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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瞥了眼大堂里桌倒椅塌的盛况,沉声道:“妈妈且闪到一旁,这里交给我便是。”

苏大娘连声应着,忙招呼不相干的人都躲了。她知道这小哥虽年少,却是好勇斗狠,打起架来少不得要见血的。

“赵三郎,赵三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乎?”李丹边说边往楼梯走。

原来他一眼扫去周围尽是赵家的喽啰,却不见正主,心知他主意是躲在上面让手下出头。

果然那赵家的护院教头使个眼色,众人各擎棍棒铁尺发声喊一拥向前。

他们自见李丹背手而入,却不料待人近了陡然手上现出一对短棍,舞动如飞团团护住自己,专打手腕、脚腕,又准又狠。

才几个呼吸的功夫十几个赵家家丁护院就没有站着的了,个个倒在地上“唉哟妈呀”呼痛不已。

李丹眼角余光瞧见门外两三个衙役探头探脑,索性大声问:“老卫,你人都来了,干嘛不进来呀?”

“嘿哟,三郎你眼神真好使。”衙役头目卫雄嘿嘿笑着奉承:“我们这不是……瞧见公子你忙着,怕打搅你嘛,是不是?”

“对、对、对!”后面几个跟班赶紧点头哈腰。

“既然来了那便不要闲着,”李丹说罢看看几个人的尴尬脸色,“扑哧”一笑:“麻烦卫大哥帮我维持下,把看热闹的都赶开些。”

“哦,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可以不和勋贵家丁对阵,几个公差都松口气,忙回头呼喝着把聚拢的看客往街两边赶。

李丹吸了口气,将两根短棒攥在右手,左手轻提下摆上楼。

还差最后一级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一样物事带着风声而来,左脚踏上一阶偏头藏身躲去,原来是根小臂粗的门闩。

他手在地上轻按滚过,向身后就是一脚。打黑棍的家伙屁股上吃这脚站不稳,身子一歪,大叫一声,球似地沿着楼梯边跌落。

这时又一人怪叫着扑出来,瞧前面的掉下去了,顿时愣住。李丹起身拍拍衣服,鄙夷地瞧瞧这个书童打扮的小厮,挥手道:“走开。”

那小厮慢慢往外挪步,被他当头敲了一棍,吓得“哎哟”地叫声鼠窜而去。

李丹伸头往里瞧,见椅子上正坐着满面惊慌、抖成一堆白棉花般的赵家三公子赵煊。

他冷笑道:“哎哟,赵三哥原来在这里,倒让小弟好找。”

“呵呵,”赵煊干咽着,笑得比哭还难看。今天他是抱着一雪前耻的心思来的,没成想排布下近二十来奴才竟还拦不住李丹一个!

“李三兄弟,别、别来无恙?为兄今日……只是来耍耍的。”

“耍耍?把我兄弟的胳膊都打折了,这是耍子么?”李丹陡然提高声调。

“呜”地声冷风带过,短棍一头已经放在赵三额角,吓得他“刷”地出了身汗,大叫道:“哎,李兄弟,有话好说,莫动手。”

“不动手啊?”李丹疑惑道:“那你手下奴才刚才是做什么呢?”说着举起另一手短棍。

“误会,误伤!”赵煊吓得出溜到地上,边往门口爬边回头看李丹狰狞的脸,心想这门坎怎么这样远啊?

李丹接连两棍打在他的胖屁股上,赵三公子顾不得疼“唉哟!唉哟!”地叫着,跌跌撞撞冲向楼梯。

李丹居高临下一阵冷笑,如今天气未暖,身上衣物还有些厚,哪里就疼成这鬼样子?

他返身推开临街一间屋,三两步冲到外廊下,迈过阑干踏着屋瓦向下几步,俯身用手一按,整个人在空中翻了个筋斗便稳稳落在街头,脚下水花溅了刚刚踉跄而出的赵三满头满脸。

人群中不知谁带头叫声:“好!”,顿时喝彩声一片。未察觉间那雨已小多了。

李丹朝众人团团拱手拜了一圈,走过去从容不迫,张开蒲扇大手捏住赵煊颈子,在脑壳上连敲了三五个爆栗,

拎住他衣领捉回,丢到门前雨水泥污中,大声道:“各位街坊、邻居,这个姓赵的本是南城人士,今日来咱们北城宴饮,寻机闹事、伤及无辜。

现在一个‘误会’就想了事走人,大家说可行?”

“不行!岂有此理!”围观者纷纷嚷道。

“那怎么办?”

“揍他,看他还敢来北城猖狂!就是!”

“这位公子,可否容老朽说一句?”大家正议论纷纷,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忽然拨开面前打伞的人们上前一步拱手道。

李丹望过去,见老人穿半新不旧的灰色长衫,外面罩件云头纹饰边蓝色比甲,干净从容,自有气质,身后还有个小厮帮他撑着油伞,不由心生好感,

忙回礼问:“先生长辈也,请问有何赐教?”

“常言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今日这事,固然是这位赵公子伤人在先,公子施以小惩即可,倒也无需穷追到底。”

赵煊听了大喜:“还是这老先儿明事理哟!”

