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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关,在北梁人离开了四日之后,大夏使团也踏上了归程。

但这个归程,却是假的。

因为要在第一时间掌握北梁的情况,随时和耶律石保持沟通,以完成这个决定南北命运的大计,所以夏景昀并不打算直接返回中京,而是会悄悄在青川关中继续逗遛。

白云边和鸿胪寺卿郎玉坤将率领大部队继续南归,为的就是防止因为他们持续逗留不回而引起北梁人的警觉。

从烈阳关去往青川关的路上,白云边和夏景昀同坐在一辆马车中。

白云边看着夏景昀,“那莽夫去了雨燕州,情况如何?”

夏景昀没有纠结他这个称呼的问题,轻声道:“昨日不是传来了消息嘛,东方平五路伐夏,劫掠无数,屠杀我大夏子民甚众。”

“呸!提起这个我就来气,亏他还曾是我大夏皇子,这等行径,连一个异族都不如!合该千刀万剐!”

白公子一如既往地维持着一个愤青的体面,怒喷东方平。

夏景昀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有本事你朝着官军来,屠杀平民算怎么个事,但是既然是敌人,就不要对敌人抱有太大的道德幻想,他平静道:“靖王已经去了雨燕州,我大兄也在,他们两人合力,东方平插翅难逃,到时候,一并跟他算账便是。”

白云边迟疑道:“可是如今东方平不仅还有两万多的东路边军,如今更是吸纳了数千精锐鹞鹰骑,还有两万多雨燕军能干脏活累活,看军报上你堂兄就两万左右的军队,那莽夫也就三千人.”

“当初北梁十万绝对精锐骑兵,又如何?”夏景昀笑了笑,“而且依照我的猜想,我堂兄的兵马以步兵为主,明面上的主力也是他,他应该会提兵北上,直接进攻雨燕州的大城,吸引牵制东方平的主力。靖王因为是偷偷潜入的,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估计还是会采取奇袭的策略,要么在关键时刻加入战局,要么直接偷袭东方平空虚的后方。”

白云边听完不禁哼了一声,“说得头头是道的,好似你真的知晓兵事一样,兵书读过几本啊?”

夏景昀微微一笑,“乐仙兄,真正的天才将领都是不学兵法的,因为他们知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知晓治军的基本方略便够了。”

——

雨燕州,范阳郡。

夏云飞的兵马在经过两个白日的缓慢跋涉之后,抵达了范阳郡城外。

他并没有立刻下令攻击城墙,而是在城外的空地上,开始安营扎寨,整理攻城器械。

中军大帐中,亲兵面露担忧,“将军,雨燕军会不会突然攻过来啊?”

夏云飞平静地看着地形图,“不是派了斥候和警哨吗?”

“万一他们大军直接打来呢?”

“不会。”

夏云飞开口说了一句,但没有过多的解释。

东方平合围不成,就不会动手。

而一旦合围成功,就是他们发动雷霆攻势的时候。

这一战,他是鱼饵,要的就是以自己和麾下的将士们,钓住东方平这条大鱼。

而鱼竿,便握在姜玉虎的手中。

姜玉虎能行吗?

值得他赌上这些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他掀开帘子走出去,开始巡视营盘的防御。

这一切,也被范阳城头的东方平都看在眼里。

在猜到夏云飞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之后,他便放弃了暗中掌控城防的想法,光明正大地站了出来,主持整个战事。

他的身旁,心虚自己不法之事的范阳太守努力想为自己挣一点表现分,小声道:“殿下,他们如今正在安营扎寨,立足不稳,我们为何不出兵击之?”

东方平头也没回,“不急。”

得!又没说对!

范阳太守心头惴惴,但东方平压根没心思去琢磨一个手下在想什么,他只是看着对面那庞大的营盘,看着里面如同蚂蚁一般辛勤忙活着的人,心头既激动又紧张。

吃下这一支军队,他就能够携带着大胜军威,放手将雨燕州整肃成铁板一块;

吃下这一支军队,狼牙州就门户大开,唾手可得;

吃下这一支军队,他就能坐拥两州,雄踞河北,前途便会霍然开朗;

吃下这一支军队,即使同时得罪了北梁和大夏,他也能有夹缝中活下来,建立一国基业的可能和底气。

但前提都是要吃下这一支军队。

这一支由夏云飞率领,曾经以更少的人手,击败过他的军队。

他的手按在冰冷的城墙上,青筋暴起,内心杀意翻腾。

“报!”

