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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一个时辰之前,当皇帝的车辇缓缓前行,来到了清北楼所在的书院门前,以荀飞鸿这个三杰亲传为代表的书院诸弟子已经来到了门前迎接。
少年郎的身体几乎称得上月月不同,短短半年,在充足的营养和充分的锻炼下,十四岁的荀飞鸿身形已经出落得愈发挺拔修长,瞧见东方白走下銮驾,连忙上前,恭敬地行礼问候。
东方白笑着上前,伸手将荀飞鸿扶起,“荀师兄,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这般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态度,有他一贯的姿态,也有做给周遭可能的“观众”看的意思。
荀飞鸿如今不再是那懵懂的少年,尤其是在经历了昨日的故事之后,更明白了东方白今日前来的可贵和用意,笑着点了点头,将东方白让了进去。
一行人走进书院,慢慢朝着清北楼走去。
正当他们临近清北楼之时,身后门外蓦地传来一阵骚动。
商至诚登时如临大敌地挡在东方白身前,很快书院的护卫就前来通报,说安国公和卫国公连袂求见。
商至诚悄然松了口气,东方白对这二位老人自然也是完全信任的,连忙让人将他们请了进来。
赵老庄主和苏老相公联袂走入,瞧见东方白,赵老庄主就立刻道:“陛下!老臣听闻陛下出宫,心忧不已,冒昧前来,请陛下恕罪。”
只是跟着来压阵的苏老相公没说话,跟着行了一礼。
东方白虽然年幼,但登基已有七八月,这些君臣礼节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笑着道:“卫国公、安国公之心,朕深感欣慰,不过朕只是前来此间聆听先生教诲,也无旁人,当不至于有何危险,二位卿家多虑了。”
赵老庄主道:“陛下,莱阳侯虽已伏诛,但操持此事的逆贼玄狐依然没有落网,远不能说安稳无忧。他既然所谋甚大,不至于只有一手准备,陛下今日离宫,恐为逆贼所乘。”
若是常人在他明确表态之后还在此间当着清北楼众人说这等话,东方白或许就直接沉声呵斥了,但是眼前的是他母后和阿舅共同认可的国朝柱石卫国公,再加上他身后还有一代贤相安国公压阵,就算是东方白心头不甚认同此言,也只好开口道:“那依卫国公之意,朕当如何?”
赵老庄主这等老成精了的人物,对这点少年心气,自然是洞若观火,当即开口道:“陛下向学之心自是天下楷模,但陛下之安危亦是天下民心所系,老臣愚见,不妨命人屏退清北楼所有闲杂人等,命禁军护卫值守楼下,以护卫陛下周全。”
都不是什么严格进出管理,搜身管控之类的,直接就是禁止任何有风险之人进入清北楼中接近陛下。
这样虽然有些不近人情,有些鲁莽,但却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
苏老相公这时候笑着开口,“陛下之心,老臣亦知,但多加谨慎,并不会对陛下之用意有所阻碍,卫国公职责所在,还望陛下体谅。”
荀飞鸿如今代三位先生接待八方来客,又被夏景昀青眼有加,偶有耳提面命,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闻言便主动道:“陛下,二位国公爷说得有理,在下这就去通禀三位先生,将清北楼清场,以保陛下之安危。”
东方白也知道这两位老人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也没有多说,点头应下。
于是很快,原本在清北楼一楼二楼看书学习的诸多涂山三杰的徒弟、以及本计划在清北楼服侍的人都被请出了楼中,整个楼里,只留下了三位老先生,和一起登楼的东方白与荀飞鸿,以及寸步不离守在东方白身边的商至诚。
赵老庄主虽然脸皮厚,但也没直接登上三楼蹭课,只是带着几个黑冰台的得力手下,守在二楼,以防不测。
苏老相公则在一楼坐镇,指挥着剩下的禁军护卫和黑冰台探子。
三楼之上,商至诚扫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先是打算老实地护卫在东方白的身旁,然后环顾一圈猛地发现,自己该是那个端茶倒水的角色,连忙手忙脚乱地煎茶煮水。
他仔细检查过了茶杯,没发现什么问题,便为众人倒上了一杯茶。
临西先生坐在三位老先生正中,看着东方白,“如今朝政国事,颇多风雨,陛下今日驾临,我等不胜感激。”
虽然每旬日是东方白规定的上课时间,但是最近朝政繁忙,德妃又有身孕,东方白已经有两三次缺课了,今日特意前来,良苦用心不言而喻。
东方白连忙道:“先生言重了,先生于朕有传道受业解惑之恩,于天下学子有高山楷模之意、广开求学门路之德。朕自当支持先生之风骨意气,以正士林之风。”
晚林先生笑了笑,“有你二人,足可传我等衣钵,此生无憾。”
空壁先生端起手中茶盏,“饮茶,而后开课吧!”
