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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多欺少也称得上名门正派!”

却说两个大和尚暴力冲阵破去其一,另有七名道士迅速找补上来,也不管那踉跄倒地的七人,还未成合围之势,又一个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众人望去,便见一着身青衣的书生背负着一名兰衣道人缓步上得飞升坛。

“晚生游学八方,于昨日路过贵宝地,不曾想闻听有故人登山。缘之一字,真真妙不可言。特来叨扰,万望勿怪。”

来人书生打扮,一身青衿,峨冠博带,飘逸潇洒,相比于夜三更这般打扮七分形似书生,这人倒是实打实的九分神似。只是挽着衣袖,衬袍系的松垮,腰间一条像是用破布凑合出的腰带别着一本卷成筒的书,这真有些不伦不类。

讲着话书生将背上的道士轻轻放下。

来人说话文绉绉,满嘴的穷酸气,让夜遐迩不免皱眉,夜三更不禁苦笑。

这你方唱罢我登场似的喧宾夺主,怎得就还没完没了了?

听到来人一番话,收势的一山一水两个大和尚和那阵法已然运转中断的众多道士也是面面相觑。

“何人闯我东天门!”飞升坛上太和大殿下的张九鼎自然也不晓得来人身份,高声怒喝。

“九鼎道长不认得晚生,晚生亦不会怪罪。不过晚生有一问始终不得纲领,还望九鼎掌门指教。武当近些年日益懈怠,坐拥道教第一山便敝帚自珍,连堂堂太极都练成了修身养身之法。敢问除了上任掌门最看好的九厄道长,和只留形不见心的天枢剑阵,武当还剩的什么?”

“你到底是谁?”被人揭了这数年来近似于伤疤的短板,多年的修身养性倒是让其喜怒不形于色,可身为一教掌门,张九鼎心下愠怒不已。

书生颇有礼仪规矩,笑呵呵道:“晚生胆小,昨夜听闻故人声音却又怕山中有虎狼虫蚁固不敢登山。晚生也守规矩,知道武当酉初封山门,更不可贸贸然。晚生还懒,本欲一早上山奈何日上三竿方悠悠转醒。晚生读了诸多夫子遗文本该以理服人以礼待人,怎奈仍有些许唐突,急欲见故人一面,实属毛躁,无意于山下失手误伤九厄道长,只能背上山来请罪,还望武当各位前辈原谅则个。”

书生一身儒气,弯腰叉手唱了个喏。

“晚生儒家颜衠,贸然登门,只为与故人言。晚生读书亦可如武夫,登堂入室信手拈来。”

却是夜遐迩哈哈应道:“我说声音如此熟稔,原来是你这个落拓书生。”

“无名小辈大胆,敢伤我师叔!”

只是这边话音未落,剑阵中掠出一名灰衣汉子,手持长剑,几个起落已到中间空地。

“武当外门弟子侯震特来领教你儒家功法!”

自称侯震的灰衣道士话还未说瓷实便是纵身一跃,剑尖前指刮着一抹残影掠向颜衠。

夜三更不知道这个一身儒家风范张口之乎者也的颜衠修为如何,他没跟颜衠动过手也没见过颜衠出过手,甚至于他自始至终都未觉得这个儒生有何高深修为。

跟颜衠唯一交际便是三年前在大江口偶遇,这个儒生当初也是这一身落魄打扮,像是落第秀才头夜勾栏里买醉了一般无精打采的在渡口上凭栏远眺,高吟着“落拓江南载酒行,楚腰肠断掌中轻”的千古名句,与弟弟恰好路过的夜遐迩当时也是出于闲来无事便和了下半阙“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男一女于江边高谈阔论听得夜三更是头大如牛,最后颜衠用一句“与姑娘颇为投缘不忍离去”做借口,便以“游历大周恰巧同行”为由跟着姐弟两人一路南下。