传令兵快步而来,“殿下,许将军他们到了!”

东方平面色一凝,转身匆匆走下了城墙。

太守府,也是如今雨燕军的临时作战指挥中心,大堂中,一个副将朝着东方平禀报道:“殿下,末将和童将军各领五千人在夏军左右就位,呼延将军领五千鹞鹰骑已经截断夏军归路,其余各部也皆已按照殿下指令,到达指定地点!”

“好!”

东方平一拍座椅扶手,“辛苦诸位,此番定会一举功成!”

房中众将也是一脸兴奋,纷纷开口。

“殿下放心,此番我等包围既成,夏云飞插翅难逃!”

“当初一败之耻,我等此番必然洗雪!”

“殿下神机妙算,营造出此等大好局面,我等若再是错失,就只能自裁谢罪了!殿下放心,此番管教夏军有来无回!”

东方平连连点头,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当即拉着众人开始商量作战方略。

一番商讨之后,东方平开口道:“既如此,便按照方才的布置,准备吧!”

众人齐齐站起,轰然答应。

东方平的目光扫过他们一张张脸庞,“此战胜,金银、美人、田地、官爵、封妻荫子、万世基业,就都唾手可得!”

“诸位,再聚之时,便是大胜之后!我等着你们!等着为你们庆功!”

“喏!”

待众人离开,东方平脸上的狂热之色便渐渐消退,转为了凝重。

就夏云飞今日的表现来看,他是知道这一仗不好打,并且想到了自己的出现的,那为什么他还要选择出兵来此呢?

区区一个狼牙州州牧,背后有着夏景昀和太后支持的他,真的会那么怕?

他的倚仗到底是什么呢?

东方平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安。

但左思右想,他也想不明白哪里可能会出问题。

罢了,不管那么多了,在绝对实力面前,在真刀真枪的厮杀面前,什么阴谋诡计都没用。

只要打败了夏云飞,自然就知道他怎么想的,或者那时候他怎么想的也不重要了。

一念至此,他招来亲卫,吩咐道:“斥候放出三十里,哦不,五十里,侦查一切可能的援军!”

待亲卫领命而去之后,他心底稍稍安定了些。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只是努力吞掉夏云飞这一支兵马。

——

与此同时,大夏军的军营中,夏云飞也同样在和自己的副将、校尉们议事。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此刻看着帐中众人,缓缓道:“诸位,原本,我们应该等待朝廷慢慢恢复平定,而后集结大军出发,以雷霆碾压之势收复雨燕州,但是我们却在这时候提兵北上,主动迎战。此战很难,我们却必须得打,诸位可知为何?”

众人并未接话,神色严峻地等着听自家将军接下来的话。

“因为,贼人竟敢侵我大夏疆土,屠我大夏子民,我们身为大夏军人,黎民以赋税供养我们军饷,自有保境安民之责,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夏云飞的神色骤然变得亢奋起来,“东方平勾结外贼,残害黎民,罪大恶极,我们该不该伐他?纵千难万险,我们该不该迎难而上?”

“该!”众人终于爆发出一阵齐齐的怒吼。

夏云飞沉声继续道:“如今天下动荡,正是我辈武人用武之时,本将已凭借军功封侯,诸位难道就没有一颗建功立业之心吗?这是困难,但亦是一辈子遇不到几次的机遇!诸位就不想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就不想未来暮年儿孙满堂之时,骄傲地向子孙说起自己当年血战疆场的豪迈吗?”

“想!”众人的眼中,跳动着希望的火焰。

<div class="contentadv"> 夏云飞又接着道:“此战凡战死者,抚恤加倍!本侯亲自监督,绝无贪墨!伤残者,本侯负责保障每一位弟兄安置妥当!愿诸君随我一道,为我大夏江山,为了疆土黎民,为了自己毕生抱负,打赢这艰难的一仗!”