众人端起茶盏,互相示意,抿了一口。
然后三位老先生便开始授课,但刚说了两句,临西先生便眉头一皱,捂着肚子倒了下去,紧跟着晚林先生和荀飞鸿也捂着肚子,商至诚立刻反应过来,糟了!中毒了!
但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一旁的房梁上,仿如恶鹰扑食般,掠下一道人影。
就在商至诚拔剑出鞘的刹那,对方右手一扬,一道寒芒便冲着东方白而去。
东方白同样腹痛如绞,看着那道寒光直奔胸口,一时竟反应不及!
商至诚惊骇欲绝,手中长剑脱手掷出,但却只穿过了袖箭的残影。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疼得趴在桌上的荀飞鸿强忍着疼痛,伸手抓住东方白的皇袍,用尽全力将他朝后一拽。
袖箭落在东方白的小腿之上,狠狠扎了进去,鲜血瞬间流出,染红了袍内黄袴。
“玄狐!你合该碎尸万段!”
商至诚的一声暴喝,体现了他心头无与伦比的愤怒和惊骇,同时也提醒了楼下的黑冰台好手和护卫们。
此刻的他,如暴怒的猛虎,一身惊人武艺毫无保留地展现,以骇人的速度前冲,刚刚落地的玄狐从袖中滑出一柄匕首,但商至诚压根就不在意,手臂前探,在毫厘之间闪过匕首闪着幽光的刃,一拳砸在他的小臂之上,直接震得玄狐五指一松,而后猛一拧腰,一记横肘砸中玄狐的脸颊,登时让他飞出了满口鲜血和几颗牙齿。
一击得手,商至诚更是得理不饶人,直接飞身一个膝撞,玄狐在堪堪之间双臂横架,但沛然巨力直接让他横飞了出去,撞破了窗棱。
“哈哈哈哈!有劳商统领相送!”
但却想到,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横飞出去的玄狐忽然放声一笑,笑容得意又阴险,以至于那含糊不清的口齿都显得那般可恶。
禁军之虎,终究在狡诈之道上,没斗过黑冰之狐。
商至诚双目喷火,瞧见地上的匕首,躬身、拧腰、旋踵、掷出。
一道流光瞬间直奔玄狐面门,他的首要目标自然是要生擒,但若是生擒不得,也万万不能让这弑君恶贼走脱!
看着这匕首如流星般飞来,看似飞在空中无从借力的玄狐,却早有防备,手中掷出一根抓绳,如灵蛇般缠住手边的一根窗棱,瞬间荡开,堪堪躲开了这道流光。
“商统领,不必远”
得意的喊声还未停下,耳畔便传来风雷之音。
他诧异扭头,只见一杆长矛破空而来,在他猝不及防之中,直接贯穿了他的身体,直接将他钉在了巨大的楼柱之上。
颤抖不止的矛尾,如同此刻众人狂跳的心。
玄狐脸上的惊骇,和众人此刻的震惊,都一起凝结在这个暮春初夏的早上。
这一切,说来漫长,实则不过就在几个呼吸之间,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在宫门外等候之时偶然得知情况便匆匆赶来的陈富贵捂着过度发力被拉伤的右臂,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救陛下啊!”
下方众人才如梦初醒,二楼之上,赵老庄主已经领着人匆匆登楼,而三楼上,商至诚一看东方白乌黑的伤口,登时面色猛变。
玄狐这狗贼,竟然在箭上涂毒!
他立刻撕下一块布条,将东方白的大腿紧紧捆住,然后俯下身去,便欲将伤口之中的毒素吸出来。
“商统领!万万不可!”