说着他就要作揖,被老人用手一拦说:“且慢,吾尚未讲完。此事若大家闹上公堂,赵公子你纵奴行凶、毁物伤人、寻衅滋事的罪过是逃不掉的。

凭这三条,要打要罚,这位李公子都是占理。”

“啊?”赵三把嘴一咧,忽然想若能认罚些银子,也就免了皮肉之苦。

恰好李丹将手里的短棍举了举,吓得他忙问:“那……那要罚怎么说?”

老人笑着不语,看向李丹。

李丹知道老人家是让自己拿主意,回头看了看苏大娘和自己的弟兄们,道:“赔偿春香楼一百两,我的弟兄们也需六十两药费。”

“这么多?”

“还需拿出五十两,你惊扰四邻,搅了这半条街的生意,各家都要赔些!”

“啊?那我没有,你还是打我一顿好了!”赵煊索性耍赖。

“没有是吧?”李丹冷笑:“那也成,我的兄弟断了几条胳膊你就断几条,挨了多少棍棒铁尺你就受我多少,这春香楼和街坊的损失呐……便宜你,按五两银子一棍折算好了。三哥你看怎样?”

赵煊目瞪口呆。他个纨绔子弟,只知道仗势欺人,哪想过帐还能这么算的?

正动脑筋想招,忽然那老头凑过来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这位三公子,还是先认了吧。你是有身份人家子弟,该知道国丧期吃花酒是个什么罪……。”

他话没说完,赵煊已经一激灵明白过来,喉头不由自主地动了下。

他家勋贵,早从邸报上知道太皇太后驾崩,如今国丧期间,百姓穿戴从素,家中不得嫁娶、用乐、饮宴。

虽无明确规定青楼禁止营业,但不吃花酒、不嫖妓却是勋贵和官宦人家的基本常识。

若是被哪个御史参劾本无君无父、丧心病狂,亦或失德忤逆这类,那可不是好受的。这老头懂这个,想来是官场里混过……?

但他没功夫考究人家的履历了,抹把额头的冷汗急忙做出笑脸:“这个……这事情,确是在下的不是,多喝几杯就不辨南北,得罪了乡邻。该罚、该罚!

我、我今日出来慌疏,银两确实不多,但二百两还是有的。请大郎、苏大娘、各位乡亲高抬贵手!”

李丹一愣,看了老人家一眼,心想不知他做的什么法,这小子这么快就服了?

“好啊,三哥痛快,我也痛快。你交钱,今日事便揭过。”说着他叫过杨乙收银子。

那赵煊被人当众索银好不羞惭,抠抠索索拿出些银两,并两三张柜票。

杨乙找钱铺兑了银子和铜钱,并向人借来戥子称足数,按方才说的留下五十两,余的当众分给春香楼和街坊们,众人一片声称赞,个个千恩万谢地受了。

赵煊不知何时丢了只靴子,在小厮搀扶下一脚高一脚低往回走,回头扔下句话:“李三儿,你莫高兴太早。

不就是仗着有个陈家做姻亲么?告诉你,缇骑已在路上,不日就到本县。看你李家还能得意几时!”

看他在众人起哄声中狼狈而走,这几句话却使李丹生出些疙瘩。

他和衙役们打了圈照面,让杨乙给卫雄塞了几两茶钱,回头再寻时,那老人家却不见了。

“丹哥儿,还是你厉害!”杨乙嘿嘿笑道,手里捧着剩下的银子递过来。

李丹拎起掂了下,随手摸出两个小稞子放入怀中,道:“老规矩,各人分二两辛苦费,受伤见血的加四两,余者留公。

金刚的胳膊赶紧找大夫看,他近日不能做事,多给嫂子留二两做家用。我还有点急事,得赶紧去办,这边有劳你了。”

“放心吧,我省得。”杨乙连忙应了。

李丹心里存着个念头放不下心,冒着雨急急地往南走。

原来这会儿功夫,他的惊人壮举已经传开,人们兴奋地指点着这个“天香楼小元霸一跃,梅山巷赵三郎求饶”的主人公议论纷纷。

不时地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却无心留步,匆匆拱手回礼而过。

他心里有个时常惦念的人儿,那张自从七年前在花园里遇见就忘不掉的桃花般笑脸,方才赵老三嘴里说的,不会是你陈家吧?他担着心,脚下步伐飞快。

小元霸李丹要去的是西门内春秋街机杼巷。现任家主陈仕安和李丹之父李穆既是同乡、又是同榜的进士。

夫人何氏,膝下两个女儿,长女闺名慧儿,嫁给了李家二郎,前太太高氏所出的李硕。

次女便是李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儿,叫做梦儿。梦儿比李丹小三岁,却最得陈老爷夫妇疼爱。

陈老爷新迁南京应天府学政后,安排何氏先送慧儿回乡与李硕完婚,待自己购置好南京的住所再通知夫人携梦儿南下的,所以这娘俩目前还滞留在老家。

陈府不大,做着学政的官想来也贪不了多少钱,白色粉墙上只两扇黑漆大门紧闭着,雨洗刷过后,泛出有些年份的紫色幽光。

门边挂了块尺把长短的烫字木牌,是“提学府”三个字。

门外静悄悄地,远处偶有行人穿雨而过,门前却没个邻居出来走动,真是想问话都找不到人。

李丹看看巷子两头,皱皱眉,决定先回家再说。没事就好,假如真地亲家有事,李家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并有反应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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