夜遐迩也是觉得一个大好男儿如此落拓有些不像话,未与夜三更商量便答应了颜衠,想着于路上有机会就开导开导这个失意男儿。

同行了约摸个把月的光景,没成想最开始“颇为投缘”的两人就这么互呛了个把月。

颜衠毕竟是读书人出身,也不知是自学成才还是授业师父太古板,说话总是刻意的一板一眼,夜遐迩就顶烦这样的人,两人在一块说不了几句话就得吵起来。

这个自称如自己名字一般纯粹做学问的书生是唯书,说他读万卷书一点不为过,说话总是喜欢借用古人说辞。夜遐迩懂得变通,不像颜衠这么死脑筋,因此每次两人吵吵到最后都是夜遐迩呛得颜衠无话可说。

估计也是觉么着一直被女人这么呛下去有辱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文人风骨,便说是“出游一年要回家里看看”,也不知真假便各分东西。

临别之际,夜遐迩虽说看不惯这个张嘴之乎者也尔焉亦闭口微言大义仁而有序的呆板书生,可也是惺惺相惜,毕竟相处时日不短不长,刚好能让朝夕相处的两个陌生人变的熟稔。

在夜三更看来,夜遐迩如此矫情不过是觉得欺负了人家那么久临别之际就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当时分别,夜遐迩倒也不会儿女情长的真情流露,如她这种心思缜密性情寡淡的人也不会像是那些杂记曲子里的小姐秀才轻易的就日久生情,只是看人一向很准的夜遐迩觉得颜衠并非大奸大恶之辈,便表明姐弟两人真实身份。

原因无他,不过是交人交心罢了。

这个似乎一年四季就这么一身青衫的儒生想是道听途说的也听闻过这姐弟俩的事情,就说了句:“待我读书读出了名堂,自当与二小姐和三公子分忧”,尔后折身向北,走的潇洒。

若说他到底有何本事,夜三更印象里他就是个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狂儒,那个前朝被誉为独占天下才气八斗的晁子瞻在这个儒生眼里便是“八斗才气不过小生舍于天下尔”。

可要说到武道一途,夜三更是真真不甚了解。

毕竟当年同游那段时间,也没机会见他动手。

可要是说起来,眼下这武当守山人于武道修行甲子有余的张九厄不就是被这个儒生一句“无意误伤”后背上山来的?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难不成真真让他读书证了道?

却说自称侯震武当外门弟子一剑而来未到近前便刺破空气发出一阵嘶鸣,颜衠探手抽出腰间那本书,迈出一步竟丈八距离,已当面迎上。

“春去也。”

颜衠张口三字,颇有读书人那股子雅致风尚,端的翩翩,手中书卷由外向里只是一敲,轻巧荡开对方剑招,震得对方噔噔后退几步。

侯震一开始真未对这个儒生瞧上眼,可对方出手只用一本怕是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书便隔开自己用了六七成力的剑招,还差些震脱自己手中长剑,不免让他心下赶忙收起轻视之意,身形后撤,木剑一挽蜂鸣之下迅速抖动,好似一变三三化九直刺向颜衠。

颜衠破了对手一记,手执书卷竟背手弯腰行礼,一句“承让”也算是空门大开,任由对方剑招再来。

“信手拈来。”

颜衠不紧不慢,双手大开,书卷悬于胸前,这分明就是武人登堂境御物之法。

书卷受气机牵引飞出,书页开合间竟接住木剑,裹了个浑实,待得书页闭合,九把剑影合而为一。

“来去匆匆。”

招手一挥,书册裹挟木剑原路返回,不及近前,“当啷”一声剑已落地,书回手中。

一招。

颜衠执书卷背负双手,颇有私塾里教书先生巡堂的架势,看向前方武当众道士,开口道:“可还有人?”