赵老庄主一把将其拉住,“此等剧毒,见血封喉,吸毒之举,无非徒增死伤罢了!”
身为黑冰台的实际掌控者,他此刻的悔恨并不比商至诚少,“赎罪也好,抵命也罢,先得看陛下情况!速速送陛下入宫,让太医诊治,方位正途!”
商至诚闻言,立刻将东方白抄起,朝着楼下狂奔!
赵老庄主走到窗前,看了一眼被钉在柱子上还没断气的玄狐,带着万古冰川般的森寒,“将此獠救下,好生诊治,这么死,太便宜他了!”
他匆匆下楼,看着苏老相公,“苏兄,我此刻心乱如麻,此间就交由你收尾了。”
目睹了这一场惊天变故的苏老相公神色也是凝重至极,但他们这等看惯了风云起落的人,多少还能保持几分定力,当即点头,“放心入宫,保护好太后,我安顿好了就入宫寻你。”
赵老庄主心头一跳,连忙点头离开。
苏老相公望着这乱糟糟的场中,闭上双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朝堂,又要乱起来了。
或者说,这朝堂,其实,从来就没安稳过。
——
长乐宫中,夏景昀听了德妃的话,猛地站起,神色大惊。
德妃一开始还在安慰道:“不要担心,清北楼不是什么鱼龙混杂之地,而且商至诚寸步不离地守在彘儿身旁,定然.”
但她的话,起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就如身在宫中自以为万事无忧的她,不也一样差点一尸两命吗?
她的神色也不由紧张起来,夏景昀沉默了片刻,当即道:“我去一趟清北楼。”
“高阳!”
德妃忽然在身后喊了一声,夏景昀扭头,对上了德妃哀戚和请求的眼神。
无言而胜过了千言万语,夏景昀重重点头。
但他刚刚迈出脚步,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后娘娘!”
夏景昀面色猛变,快步冲出,看着那个惊慌失措的内侍,厉声喝道:“闭嘴!休要惊扰了太后,有事与本侯出去说!”
内侍一愣,似懂非懂地朝外退去。
但夏景昀的身后,却传来一声颤抖但坚定的声音,“说!”
内侍看了一眼建宁侯,又看了一眼太后娘娘。
德妃面色一沉,“哀家让你说!”
瞧见一向和善的太后难得发怒,内侍也不管建宁侯的态度了,连忙道:“陛下在清北楼遭玄狐下毒刺杀,如今已经昏迷不醒。”
话音一落,德妃直接朝后倒下。
“娘娘!”
袁嬷嬷一声惊呼,将其接住,无助地看着夏景昀。
夏景昀的手在微微发抖,缓缓定住心神,“扶太后下去好生休息,告诉她,我亲自去处理这些事情,让她切莫担心,千万保重身体,陛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一定会无恙的。”
<div class="contentadv"> 袁嬷嬷嗯了一声,想说点什么,但却不够资格也词不达意,只好望着那道身影匆匆离去。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一年多以前的江安城。
当时,那个以为只是寻常的身影,只用了这么短短的时间,就已经成了她们所有的倚仗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德妃小心地扶回了床上。
夏景昀匆匆奔出长乐宫,刚刚跑出不远,便瞧见了匆匆而来的靳忠。
“建宁侯!陛下已送入寝宫之中,您快随奴才过去!”
靳忠传话,夏景昀还是放心的,当即没有犹豫地跟着他去往了东方白的寝宫。
走入殿中,十几个太医排成一排,正排队等着给东方白看诊,而商至诚则一脸歉疚而紧张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瞧见夏景昀走进,商至诚连忙上前,单膝跪地,一脸羞愧,“建宁侯,末将无能,未能实现察觉奸贼之计,致使陛下遇刺,末将百死莫赎!”
夏景昀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开口说任何的话,只是走上前,平静地看着那些太医,“已经有几人诊治了?”
太医院院正连忙出列主动答话道:“回侯爷的话,已经有四位太医诊断过了,待诸位太医都号了脉,就可以会诊开方了。”
夏景昀冷冷道:“这儿还有十来个人,等你们都看完了,黄花菜都凉了!”
“建宁侯有所不知,这是陛下病重之常例,国朝历代都是如此.”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过去那是沉疴难去,如今是中毒急救,那能一样吗?”夏景昀断然道:“已经看了的四人,立刻开方,统一交给本侯。其余众人可还有愿意一试的?”
