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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雅·塔蒂亚娜第一个出场。

她很紧张,她没见过这么多的人。

整个体育馆座无虚席,人头攒动,站在冰面上往四周望去,所有的方向都是人。

这跟她的jgp时期是不一样的。

分站赛jgp一向人少,场子一般也很小,观众三三两两地坐着,入目是一片空位,能填个十分之一就很好了。

热爱这项目的人太少,它不是大热的足球篮球,愿意来看花滑比赛的人更少,哪怕赛事方在外赠送门票都没有人过来。

卓雅经历过人数最多的比赛应该是世青赛,坐满了一半多,因为人与人之间有空位,看上去是满场。

但跟现在是不一样的。

去年的jgpf也是跟gpf一起举办,可因为时间的关系,想看sr比赛的人并不一定会蹲jr比赛。

同一个场地,不同的待遇。

黑压压的人群看上去甚至有点恐怖,他们见到六个女单出来进行六练,一个个激动地狂喊,在建筑设计下回声交杂,营造出了铺天盖地的热烈氛围。

丛澜等人是习惯了,卓雅不行。

op门票少,到场的观众人数是限定的,六练就是正赛最初的六分钟,所有想看比赛的人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

卓雅能深刻地感受到,上万观众带来的压力。

孤身一人在偏僻墙角的演讲练习,站在班上讲台处的实时演讲,在全校师生面前演讲;

歌手在录音棚内演唱录制,在热闹的音乐节台子上演唱,在万人、两万人的晚会现场进行演唱;

不一样的,随着人数的增加,刚转变了环境的人鲜少可以快速适应,所以会看到有人逐渐变得大气、稳当,进步飞快。

卓雅现在就是一个本来只用面对录音师和助理的歌手,陡然间被放到了两万人的场子里,在明亮的灯光下被塞了一支话筒。

她被盯得有些不敢动了,但必须要动。

教练就在旁边看着她六练的成绩还不如上午的op,失误率高得离谱,别说3a了,卓雅的3t都摔了!

等到结束六练,其余五人离场,卓雅来到了场边,眼睛里带着茫然和慌乱。

教练只能紧急地让她不要紧张,告诉她发挥出自己训练时的水平就可以了。

卓雅听着她的声音有些缥缈,似远非近,就像是云一样,想抓又抓不到。

教练急了:“塔蒂亚娜!”

她没有让卓雅提前面对丛澜,是好也是坏。

这么多观众天然会对选手造成影响,不限定正向和反向,因为对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参加校运会三千米跑的人,在最后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听到看到路边所有人都在真切地为自己加油,就能提着一口气硬生生跑到终点。

这是一类人。

还有的是卓雅,心态一般,又极其敏感,她怕的不是这几万观众。

她怕的,是观众们对丛澜的期待。

这是一种别样的感受,这么多人在看着你又不是单纯在看你,他们在衡量你的实力,看好或不好看你接下来的发挥,揣测着最后的名次。

哪怕是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为了丛澜而来的人,也能占到全场四分之三。

为什么总是说选手会有主场优势?

并不单单是指在自家办的比赛,裁判们可能会对选手有优待。而是说,不用长途跋涉、不用到截然不同的陌生环境、不用花费大量的时间去适应,同时,方便本地观众来观看比赛为自己加油,这些都是“主场优势”。

无形之中是让人安稳的。

参加c的瓜队选手无一不为观众们骄傲,尤其是在颁奖仪式上,当国旗飘扬,国歌奏响,全场起立合唱,那一幕让所有人深深地刻印在脑海。

所以冰协一直不放丛澜两站gp都去外面比赛;

所以双人组在经历了一次包揽前三后今年也要立志做到;

所以男单在没有拿下金牌后楼翎他们自责许久;

所以冰舞组的选手暗暗咬牙死命训练希望早日跟上其余三个项目组的高度。

“就跟到了家一样。”

这里不是卓雅的家,是丛澜的家。

卓雅有着很强烈的感触,她好像浑身都长了刺,抵抗着上下左右所有的目光。

尽管里面也有在为她加油的。

时间要不够了,也就是30s而已。教练急得拍了她一下:“卓雅·塔蒂亚娜!这不是最后一次,你必须要适应这种赛场氛围!展现出你自己的真正实力,你要成长!”