“愿听将军号令!”

整齐的呼喊,涨红的面容,炽热的双眼,告诉夏云飞,战役昂然,军心可用。

夏云飞点了点头,“接下来,就劳烦诸位,召集所部,层层安抚,务要确保弟兄们的斗志和士气,告诉他们,这一战,为了国,也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我们身后的家园亲族!”

“喏!”

众人领命而去,亲卫忍不住夸赞道:“将军,以前都觉得您长于军略而讷于言辞,没想到您竟是深藏不露啊!”

夏云飞摇头轻笑,“都是跟二郎学的。以前觉得口才无用,如今方知,不是口才无用,是不好的口才无用,无用是因为说得不对。”

亲卫还想再夸上几句,夏云飞就已经站起身来,“走,随我去巡营。”

夜晚就在这样的对峙中,悄然到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营帐的灯火忽明忽暗,仿佛这方小小天地的微弱庇佑。

值守的军士穿着厚厚的冬衣,感觉风在从衣服的每一处缝隙钻进来,然后在骨头缝中作恶,

但夏云飞的安抚还是有效果的,哨兵们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四周,警惕着一切的风吹草动。

远处的阴影中,似有黑云浮动。

骤然间,一支烟花炸响了夜空。

借着那一闪而逝的光,哨兵们瞧见了自己的眼前,是悄然来袭,整装待发的敌军!

黑云在烟花过后的瞬间变得真实起来,铁蹄将大地敲击出沉闷的声响,铁骑加速,猛冲而来。

“敌袭!”

“敌袭!”

“敌袭!”

东面、西面、北面的哨兵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陡然高喊。

提前得了命令和衣而睡的营中士兵立刻在一层层将官的呼喝下,迅速到位。

地上的拒马、壕沟、绊马索;

箭楼和土坡上的弓矢、标枪;

再之后的步兵盾阵、枪阵;

一层层的防御,在营地四面建起。

凶悍的雨燕边军和鹞鹰骑共同组成的骑兵从东西两侧,悍然冲来,猛然撞在了狼牙军构筑的防御工事之上。

人仰马翻,战马的悲鸣和人的惨嚎声在刹那间点燃了寂静的夜空。

弓弦砰砰响着,抛射出一支支利箭,在空中划出优美而无人能见的弧线,落在来袭者的身上。

夏云飞一身盔甲,手持长枪,站在军帐前,默默看着,脸上殊无喜意,因为雨燕州的攻击不可能这么就被挡下来的。

果然,在付出了百余条人命的代价之后,两侧的骑兵都已经冲过了那些无法动弹和变化的防御工事,他们伏在马背上,手举小盾,冲到了营门前,和盾阵再度一撞。

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猛刺,带起一片血肉横飞。

而北面的大营正面,足足一万的雨燕州步军,踏着整齐的步子,同样结阵而来。

夏云飞亲自走到战鼓前,从鼓手手中拿起鼓槌,重重一敲。

比先前更壮烈的鼓声让狼牙军众士卒的士气登时一振。

而更让他们振奋的是,蓄势已久的己方骑兵从悄然打开的营盘中冲出,在中军旗楼上大旗的挥舞中,迎向了敌军。

战斗在瞬间变得激烈而胶着。

三面围攻的雨燕军,就如滔天的潮水,奔涌而来。

但固守大营的狼牙军就如同那浪中礁石,看似被潮水淹没,但等到一浪过去,又依旧显露出自己顽强的身影。

东方平坐在城墙上,看着远处营中的厮杀,就这么平静地看了足足两个时辰。

夜色中,他轻轻叹了口气,“吩咐下去,收兵吧。传信让诸位将军来城中议事。”

不多时,雨燕军鸣金收兵,真如潮水般褪去。

而朝廷官军的大营,也真的如浪中礁石一般,顽强地存在着。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黎明的范阳郡城中,东方平看着众将,笑着道:“哭丧着脸干什么?”