“建宁侯”
太医院院正还想说什么,夏景昀面色一寒,“四个太医瞧不出一个病?还想要挟所有太医以自保,求一个法不责众?如若这样,我不介意将整个太医院的庸医都砍了脑袋去给陛下陪葬!”
一句话吓得众人噤若寒蝉,登时不敢多说,默默开方。
而就在这时,一个排在最末的中年太医越众而出,“建宁侯,微臣愿意一试。”
夏景昀扭头看着他,点了点头,“好!”
不知不觉间,夏景昀就已经悄然掌控了此间的节奏,虽然他只是侯爷,但中枢重臣的身份、太后义弟兼宠臣的地位、陛下阿舅的这层关系,都让此间任何人对他在此发号施令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跟着太医上前,看着东方白苍白之中又泛着青紫的脸,泪水差点就夺眶而出。
虽然先前直入皇宫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东方白不在宫中,并没有在他和德妃之中做出过任何的选择,但当瞧见这个牵着自己的手,稚声稚气地喊着阿舅;牵着自己的手一起领着千军万马冲入宫中的孩子,就这么无助地躺在病床上,死亡随时有可能将其带走时,他的心头还是浮现出难以抑制的自责和痛苦。
如果当时他多问了一句,如果当时他第一时间便派陈富贵去清北楼,如果
但凡有一个如果,此刻的东方白,都应该健康开心地朝他喊着阿舅,然后拉着他说起那些烈阳关和雨燕州的新奇故事。
“建宁侯!陛下之伤是两种,其一为入口之毒,此刻导致陛下腹痛、昏迷的主要病因;其二为溶血之毒,乃是被利刃所伤,此毒烈性更大,侵入心脉则药石难医。索性有见机得快之人,将陛下大腿紧缚,令血液上行不畅,此刻毒尚未入心脉,故而陛下如今尚有生息。”
夏景昀直接道:“你可能治?当如何治!”
那太医看着夏景昀,目光坚定而大胆,吐出两个字,“截肢,消溶血之毒。而后徐徐化解入口之毒。”
听见这两个字,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夏景昀都瞬间迟疑了。
皇帝,是天子。
天子,就连跛足都会被人大书特书,更何况是少了一条腿。
他这一迟疑,立刻就给太医院那些太医们抓住了机会,当即怒斥。
“李天士!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乃天下真龙,你竟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建宁侯,此人狼子野心,下官请诛此獠以儆效尤!”
“你们给本侯闭嘴!”夏景昀寒声怒斥,旋即看向那名李姓太医,“不截肢,能不能活?”
李太医叹了口气,“陛下吉人天相,或能逢凶化吉。”
言下之意,那就是既然不治,那就听天由命。
夏景昀皱着眉头,“让我想想。”
李太医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建宁侯,事不宜迟,希望尽早决断。截肢不一定能活,但.”
夏景昀伸手止住,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这时候,先前几位太医的药也开好了,将方子递了上来。
夏景昀不解药理,但却直接将这四张单子交给了李太医,“就凭你敢那么说,本侯信你,这四张方子,你结合着开一份药方,然后亲自监督抓药煎药,立刻送来!不得耽搁!”
李太医神色一惊,旋即面露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领命而去。
而太医院自然不可能每次都要现煎,也有提前制备的一些极品解毒丸之类的,夏景昀亲自给东方白服下之时,陈富贵和赵老庄主已经紧接着赶到。
夏景昀看着陈富贵,“陈大哥,你来得正好,稍等我画几张图,你去寻将作大监张大志,让他立刻将这些东西备齐送来,没有的就找相似的能用的,千万不可耽搁。”
说着夏景昀就摊开笔墨开始写画,陈富贵站在一旁,看着夏景昀那张极其憔悴疲惫的脸,忍不住开口道:“公子,你稍稍地歇一口气吧,哪怕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景昀一眼瞪了回去。
陈富贵只好闭嘴不再开口,很快,夏景昀便画好了几样物件,将纸张交给陈富贵,“立刻去办,然后让靳忠将御膳房管事曹杰叫来。”
陈富贵虽然听得诧异,但也不管,只要公子说的再奇怪也照办便是。
他匆匆而出,走到赵老庄主身旁,“卫国公,您劝劝公子,他自大半个月前巡视雨燕州到现在,基本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此番三日返京,一路上不曾合眼,不曾下马解鞍,我真的怕他也倒下了,这个天下恐怕就真的难了。”
赵老庄主郑重地嗯了一声,“好。”
但他看着一身疲惫,一身落寞地坐在床边的夏景昀时,以他的心性,一时竟有了几分不敢面对的踟蹰。
“老庄主,进来吧。”
就这么彼此沉默了良久,夏景昀的一句话,让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高阳,此事是我的疏忽.”
