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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书生读书读得不咋样,讹人也不咋样,吵架更是颠三倒四,没有形成逻辑闭环...倒还是有一个优点,跑得飞快,生怕显金派出那几个膀大腰圆的镇宅神兽去家里搜刮丢脸,趁着领头羊逃了,另几个老赖皮一溜烟跑得不知去向了。

围观群众也渐渐散了。

为答谢亲爱的博儿仗义执言之情,显金邀博儿晚上去老宅吃个便饭,本是礼貌寒暄,谁知博儿脆生生答应下来,往老宅走的路比显金还熟。

显金:“...”

您这么自来熟,真的好吗?

一路进陈家老宅,张妈特来问菜谱,“...三爷听说金姐儿的好友来家里,说晚上必定回来吃...”笑问博儿,“张公子可有忌口的?”

博儿赶忙摇头,十分乖巧,“您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张妈眼神一亮,“蹄膀也吃?肠头也吃?猪皮冻也吃?鸡杂也吃?鸡皮也吃?百叶肚也吃?辣的?酸辣的?酸菜的?泡椒的?爆炒的?碳烤的?辣炖的?油炸的?”

显金好像摸到了张妈的真实口味了...

怎么说呢?

比较川...

大荤大腥,大油大盐,听一听都少活五六岁。

博儿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都吃的,没有忌口。”

显金肉眼可见地看到张妈不仅眼神亮了,拳头也握紧了,一副要大干特干的战斗姿态。

好吧...每天想着法儿做她和希望之星两个热孝的清淡素餐,真是受委屈了...

陈敷果如他所说,临到晚饭便步履匆匆回来,手上拿着几盒马蹄糕、白糖发糕和黄鱼糕,据说是泾县丁桥的特产——一月三十天,陈敷起码二十五天都在外面跑,今日去个庙里烧香,明日去趟溪边垂钓,后日再约上泾县同为二世祖的小纨绔吃吃酒听听曲,不到四十岁就过上了退休生活,日子十分逍遥。

咋说呢?陈敷的岁月静好,全靠显金负重前行。

因糕点里加了猪油和鱼肉,显金和陈笺方都吃不了,三十来个糕点,全进了陈敷与张文博的肚子。

陈敷十分喜欢张文博,还开了一壶梅子酒与君对酌,喝得微醺,脸颊上头,便乐得呵呵地指着张文博,“...你这个读书人,我倒是很喜欢...不迂腐!很变通!见人三分笑!”

再看张文博上半身的软缎袄子,下半身的细绫裤子,坠在腰间的玉佩又大又透,便笑得更开怀了,“还有钱!”

陈敷愣了一愣,突然身子前倾,笑得十分真诚,“简直就是我挑女婿的不二人选!”

陈笺方夹菜的手一抖。

张文博酒都被吓醒了,连连向后摆手,心里甚是害怕!

那个少男不怀春!

也得是春啊!

他可是看过贺老板面无表情扣掉周二狗半吊钱的样子!他还见过贺老板骂人!就在刚刚!不带脏字,但骂得可脏了!——就差没指着人鼻子说人吃白食了!

做生意的样子,总让他想起他爹...

他是怀春,不是怀爹啊!

显金一抬眸,眉目一斜,目光瞥向陈敷。

陈敷的酒意瞬时散了一半...拿起杯子假啜一口,心里倒是十分嘀咕:艾娘那么温柔恬淡的人,怎么能生出这么厉害的闺女...

一顿酒喝到临近宵禁,显金是主家,陈笺方是熟人,二人并肩博儿亲送到陈家老宅门口,又差了家丁再三叮嘱必要送到山院里去。

显金在门廊站了站,将脸上的热吹散后才转头回房间。

陈笺方仔细端详,未曾从少女的言行与背影里察出落寞与心事,却仍旧不放心,压低声音轻声道,“...下午...那些人的话,你不要在意。”

显金满脑子官司,听陈笺方这么说,先是愣了愣,反应片刻后方知他是几个意思,便笑起来,“我才不在意呢——一群老蟊虫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只是些商战上的小手段,我还不至于真气。”

被骂贱人算个屁哦。

她那暴发户老板的爹,和人抢生意时,被人骂祖宗十八代,不也仍旧一张烂脸笑嘻嘻吗?