一个副将起身请罪,“殿下,是末将等无能,夜袭都没能拿下对方!”

“哈哈哈哈!”东方平却大笑两声,将众人笑得阵阵懵逼,“你们啊,太乐观了!”

他看着众人,“你们对面的是谁?可不是什么庸才蠢猪,而是出自无当军,力敌萧凤山,阵斩慕容虎,二十三岁便因军功封侯的夏云飞啊!你们还真指望就这么一战就赢了他们?”

众人神色微变,东方平继续道:“今夜我为何要夜袭,为何又要围三缺一,要的就是在夜色中制造恐慌,让他的士卒慌乱,从坚守转为溃逃,一旦队伍阵型崩溃,别说是夏云飞,就算是姜玉虎来了也难救。”

“但是,殿下,我们这不是没成嘛!”

东方平淡淡一笑,“一战不成,那就再来一战啊,夏云飞所领的,终究只是狼牙军为主,战损超过了一定的数目,说再多都是无用,必然溃败,等他们一溃,你们就配合将其分割屠杀干净便是!依你们看,他们还能再坚持这么一战吗?”

众人眼前一亮,心头乌云尽散。

——

“将军,若是再来这么一战,恐怕我们就顶不住了。”

朝廷官军的大帐中,刚刚清点完战损,安置好了伤员和防御举措之后,众将齐聚,向夏云飞禀报着情况。

夏云飞看着手中纸上的数字,心头同样一片凝重,仅是方才那一战的战损,就达到了一成。

狼牙军能够扛下来,没显露出崩盘的迹象,就已经比普通的地方军好一大截了。

但他毕竟只带着他们练了个把月,军纪和能力增强得有限,比不得真正的无当军,想来一旦战损超过两成就有极大的风险会崩,而战损超过三成,则必然溃散,神仙难救。

东方平会看不到这一点吗?

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吗?

答案同样是显而易见的。

夏云飞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先好生收敛尸体,救治伤员,然后安抚好士卒,记录好军功。明日之战,我亲率无当军出击,以攻代守!尽量杀伤敌人,减少我们守卫的损失。”

主将拼死,三军用命,怎么也能多扛过一战吧!

“将军!使不得啊!”

众将不约而同地齐声开口,有人是真心实意担心夏云飞安危,也有人是在想着万一夏云飞有什么事,建宁侯夏景昀能放过他们嘛!

夏云飞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意已决,诸位,此战我们输不起!可愿与我一道以命相搏?”

众将见状,心头也不禁有些感动,当即点头,“请将军放心!”

待众人离去,夏云飞走出大帐,望着天边,目光凝重。

公子,你在何处啊?

一筹莫展之际,他忍不住又想着,若是二郎在我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会如何做呢?

夏云飞默默琢磨,忽然心头一动,叫来亲卫,沉声吩咐道:“如果届时战事稍有不利,你便带一队人,在营中高喊”

——

一个白昼缓缓过半,当下午的时光缓缓到来,众人在饭菜的香气中醒来,一场大战就又要准备展开了。

东方平缓缓走上城楼,他虽然很想亲冒矢石,亲手打赢这一战,但是,他害怕自己成了夏云飞的目标,步了慕容虎的后尘,最终成了扭转战局的关键,所以,还是选择了在城墙上旁观。

不过,即使没有他,下方的战场上,己方一万骑兵,两万步兵,三面合围,夏云飞仅仅只有两万多人,里面还夹杂着许多民夫和仆从军,优势尽在我手,昨夜试探清楚了对方战力,胜利已是板上钉钉。

他隔着两三里,望着那一片肃穆的军营,想象着自己以胜利者的姿态,巡视其中,进而策马南下,入主狼牙州的场景。

但人间事往往就是这般,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就在他已经仿佛听到了胜利的凯歌时,一个慌乱的声音匆匆来到城头,来到他的身旁,如当头一棒,将一切敲得粉碎。

“将军!广阳郡急报,大股无当军骑兵路过广阳郡直奔州城而去!意图奇袭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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