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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年负剑重回那样一处未曾掩埋的墓穴之前。
陆小二默默地在那里看了许久,而后却是轻声笑了起来,像是与自己开着玩笑一般说道:“你看,所以其实还是要我来帮你把土盖上去。”
青山渐渐昏沉的暮色里,飞鸟匆匆而去,只是大概并没有人回应这样一个不是很好笑的玩笑话。
陆小二在霞光里站了一阵,拔出了溪午剑,插在了坟前,而后将那样一具不知名剑修的白骨从秋草丛中抱了过来,很是仔细地放进了那样一处坟墓之中。
暮色里林子里的落叶声是沙哑的,寒光之剑从泥土中拔出来的声音也是有些沙哑的。
在挖掘了数千座坟墓之后,小少年的动作已然娴熟无比。
随着手中长剑来回扬起,一捧一捧的泥土在暮色里被填落墓穴之中而去。
直到最后一捧泥土地被填下。
这个小少年才终于停了下来,握着那柄溪午剑,静静地站在坟前,一直到暮色渐渐从枝叶间流走,那种暮夜之间很是浓郁很是深沉的色彩出现在了天空之间。
陆小二抬头看了一眼,又缓缓低下头来,也许是想要将手里的剑重新插进泥土里,好去将那一块放在不远处的墓碑捡过来。
只是长剑映照着霞光向下垂落着,却在即将触碰到岭南青山泥土的时候,突然激荡着许多剑意,小少年身周的落叶像是一些山鸟一样惊飞而起,又被那样一柄剑上的剑意裹挟着,随着长剑一同而去。
天光晦暗的青山之中,有一道极为明亮的剑光闪过。
好似天地之间的惊雷一般,带着鲜明的轨迹,骤然落向了青山某处芒草丛中。
道人微微笑着的身影很是突然地被照亮。
倘若站在这里的,是那样一个背着白玉京的少年,这一剑自然是威势巨大的。
只可惜并不是。
道人身上还带着许多从幽黄山脉带来的风雪。
所以道人也只是抬了抬手,像是要扫落肩头的一些积雪一般,便将那样一剑在青山之中扫落下去,倒折而回,带着嗡然的剑鸣,插在了陆小二身前,颤鸣不已。
“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有了出剑的勇气?”
这个山河观的道人很是诚恳地看着那个站在一座孤坟前的小少年问道。
陆小二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低下头来,看着那柄剑,伸手握着,止住了那些颤鸣,而后轻声说道:“是岭南。”
小少年声音很是轻微,却也极为坚定。
抬起头来的时候,眸中的光芒便是道人见了,都为之怔了一怔。
“是我脚下的土地,前辈。”
陆小二一字一句地说道。
“没有人说过希望这样的东西,一定要活下来。有时候能够将火点燃,也是一样的。”
小少年握着那柄深深地插在了身前泥土中的溪午剑,手上骤然用力,那般架势,好像握住了一柄极为巨大,也极为沉重的剑一般。
李石站在青山里,看见这一幕,微微挑起了眉头,只是并不惊异,只是目光落向了那个站在岭南某座新立的还没有竖好墓碑的坟前的小少年。
道人想了想,微微侧首说道:“便是此后如竟没有炬火,你便是唯一的光的意思?”
这样一句话其实用在这里并不是很好。
但也许从字面意思而言,很是合适。
岭南万剑喑哑,残破凋零在了那些坟头之上。
只有这样一个小少年的所在,依旧长剑映照霞光,像极了一团灿烂而热烈的火焰。
少年也许正在将那样一团暮夜时分的熊熊烈焰自青山之中拔出来,而后冷静地说着我将高举此火。
但是并没有。
少年分明极为用力,好似千钧可撼。
然而那柄溪午剑,便无比平静地插在泥土里,甚至连一丝一毫的颤动都没有。
一如那样一柄剑,便是整片横亘槐安南北的青山一般。
小少年的手臂之上无数剑意流转,倒是好似万千银鱼,也像是大片星河。
剑风凛冽,吹得秋山之中的芒草与落叶招摇不止。
道人的那样一句话,陆小二当然也听见了,只是当他开始拔着那样一剑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余力去想那句话,是否便饱含了许多对于岭南剑修万人沉寂的讽刺。
人间一线究竟是什么?