陈笺方怔忪片刻,方道,“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贺姑娘舒朗开阔,不拘小节,叫我十分...钦佩。”

能得封建时代既得利益者的一句钦佩,叫显金略略受宠若惊。

显金一抬眸,却见这抢手货郎君目光如辰似星,却突兀地想起夹在《大魏律会卷》书中的那支樱花,忙将目光移开,轻咳一声,走进抄手回廊。

陈笺方沉默地跟在身后。

有一瞬间,显金有些后悔,为啥她要做体恤民情的老板——让锁儿提前回去休息?

但凡还有人在旁,两个人的气氛也不至于如此...尴尬...

打破尴尬的最好办法,就是没话找话。

显金想起乔山长出的阶段性作业,便随口道,“...让我写‘论学’,不拘形式、不拘内容、不拘好与不好,就写我怎么看待这玩意儿。”

听到显金用“这玩意儿”代指读书,陈笺方不免失笑,声音照旧压得很低,像是怕吵醒老宅里睡着的家丁,“论学,这题太大,写文章的话,需找准切口入题。”

显金也是这么想的,点点头,“我预备从学与行来入手。”

“知行合一,主张求理于吾心,十分典型的心学理念。”陈笺方点点头,说起做文章,他可就不困了,“可惜如今,国子监受内阁影响颇深,我离开时无论翰林也好、内阁也好、太学也好,皆信奉朱夫子的‘先知后行’。”

归根到底,是心学和理学的争议。

显金记得明代有个时期,读书人们围绕,朱熹、陆九渊与王守仁分别坚守的理学、心学,先知后行还是知行合一展开了十分激烈的斗争...

如今也有?

显金笑问,“我看乔山长,也是心学流派。”

十分任性,且顺其自然。

陈笺方轻笑颔首,“乔师,十分不惯‘徒悬空口耳讲说’。”

也就是反对先学了再干的理论。

显金再问,“你呢?姓理还是姓心?”

陈笺方深深地看了显金一眼,隔了半晌才轻轻摇头,“主考官姓理,我就姓理;主考官姓心,我就姓心,我不过小小举人耳,尚没有站队选边的自由。”

倒没想过陈笺方会这么说...

显金怔愣。

陈笺方手背于身后,气质稳沉得像灌铅的鼓,就算丢进水里,无论浪高淘低,他也决计不会轻浮地飘于水面。

“如有空余,我们可同去茅草书屋,家中藏书太少,几乎没有大用处。”

陈笺方轻声出言,“乔师在带你读书,就算放在山院,也是十分值得珍惜的机会。”

显金当然知道。

虽不知乔山长为何这么看得起她,但有名士大儒带着读书写文章,就算她以后没用,没资格参加科考,对她而言,也是段很好的回忆和成长的机会。

显金赶紧点头,“若您不嫌我驽钝,我自是非常愿意的。”

少女“驽钝”两个字带了鼻音,确有种钝感的可爱。

陈笺方不自觉地勾起嘴角,“那明日下午?”

显金摇头,“铺子上有事。”

“后日下午?”

显金再摇头。

“三日后?”

显金想了想,仍旧摇头。

陈笺方再问,“近日,铺子很忙?”

显金笑着挠挠眉毛,“倒也不是很忙,只是有些私事要处理。”

陈笺方静待后话。

显金站在游廊里,脚后跟不自觉踹上了朱漆栏杆的底部。

还真是像头尥蹶子的倔驴...

陈笺方心上莫名闪过这个念头。

显金略有吞吐地开了口,“我得去把宋记收拾了——虽不气,却仍要锱铢必较、有仇必报!否则容易夜不能眠、食不能咽...这对身体不好、很不好。”

陈笺方:“...”

好吧,他能不能收回那句“舒朗开阔,不拘小节”的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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