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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座威震番邦天下人心向往之的宫城,夜三更是最最熟悉不过,小时候没少出入,让他这个异姓王府的公子,也是除了太监宫女或者金吾千牛两卫以外,最最熟悉不过的外姓人。

只是夜三更断然没有过,站在皇宫外城那九丈城墙上,俯瞰这座熙熙攘攘的西亳城。

且还是在朱雀门上的城楼里。

朱雀大道一如既往的禁止车马行人,五十余丈的御道,如同一条长线,把这座大周的中心枢纽,与天下相接。尔后于明德门外,分散开来,遥控六合八荒。

纵横相交的竖街横道,把近乎于方正的城池横平竖直的切割成一块一块,四四方方,如同黑白乌鹭,坐隐方圆。

被宽阔御道一分为二的巨城,东西各有五十四块,其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尤其是东西两市,人头攒动。

盛世,不外乎是。

只是盛世之下,光天化日,被灯红酒绿红绸粉缎包裹严严实实的平康里,一片混乱。

有数名西域打扮的汉子,极速穿梭于巷道,只为甩开后面一位紧追不舍的年轻人。

年轻人身上染血,手中一根随手拾来的木棍,犬牙交错参差不齐,破裂处一路行来一路滴血,血腥十足。

再不远处,几具尸首横七竖八,有头骨碎裂再无貌,有腿以诡异的角度搭在肩头,有肠道淌了一地,有面孔向背。

周围涂脂抹粉穿着暴露的莺莺燕燕惊叫躲闪,有胆大的指指点点,胡乱猜测着夜家三郎如此狠辣手段的原因。

有些个耳聪目明的泼皮怕是早就听到了风声,说是夜家未过门的媳妇被马贼羞辱,又引来一众好事者猜测是坊间流传甚广的童养媳或是西域过来的楼兰姑娘。

只是这都已不重要,再一声惨嚎传来,有人脖颈里插着木棍,鲜血狂飙。

这次,再也没有胆大的,只剩尖叫。

朱雀门城楼上,来往巡逻的千牛卫视而不见的老者笑呵呵道:“这是为了自己女人,那就换一个。”

御气千里,脚下是移山赶海,日月变幻,这一座黄土筑就的小镇里,火光冲天而起。

有少年,浑身浴血,游走于数十名骑马汉子周身。

手中一把钢刀上下翻飞,碰到即死磕到便亡,莫管是人抑或马,地上血流成河,黄沙都变了颜色。

有架不住此番杀戮的马贼已然吓破了胆,纵马狂奔,只图快快离开此地,却在唯一出镇的路上被早已埋伏好的弩箭手洞穿头颅死于马下。

暗处有个身披甲胄的魁梧汉子,问着旁边富态中年人,语气透着些不安,“还杀?两日里都第三波了,四十多人了啊。”

寒凉夜里仍旧冷汗直冒的富态中年男子,声音同样惶恐,却是佯装镇定,“你女人被逼疯了你好受?”

那头戴攒尖兜鍪、等级应该位列游骑将军的汉子长叹口气,看向一边倒的战局,眉头微皱。

同样眉心略微蹙起的还有夜三更身边的老者,这次脸上没了笑意,冷哼道:“不愧是大门大户,花花肠子弯弯绕。那就再来。”

大袖一挥,世事变迁。

守捉旧城军营里,有刀划破天际,势同开天,乌云滚滚内翻,如同一条横亘九霄的口子,让得天地间为之颤栗。

有少年背负少女,借御刀之势洞开面前一人胸膛,血肉模糊人非完人。

周围一群持枪拿棒的亡命之徒即便是刀尖舔血恁些年怕是也没见过这种阵势,断胳膊少腿的常有,一刀臂长的口子也见过,最最残忍的身首异处,这群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汉子也不是没经历过,只是这种当胸贯穿,直接破开头大的窟窿,这可绝对称得上是史无前例的骇人听闻!