教练不想责怪这个刚刚15岁的女孩,她生活经历很单纯,除了训练就是训练,每一个花滑女孩都是这样。

15岁升组的年龄太早了,20岁就差不多可以退役的年龄也太早了,这些都要求她们将自己最好的童年时光全都拿来训练,在那个单一雪白的冰场上度过人生中最会被回忆的年龄段。

这就很容易让其他东西被忽略掉。

卓雅强按下心里的惶恐焦躁,她转身向后滑去,好在肌肉记忆比她现在的脑子管用,一切都还是以前的模样。

观众们为她欢呼,为她安静,她在四面八方的热切注视下,开始了自己的短节目《洛可可主题变奏曲》,作者柴可夫斯基。

大提琴的琴音流淌,温柔地安抚了卓雅躁动的心,她听着熟悉的旋律,肢体随之起舞,步法接连涌出,慢慢地,十多秒后,她在煎熬中变得沉静。

也许蜕变就是如此,在恐慌中前行,在害怕里寻找坚定,并将瑟缩退让抛下,走过沼泽就能踏上坚实土地。

丛澜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她要更惨一些,因为她直面的是死亡与重生。

就人生经历的丰富性与传奇性而言,她能排在全世界里的第一。

她亦是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一点点学着长大的,在遭遇了死亡之后,被系统带离父母的前一秒她还看到了哭得快要昏死过去的郁红叶,和头发开始斑白的丛凛。

丛澜失去过自己能失去的所有东西,她在与系统完成任务期间也一直在不断地失去,她得到了很多,她失去得更多。

如果她可以选择,谁愿意放弃十次人生呢?

她死了十一次,才终于再次回到父母身边。

于谨说带丛澜以后才知道,原来有人这么适合花滑。

张简方数次让丛澜在队内分享“大心脏的炼成方式”,目的是提高褚晓彤等人的赛场发挥水平。

丛澜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现在,没崩溃没长歪,她脚下的路狭窄又绵长。

后台维持热身状态的丛澜弯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

还是很疼,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别闹啊,”丛澜无奈地低声对自己说,“得加油。”

·

卓雅感受到的压力不止是观众,还有“3a必须要成”,以及丛澜在这里。

她以前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那么的喜欢丛澜,现在卓雅明白了,因为丛澜就是丛澜。

丛澜在的地方,一切都很不一样。

今年的gpf女单竞争性真的太强了,从短节目开始就充斥着火·药味。

【我不是很理解,反正自由滑比不过丛澜,为什么不直接放弃拿第二】

【莉莉娅不是说佩服丛澜吗,她都放弃了第一奔着第二去的,上什么难度啊,求稳就行了说不准还能捡漏】

【所以她们站在了赛场上,而你只能用键盘敲下这卑劣的话】

佩服不是放弃,自由滑差距大不是短节目就不管不争了的理由。

以前的3a是没找回来,所以莉莉娅用的是2a,求的是节目完成度。

后来有了,她立刻放进了赛场中,因为她也有自己的挑战。

丛澜的赛季主题是挑战,她的节目同样对花滑选手们产生了正向影响。

莉莉娅:“对,我的3a是很不稳定,甚至可以说我拼的就是万分之一的成功率,但那又怎样?我要放。”