很多年前的人间剑宗丛中笑曾经说过,这是神魂之剑。
而那样一个青裳少年与柳青河,却是说着这是心中之剑。
也许二者本就是一样的东西。
小少年很是认真地回想着那样一个黑袍男人伸手从自己的神海里,将那样一剑的雏形拔了出来的模样。
一切极为漫长,也极为短暂。
也许只是风吹过了一缕发丝从眉前到了鬓后。
天地间隐隐有声剑鸣而来。
很是细微,一如有人将岭南所见的那片秋夜时分的大皮蛋,轻轻敲了一条缝隙一般。
于是道人抬起头来,看着那片霞火燃尽,渐渐晦暗下去的天空。那里好像也有了一道极为纯净的裂隙。
李石低下头来,看着那个青山之中的小少年,轻声说道:“原来那个前辈真的教会了你这一剑,陆小二。”
小少年并未听见李石的这样一句好似呢喃般的话语。
这个岭南小剑修眉眼紧闭,分明只是一个快要出关的剑修,然而身周的剑意剑势,哪怕是道人都觉得惊叹。
只是下一刻,陆小二的面色骤然无比苍白,整个身躯之上,都开始游走着那种不可控的剑痕,无数细密的鲜血开始自身躯之上浮现。
小少年也许成为了一个南瓜,体内蕴藏天光的南瓜。
所以哪怕瞳眸紧闭。
依旧有着灿然的白光自睫毛交合的缝隙里溢流而出。
然而从紧闭的唇齿之间溢流而出的,却是鲜血,一种混杂着天地元气,剑意,色彩极为浑浊的鲜血。
如果没人劈开一个南瓜。
南瓜便会从藤上自然开裂,颓然死去。
李石默然地看着这一幕,却是明白了什么。
陆小二确实已经握住了神海里的神魂之剑。
只是这样一剑,从来都未曾自这样一个低境界的剑修手中拔出来过。
所以大概依旧是不够的。
陆小二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这样的一个小少年,大概已经很难松开这样一柄心中神魂之剑。
他的神海之中万千剑风吹袭,好似狂风骤雨惊涛骇浪。
而岭南小剑修的船,正在不可阻挡地倾覆下去。
最初的那一道剑鸣正在渐渐喑哑下去,好似一盏不可被点燃的灯火,在长夜里渐渐远去。
小少年在这一刻,很是遗憾地想着,所以大概岭南的炬火,确实并不是自己。
天下哪有如此平庸的炬火呢?
只是下一刻,小少年却无比震惊地抬起头来。
那片好像随时都可能熄灭破碎下去的神海之中,突然像是被人点亮了万千炬火一般。
那些失控的剑意,渐渐平静下来,向着这样一个神海里执握神魂之剑的少年而来。
陆小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那些遥远的炬火好似流光一般向着小少年倾泻下来。
这个岭南小剑修才终于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
是剑。
是无数灿然的剑光。
万千灿然剑光落在了小少年的手中,那样一柄不可被拔出的剑,终于开始动摇着。
紧闭双眼的小少年倘若睁开眼睛,便可以看见,这片暮夜之时的青山之中,有着万千剑鸣之声,一如神海之中的画面一样,万千残破的流光,向着这一处而来。
好似那样一个小少年虔诚地跪在青山尘泥之中,一个个安葬下去的剑修,终于对于小少年的诚恳,做出来理所应当的回应一般。
锵然一声剑鸣。
那柄从未有过伤痕的溪午剑,剑身骤然迸生万千裂纹,有流光自裂隙之中而出。
这一刹,人间俱惊。
......