已然是吓破了胆,一众马贼做鸟兽散,甚至这恶心一幕让几个汉子当场呕吐,场面极度混乱。

作壁上观的老者这次然没有了刚刚的淡然,眉心处拧作一团。话不多说,直接挥袖,一声“再来”。

白云苍狗时过境迁,日头高悬下,海天一线。

登州城码头,海风带着的不只是咸味,还有一丝血腥。

少年撑着比自己还高一头的汉子,穿梭于街坊巷弄,身后十数丈外,有六七名黑衣蒙面人,成半圆包围,手中苦无侧握,内扣手里剑,便说明了这些人的身份。

僻静处,少年停步不再奔逃。这条小巷再往前,应该就有跑回了城中主道。

按理说,这是人多喧闹处,这群番邦杀手才会避讳行事,不至于大张旗鼓明目张胆的作乱,只是少年有了自己打算。

毕竟高大汉子腹部渗血,大氅都被浸透,肩头也是一片殷红,血流不止,顺着手臂流过手中竹竿滑落地面。

这种伤势,若再继续大力动作,虽不致命,失血过多也不是个好事。

带着夜三更站在最近处的望火楼上,两鬓斑白的老者冷眼旁观这脚下一幕。

“和歌使,别怪我多嘴,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能一路追杀到我们大周地界,也得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了吧。”少年手中钢刀拄地,气喘吁吁。

旁边高大汉子苦笑连连,扯动腹部伤口随即表情就变得有些痛苦,加上两道八字形的伤疤横贯双目,更显狰狞。他倒吸一口凉气,语气里是无奈,“这么些年南北争杀,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夜大人这个玩笑,还是莫开了。”

话是大周官话,却咬文嚼字的略显滞涩生硬。

少年好像并不将对方的话当回事,仍旧玩笑道:“真难为你这么个瞎子大老远过来,贵国天王倒是真对你放心。”

“夜大人,咱们是不是先考虑怎么逃脱再说?”这个被称作和歌使的高大汉子为难道,“再耽误下去,我就气竭了。”

显然是不在乎这群慢慢逼近的蒙面人,少年扶着高大汉子坐到一旁,仍是散漫不羁,笑道:“你们扶瀛就是麻烦,分什么气和术,就你这点体力,在我们大周,可得给笑话死。”

被戳中了痛处,高大汉子脸上挂不住了,“夜大人若再取笑在下,休怪……”

“你看你看,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少年抢断道,“你就在这里呆着,你这竹剑借我使使。”

也不等对方同意,少年伸手夺过那根鲜血染红的竹竿。带得高大汉子触动伤口,又是一阵吸气。

“这是刀!”高大汉子气急道,对于从见面到现在就一直不轻不重挖苦自己的少年,已然头大的没了办法。

也见识过对方使唤,少年麻利的拧动竹节,抽出里面纤细修长的狭刀。

“素问扶瀛有锻刀神匠信天闳穷其一生铸造神兵利器十一把,被称作无上大业物十一工,尤其是这把宽不过两指的白刀竹君子,刀身细长却锋利无比,是以算得上无上大业物第一刀。有幸一见,妙哉妙哉。”

听到少年口中称赞,原本已经对这个嘴碎少年痛恨到极点的高大汉子难得露出笑意。

右手钢刀左手狭刀,少年迈步迎上那几名蒙面人。

“你们以为我一直跑是打不过你们?错了,这是大周,动手以前,我要保证不会吓到我辖下百姓。”

“这等盛世,可不能纵容你们这群宵小惊扰。”

“来了,就别走了。”

那骤然而起的滔天气焰,将巷道周遭杂物都裹挟着飞起。

“你看吧,我才通明,这不比你们扶瀛的剑气流强多了,提鞋都嫌你们手指头粗。”

刚刚对其稍微有些改观的高大汉子再次气结:大周有句俗话,叫什么来着?东南狗腿子,西北贱皮子,都比不过京城一水的碎嘴子!