“老庄主不必如此。”夏景昀却直接打断了他,“我相信你,相信胭脂,已经做到了你们能做到的一切,此事既已发生,追责不是第一要务,最要紧的是救治陛下,以及安稳朝局。”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说出了这一番话。
而这一番话,也在这位白衣帝师的心头,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数十年风雨见惯了世间豪杰,但夏景昀居然能够在这时还想到这些,又怎能不让他这个直接责任人心中感慨万千。
“你只管在此陪着陛下,我和苏兄,就是豁出这条性命,也会压着那些宵小不敢冒头。”
赵老庄主说了一句,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承诺带着几分不令人信服的心虚之感。
“老庄主,李太医说,陛下体内有两种毒,要截肢或许才能有救,你意下如何?”
赵老庄主面露震惊,旋即深吸几口气,缓缓道:“自古从无残缺之人为帝。”
夏景昀沉默地低下头,而后抬头看着赵老庄主,“彘儿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一个皇帝,对吗?”
但是,那样的话.
赵老庄主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夏景昀的话,已经站在了人伦的制高点,他从功利角度讲出来的任何言语,都会变得冷血和令人厌憎。
而就在这时,李太医亲自端着药走了进来。
夏景昀亲自接过,慢慢而细致地喂进了东方白的嘴里。
忙完这一切,眼前的李太医却没离开,而是直接跪了下来,“建宁侯,下官恳请立刻为陛下施术,再晚只恐不截肢,这条腿也保不住了!”
夏景昀缓缓起身,看着眼前的男人,“你为何如此大胆,还敢提起此事,真就不怕我杀了你?”
“臣身为太医,只知治病救人,建宁侯若因此而杀臣,那是建宁侯昏聩残暴。但依臣所见,建宁侯并非昏聩残暴之人。”
夏景昀沉默片刻,“如果截肢,你有几分把握陛下能恢复健康?”
“臣只能保证截肢之后,腿部伤口的剧毒可以拔除,并且陛下不会因为截肢而死伤,但入口之毒会不会同样让陛下丧命,臣不敢保证。”
夏景昀再度沉吟,缓缓道:“你可知陛下如果残缺,对帝位有何影响?”
李太医道:“活着,才有可能,人若没了,则万事皆空。”
“你可知陛下醒来,若得知我等之决断,又会如何?如此行径,对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而言,是多么残忍?他还有那么多没做过没体验过的事情!他还要策马游历塞北,他还要摇扇漫步江南,他还要做一个千古圣君,一步一步,登上封禅的高台,祭告天地众神,成就千古一帝,你怎么忍心现在就砍了他的一条腿,让他的余生都与拐杖和轮椅为伴!”
李太医愕然抬头,看着情绪激动的建宁侯,终于明白,建宁侯不是不相信他,而是过不了他自己心头的那一关!
而一旁的赵老庄主也反应过来,夏景昀这些反驳的话,哪里是在与他们争论,分明就是他自己在纠结!
但就在这时,安静的寝宫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又虚弱的呼喊。
“阿舅。”
夏景昀面色猛变,快步冲到床边,一把抓起东方白的手,“彘儿!你怎么样?好些了没?是阿舅没用,没有救下你!都怪阿舅!”
东方白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阿舅,就按照这位太医的法子办吧。”
“彘儿!”
“阿舅,我还不能死。”
他忽然一咳,吐出一口触目惊心的黑血。
他小小的身子凄凉地撑着床板,虚弱的眼神却渐渐变得坚定,喘息着重复道:“朕还不能死。”
忽然明白了东方白心思的夏景昀看着这个坚强又聪明的小男孩,几乎是霎时间,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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