一鼓作气,成了就成了,摔了就摔了。

卓雅的骄傲、天草梨绘的努力、莉莉娅的沉稳、娜塔莉的追逐、褚晓彤的向上,每个人的3a都是不一样的感情。

跳跃会说话,节目会表达,难度之上是艺术,基础之上是升华。

丛澜第六位出场,右手边不远处的kc区里,褚晓彤伤心又无奈地摇头,她反手撑着腰部,疼得嘴唇煞白。

作为两站都拿到了第一名的两人选手,积分虽然一样,但丛澜两次短节目破纪录,以及分站赛总分都高于褚晓彤,所以她的位次是第六,褚晓彤第五。

前五个人一共五个3a,站住的仅娜塔莉一人,其余四个不是摔倒就是有翻身、步法滑出、存周等毛病。

所有人都想在赛场上跳出来一个无任何瑕疵的3a,但这太难了。

莉莉娅在后台站着,目光灼灼地盯着显示屏。

“澜要上场了。”她笑着道。

娜塔莉同样一错不错地看着,连一丝眼神都不愿意分给显示屏之外。

“嗯,她要开始了。”娜塔莉点头。

丛澜伸出拳头,与围栏后面的于谨轻轻触碰。

她微微点头,旋即转身后滑,在一连串的收紧动作里滑到了最中心的位置。

场地里的温度很高,脚下的冰跟六练时候有点不太一样,特别是围栏周围一米的区域,那里的冰相对场地中心要软一点点。

不是冰化了的那种程度,是细微的变化,对一般人无所谓,对丛澜来讲很重要。

她在脑海里快速地过着整个短节目的编排,迅速地修改了几点临近边缘处的步法,在脑子里给这些路线打了标记,提醒自己等会儿要注意一下。

特别是影响到跳跃的路线,进入滑出的前后都很关键。

欢呼掌声一霎寂静,赛场针落可闻。

丛澜闭眼,复又睁开。

她提前触碰到了南极的凛冽寒风,于是,在她睁开眼睛的瞬间,音乐未至,《风暴》先来。

从她站在冰上的身影到聚焦她的脸,放大了眼睛,镜头一顿,她的睫毛纤毫毕现。

镜头怼上前,半空的四个方位大屏有了丛澜的眼睛特写。

冷峻,无惧,抗争。透过她的眼睛,仿佛能看见丛澜身边无形的风雪,和她即将要迈出的脚步。

“啊啊啊啊!”现场和看直播的世界各地一阵尖叫。

抬眸之际,冰冷在场中蔓延开来。

《风暴》的呼啸声传来,巧妙地衔接上了丛澜刚才的气势,助威、扩大,宛如雪崩于空中,“嘭”的一声,炸得突兀又震撼,让人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方位去看。

看过太多次,训练也罢赛场也好,褚晓彤是在场所有人里除了丛澜于谨茱迪以外《风暴》见了最多的人。

她没有马上离开kc区,而是站在了台阶下面,双手搭在围栏上,紧张地看着丛澜飞舞的身影。

也就紧张了三五秒,随后,褚晓彤的眉眼就放松了。

她笑了笑:“状态很好。”

只这么一瞧她就知道,这两日里丛澜的状态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

观众们看到了前方的狂风,看见了怒号而来的暴风雪,也见到了丛澜大步向前义无反顾的3a姿态。

她是踩着风雪起飞的探险家,以卓绝的技术储备和悍不畏死的决心,来到了这险地。

71的高度,3的远度,延迟转体的3a,丛澜携着冰凌杀进暴风雪,与之浑然一体。

落冰滑出的那道弧线,就是风的方向。

开场一个3a,是对风暴的宣战,是对冰冷死绝极冷之地的耀武扬威。

女高音的吟唱配合着风鸣器模仿出来的嘶吼风声,孤寂恐怖里,燕式转和联合旋转生生不息。

褚晓彤看到了丛澜的伤,她在做某些步法的时候还是有了一丝变化,比如大一字,比如弓步,比如跳接旋转。

但丛澜控制得很好,她甚至将这些细微的变化都考虑了进去,转而化作了自己的情感表达。

“将劣势转变成为了自己的优势。”褚晓彤眼睛微微瞪大。

太冷了,太难了,趔趄前行,暴风雪中难免走得艰难。

就像是带着失误的《罗朱》不耽误它成为冰迷心中的白月光,增添了些许新动作的《风暴》,偶尔显露出来的疲惫和随后的坚韧,让这个短节目的情感更加丰富。

完美的3f3lo,完美的3lz。

还有后面疯狂的接续步,丛澜可能是一个已经被冰雪覆盖的移动式冰块,在这条名为挣扎的挑战之路上,将一身的冰雪尽皆抛下,迎面奔向朝阳。

冰裂四起,丛澜旋身小跳,她回到了场中,躬身转开了一朵名为冰雪的花,在蓝天白云之上旋转飞舞,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越升越高,硕大的雪花离得远了,变得跟个渺小水滴一般。

音乐停止,水滴贝尔曼定格。

丛澜没有直接松手让浮腿放下,她缓慢地放开了抓着冰刀的双手,浮腿也有一个弧度似的轻轻落下。

触冰的时候,丛澜倒吸冷气。

膝盖真疼啊。

还好,还好没有出错的结束了。

“好!!!”褚晓彤在场边奋力鼓掌,大声地为丛澜叫好。

嘶——

结果动作大了,她姿势一变,腰又疼了一下。

褚晓彤捂着自己的腰:“……”

好难啊。

离得近,她见丛澜在致谢行礼,自己手里抓着几个刚才冰童给的礼物,就特别爽快的一股脑全往冰上抛了进去。

丛澜往这边看的时候,一眼就见到了正在丢礼物的褚晓彤。

她跟褚晓彤挥挥手,又比了个大大的心,嘴里大声喊着:“谢谢啊!”

褚晓彤笑眯眯地回应她。

相隔半个冰场,她在里面她在外面,前后脚比赛的两个人,遥遥地对视着。

是竞争对手,也是很好的朋友。

所以你成绩好,我同样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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