张九鼎皱眉。

儒家一脉于武道中本就是一股清流,讲究以礼服人,从不与人示武,修行法门更是让人琢磨不清,整座江湖鲜有听说过有哪位得道大儒与人交恶动手的事情。

这刚刚可真是三句话的光景,竟把门下弟子手中兵刃缴了去,要知道,这侯震不管是在内门还是外门,已然是顿悟中境,也是近乎于武人登堂的境界,就这么败下阵来,那对方修为可想而知。

张九鼎再次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刚刚已经告诉道长,我是儒家颜衠,不过是游历天下的一个…”

“穷酸臭儒。”夜遐迩截住颜衠话头寒碜道。

“非也非也。”一身青衫的颜衠摇头说道,回头看向夜遐迩,“虽说是自古文人相轻,可二小姐读了万卷书也行了万里路,怎得仍旧辱骂小生?”

“都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读了万卷书不还是如此穷酸模样?颜如玉呢?黄金屋呢?”

“子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小生即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自是看轻这些身外物。”

“不是不想得,怕是得不到。”夜遐迩笑道,“自我暗示安慰自己罢了。”

“又错了又错了。”颜衠似是为人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学究模样,一脸郑重道,“你走你的路,我看我的书,两不相见两不相交,你怎知我得不到?”

“得到即是有,你有何物?”

“外物于我如浮云,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为何要显露于外人看?”

“那你穿衣服作甚?”夜遐迩话锋一转,似笑非笑。

“夜遐迩,我就不愿意跟你说话!”颜衠一阵语塞,大气道,“抬杠!你这分明是抬杠!胡搅蛮缠,胡搅蛮缠!真是女子难养也!”

“非也非也。”夜遐迩学着颜衠刚才的口吻,笑眯眯道,“以偏概。我就很好养活,你问我弟,从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穿衣也不讲究,有什么穿什么。”

颜衠那张本就有些黝黑的脸憋成酱红色,显然是心里有气,大口喘了几声算是平定了心中的三丈大火,哼道:“牙尖嘴利。”

旁边一山一水看着斗嘴的两人,摸着大光头互视一眼。一山开口问夜三更道:“他到底是谁?都敢跟夜遐迩斗嘴?”

夜三更似是对眼前这见面就能吵起来的一男一女也是无可奈何,沉吟着说道:“他是个要读书证大道的……”

夜三更说道此处也不知该如何再往下说,说他是秀才他无意科举,说他是个读书人可也没有读书人的干净样子,倒是夜遐迩接口又是那个评价,“穷酸臭儒。”

换回颜衠再一声冷哼。

这边夜遐迩与颜衠唇枪舌战的你来我往,把那群本该是主角的众道士晾在一边不知所谓,被这出闹剧似的拌嘴搅和的云里雾里一般。

颜衠说不过夜遐迩,转眼看到那群道士,似是要把在夜遐迩这里受的气撒到他们身上一般,手执书卷连指连点,喝道:“你们打是不打,我一人接着。”

飞升坛上鸦雀无声,不只是因为刚才这个邋里邋遢的落拓儒生一招败敌,更是被眼前五人这似是插科打诨一般的一出出搞的毫无头绪。

到底是夜家与武当问罪,还是一山一水两个大和尚,抑或这个先败武当守山人又一招击败武当外门弟子的颜衠?

“儒生颜衠,可否领教武当剑阵!”

又是一声响彻云霄,大石台上仍旧落针可闻,气氛一时压抑。

单打独斗,无非是照本宣科的按部就班。如此大的阵仗,即便胜之不武的以多欺少其中也是夹杂不小的变数。

面对两个和尚和一个夜三更,张九鼎还有些许底气试上一试,可对面又来了个修为不知深浅的颜衠,身为掌门的张九鼎就不得不思前想后的考虑一番。

颜衠扭头看向夜三更,道:“我途径历下城,听城里人茶余饭后谈起过你说的那句话,我觉得放在此处才最合适不过。”

颜衠朝着太和大殿,看向台阶上那座寻常人眼里犹如仙宫的庞大建筑,满脸不屑。

“武当么?一群牛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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