连得望火楼上老者都忍俊不禁,骂了句“臭嘴”,笑意再次回到脸上。

“终于不再是为了女人那些个祸水。”老者袍袖再挥,“再来。”

物转变幻,春去冬来。

仍旧是京城,这次是在醴泉坊。

大周承接前朝威望,百年来休养生息,国力空前,是以四海臣服万邦来朝,这番鼎盛气象下,为了大国颜面,早在先皇时期就特意辟出一坊敕建豪宅雅居,供番邦使者居住。

便是醴泉坊。

眼下刚刚换作“扶瀛”牌子没几个月的大宅里,对于这个在京城也是排的上名号的少年,一众守卫压根视而不见。

都说男孩子七岁八岁讨狗嫌,可是对于一些长久居住京城的人来说,这个家世惊人的少年,已经讨狗嫌了十年。

没办法,不光家世显赫,连得皇室一些个跺一脚颤三颤的大人物都对其青睐有加,各种助长其嚣张威风的喜爱。

“和歌忘忧,我就说你不能走不能走,你怎么就是不听?就你们这个什么什么剑气流,身体素质差的都跑不过一条狗,出城就被围殴了吧。不怪对方厉害,是你们太弱。”

厅堂里正自愁闷的盲眼高大汉子对于这个聒噪少年,一个月来选择的都是敬而远之,只是这是在人家的地盘,自己这边有些风吹草动第一时间便能传到他耳朵里,高大汉子自是厌烦。

只是愁闷的不止于此,愁闷的是自己一行一出京城便净是自己国内赶赴过来截杀自己的杀手。

还都是克制剑气流的剑术流。

可见幕后主使也是用心良苦算计颇深。

这次归国之途更甚,在大周京城中便公然出手,使团原本不多的人十去其三,只得惨淡撤回。只是万万不曾想,前脚进门,这少年后脚便跟上。

尤其是一阵挖苦,很欠揍。

“你就听我的,去我家,我给你找人,把你们扶瀛那个上百年的气术之争咱们给他融合了。”

“我告诉你,我认识的高手海了去了。我爹,我爷爷,那都是这个。”

少年竖起大拇指,却意识到对方也看不见,补了一句,“首屈一指!”

被叫做和歌忘忧的高大汉子理都不理。

“你别不信,我爷爷以前干什么的你知道不?打遍天下无敌手,他要不是老想着升官发财,五百年来他就得是第一个登堂入室羽化成仙。”

间接打听过关于这位王朝异姓王的事,高大汉子反唇相讥道:“那也是王爷的本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竟被对方呛了一句,少年也不着恼,道:“你别管那些个,反正我让我爷爷给我找人,我的面子他肯定要给的。要不我就让我弟薅他胡子,这招好使。最不济我让我娘出面,你别看我爷爷在外头那样子,我家里都最怕我娘,除了我爹喝酒我娘管不了,我爷爷奏折上写什么字都得我娘说了算。我让我娘开口,我爷爷肯定不敢拒绝。”

院里一众大周士卒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这已然算是泄露朝廷肱骨大臣家事的大罪。

扶瀛来朝的和歌忘忧双眼上两处疤痕快要碰在一起变成人字,终是问道:“我扶瀛剑气流被你贬低的一无是处,你为何非要帮我?你图什么?我扶瀛王室,可真没有什么好处再给贵府。”

已然涉及到利益之说,负责保护这座宅子的骁卫营将士不得不自觉的向外移动。

听到不要紧,可万一追查起来,这可是要杀头的。

“图什么?”显然没有注意到周围微妙气氛的少年愕然道,“我图你什么啊?朋友之间那有什么可图的。就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嘛,我可不想自己的朋友身手这么差,到处被人欺负。”

高大汉子两道疤痕开启,露出吓人的眼白。

“朋友?”

“不是吗?”少年很是老成的拍了拍对方肩头,如同街头泼皮无赖,流里流气,“我娘说了,并肩作战过的就是朋友。”

“你放心,你们扶瀛剑道数百年的气术之争,我非得找人给他破了。”

扶瀛使者动容。

一直于旁里观瞧的老者瞧了瞧一侧沉浸于往事的夜三更,笑呵呵道:“小子并非一无可取。”

“老子到底百无一用。”夜三更心底忽然想到当初姐姐骂那个杏坛国子监的老学究,对仗颇为工整的一句粗话。

虽是不用说出口,老者哈哈大笑。

“不看了不看了。”老者转身,长叹口气,“遵循初心,便是本心,良圩那小子,死得不冤。”

“少年任侠,问心无愧,便是大善。”

“来来来,不如不去,不如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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