付江南其实早在看见那些骤然在暮色里好像被某道孤单的炬火点亮了的万千流火一般的剑光划破天穹之前,便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
那样一个师兄的表现过于怪异。
先是一言不合的便是一剑送来,再然后跪在青山里抵剑而泣。
然而当自己说着要留下帮他的时候,这个小少年却是突然变了脸。
开始说着炬火,说着大义。
这当然是极为古怪的事情。
付江南背着白玉京走了很久,还是决定再回去问个清楚。
少年负剑转身而去,走在山林之中的时候,便好像看见了什么极为怪异的事情一般。
在现而今的岭南之中,自然万千残剑。
一切都与那些落叶一般,安静地躺在这片秋日的青山之中。
只是就在那一刻,付江南好像看见某柄断折在山中的剑,微微颤动了一下。
少年还以为是自己过于迟疑,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只是下一刻,那柄剑便好像突然活过来了一样,骤然化作流光,带着剑火自暮色青山之中疾射而去。
付江南怔怔地停了下来,这个少年好像听见了一些极为怪异的声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骤然回头向着听风溪方向看去。
便在那里,万千流光而来,好像一场便在人间的流星雨一般,划破天穹,向着那样一个二师兄所在的青山而去。
付江南回过神来,没有再去想那些东西,一身剑意脱离神海,抬手握住剑,将自己与剑,一同射向了那样一座青山。
某个伞下少年说得确实没有错。
倘若元气不够剑意不足,飞在天上的剑修,确实很像一条被穿着的蠢鱼。
名叫付江南的蠢鱼狼狈地穿过山林,停在了那些万千剑光之外的某处山腰,才始扶着剑站稳了身子,便好像看见了某种极为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怔怔的睁大了眼睛,也张大了嘴巴。
确实很像蠢鱼。
然而付江南却没有心思去管,自己究竟是蠢鱼,还是蠢驴。
只是震撼地看着那样一处青山旷野。
暮夜之交的天穹之下,万千流光而来,好似剑阵一般,带着灿然的光芒,插落在了小少年的身周,然而那样一个立于万千残剑之中的小少年,身上的光芒与手中之剑的剑光,尤甚于那些万千流光。
这一刻的小少年,也许确实成为了岭南唯一的炬火。
付江南看向了小少年的对面,看见了那样一个极为平静地站在那里的道人。
这个少年剑修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很是突然地发生着这样一个故事。
他重新看向自己的二师兄,只是目光才始在平移之中,这个剑修便好像意识到了某一件极为怪异的事情,骤然转回头去,重新看向了那样一个道人。
道人手握道诀,身周道风流转,道韵不断地逸散着,天地之间隐隐有着异象而来,像极了某些山河。
然而这些当然并不是让付江南回头的缘由。
付江南的目光像是被某种极富有吸引力的画面牵引着一般,骤然落向了道人的另一只手。
那不是道诀。
而是剑诀!
某个叫做乐朝天的道人曾经说过,只要你境界足够高。
哪怕不会用剑,也可以是一个剑修。
是的。
天下哪有什么虔诚地挖掘着坟墓,便有万千剑光而来的道理?
付江南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怔怔地看着这无法理解的一幕。
所以那些万千流火一般,自岭南青山四处而来的剑光。
其实是这样一个道人驱使的。
付江南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年轻道人要这样做。
只是他也意识到了这样一件事并不正常。
他回过头,想要叫住自己的师兄,让他停下来。
然而当他回头的那一刻。
那个小少年骤然睁开了眼睛,手臂之上剑意流转,带着裂纹的溪午剑依旧稳稳地插在青山之中。
然而有一柄无比虚幻,却带着极为浩然剑意的剑,自剑体之中拔了出来。
那样一个小少年同样是虚幻的。
神魂之剑,当然需要神魂才能够握得住。
天下至极,悬于一线,决于一念。
磨剑崖绝学,人间一线,在岭南青山之中,灿然出鞘。
整片青山之中,万物都开始随之崩碎凋陨。
于是那样一个少年剑修的那一声师兄,也被淹没在其中。
一如当初东海那一幕一般,那一剑骤然越过人间,落向那一个道人。
李石神色平静,手中道诀骤然变幻,天地山河倏忽自脚下而出,而后极为浩荡地向着人间铺落而去。
人间山河,张小鱼曾经用过,陈青山也曾经用过。
但在这些年轻道人之中,用得最好的。
当然是这样一个远走关外的道人。
知水境的少年奋力一剑。
然而那样的一剑,在没入山河之后,却是好像无法触碰到那样一个道人一般,远走山河,不见踪影。
人间暮夜之色,唯有长虹依旧。
陆小二好似被抽尽了浑身气力一般,瞬间瘫软下来,跪倒了剑旁。
李石安静地站在那里,神色同样有些苍白,看着那样一个瘫软下去岭南小剑修,缓缓松开了手中道诀。
二尺九的意思,自然便是他知道得很多。
他等的,就是这一剑。
他要的,也正是这一剑。
道人迈开了步子。
有柄长剑倏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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