那便完全错了。”
桓温皱眉道:“你是说,他们反而会对老夫更加的防备?”
郗超看着桓温道:“桓公,其实依景兴所想,桓公其实已经无需再要强行得到他们的认可了。豫州已然在手,江左大镇已然尽在桓公手中。桓公有豫州之便,江州之钱粮,荆州徐兖之兵,已然完全掌控局面。既已如此,何必还要苦苦寻求那些人的认同?非要得到他们的认可和赞扬?景兴认为,完全可以换一种思路。”
桓温抚须慢慢踱步沉吟,不置可否。
郗超沉声道:“桓公,当今大晋,王谢孤高,庾氏自大,天下士族,皆效其习气以为榜样。景兴说句桓公不爱听的话,慢说桓公挫败于坊头,便是桓公收复中原之地,也得不到他们的真正认可。在这些人眼中,桓公永远无法和谢安石王茂宏等人比肩。桓公的心思景兴其实很清楚,桓公无非是想得王谢大族支持,一切水到渠成罢了。但在景兴看来,却是痴心妄想。桓公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这些,他们绝不会拥戴桓公的。”
桓温双目如电瞪着郗超道:“景兴,你怕昏了头了。”
郗超拱手道:“桓公,景兴对桓公忠心不二,这些话其实也是景兴一直想向桓公说的。今日不妨开诚布公的说出来。若桓公认为景兴妄言,我不说了便是。以后也不会再提半个字。”
桓温皱眉沉思,半晌缓缓道:“那么,依景兴看来,老夫岂非是白费气力?”
郗超沉声道:“桓公,圣人出世,立德立威。但光以德行感召世人是不成的。若天下人顽固不化,便当立威以慑之。威德并重,方可令冥顽之人转变。景兴有两妾,景兴爱之,二人恃宠生骄,对景兴的话反而不理不睬。直到景兴身边一婢对景兴不敬,被我酒醉后斩杀之后,那二妾自此待我如上宾,也不敢吵闹骄纵了。虽然这两件事相差甚远,但景兴认为,这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施恩和立威并不矛盾。桓公若不展现强大的实力和威严,他们便不会惧怕桓公,便以为桓公只会跟他们讲道理。而只讲道理,却又是讲不通的。”
桓温伸手搭在装着袁真头颅的木盒上轻轻敲击,缓缓道:“老夫不能率兵抢夺,那会天下大乱的。老夫不希望走到那一步,那可能会导致不可收拾的后果。不到万不得已,老夫不能那么做。”
郗超微笑道:“景兴知道桓公的心思,景兴的意思并非要桓公抢夺,而是要他们明白,应该主动的将桓公要的东西送上来。”
桓温道:“你别跟老夫绕弯子,依你之见。老夫当如何?”
郗超收起笑容,缓缓道:“景兴建议桓公,效伊尹霍光之行,震慑天下,立威于豪族。让他们明白,桓公不是不能做一些事,而是不愿罢了。”
桓温神色震动,脸上的肌肉抖动着,久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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