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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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泽文坐在那里,将头深埋在手掌中，让人看不清表情。

林城走近，问了一句：“王导,喝水吗？”

王泽文抬起头,从斜下方用力地盯着他。看了片刻，不仅没有收回视线,目光还变得越发深邃，明暗不定。

林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想刚才两人应该是讲清楚了的，他也没有露出破绽,王导不应该对他是这种态度才对。

林城见王泽文没有反应，就把杯子放到了桌上。

刘峰跟在他身后，目睹到这一幕,又把水杯拿了起来，递回到林城的手上。

林城：“……”

刘峰无声地用口型道：“坚持一下。有诚心一点。王导还是需要细心呵护的。”

……好吧。

周围已有人注意到这里了，几个工作人员还在整理今日的影片，没来得及离开。他们看着林城略微手足无措的样子，饶有意味地笑了起来。

那目光当然是不带恶意的，可是林城自己有心事，叫人看着就觉得不大舒服。

他一会儿想起王泽文说他有很喜欢的人，且即将在一起了。一会儿又想起余晖今那些胡说的话,猜测他跟王泽文之间并不单纯的关系。

他的手停在半空，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开始发起呆来。

人这一生,会有很多次脑抽的举动。就拿王泽文来说好了,他觉得自己深受秦玄荼毒,好几次觉得这人就是个傻逼，擅长瞎出主意,但是到了人生岔路口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连自己也无法控制地，被秦玄带进沟里。

每当事后回忆复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他在想些什么。

比如……

王泽文看着林城那双明显没有焦距的眼睛，喉结滚动，缓缓地伸出罪恶之手。

他想装作不经意的，快速而自然地，从对方手中接过水杯。只是因为一个谁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错开了角度，碰到对方的大腿内侧。

这不是很寻常的举动吗？跟秦玄说得一样，真直男根本不当回事。真直男抱在一起睡觉都不当回事。

王泽文做着心理建设，脑海里闪过无数可以用于推脱的借口，却没有一条关于“悬崖勒马”的警示。

他心虚，所以他也没看清楚，究竟碰到了什么地方，大约比较微妙。

几乎只是眨眼间，快到王泽文都没回过神来，对方的腿已经扫了过来。

那一刹那，王泽文认识到了习武之人所谓的条件反射。他以前见到的武生，都不能称之为真正的武林高手。

那一刹那，王泽文回忆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林城对自己的戒备，那个时候对方已经向他展示了不容侵犯的自我防御态度。。

那一刹那……剧痛袭来。

王泽文唉声痛呼，开合的牙齿，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又把声音卡住，只剩下一道干哑毛糙如切割般的呻吟。

“啊啊啊王导――”刘峰惊恐尖叫，头发炸了起来，“王导啊！！”

他就说！他就说王导这样是性骚扰，早晚会有翻车的一天！果不其然！

你丫招惹哪个职业不好，偏偏是个武生。小命给你打掉值不值得？

王泽文咬牙道：“你给我闭嘴！”

刘峰赶紧上前扶住他，忐忑问道：“你你你要不要去医院？”

王泽文额头青筋暴突，一半是疼的，一半是被刘峰气的。他一把推开刘峰，骂道：“我去你个鬼！”

他疼得眯起眼睛，不忘用余光扫视林城。

林城似是被吓到了，脸色苍白得可怕，站在原地茫然无措，带着一种求救式的眼神看着他。

王泽文咬咬牙，忍了下去，然后意志力顽强地站了起来。

林城总算回过神来，快一步朝他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应激反应。我刚才……”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王泽文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你应激应的是我吗？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没有。”林城想要反驳，却找不出合理的词来。来来回回，吞吐着“没有”两个字。

圈子里同性恋不多但也不少，还有一些觉得玩小男生有意思有面子的人。混得多了总能碰到一两个。林城心理性厌恶，一次就恶心得永生难忘。

其余的工作人员跑过来，询问王泽文的情况。王泽文总不能当众为难林城，坚强地说了没事，搭着刘峰，混着苦涩往酒店走去。

晚饭是刘峰打包回去给他吃的。

因为林城那一下的力气着实不小，王泽文睡了一晚上，觉得没有好全，最后决定还是去医院求个安心。他大早驱车前往，叫副导帮忙看一下片场。林城早上过去探望的时候，不巧扑了个空。

剧组里少了导演，昨天发生的事情当然也就传了出去。虽然没那么细节，总归就是林城不小心把王泽文给打伤了。

众人大为吃惊，接连跑来问林城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城阴沉着脸，只摇头说没什么。

众人追问了以及，见真的问不出来，而且每问一回，林城的脸就黑上一层，看着实在可怜，就放过了他，跑到一旁自己小声嘀咕。

余晖今万没想到还能有这么精彩的剧情发展。如果不是案发现场是在天台，周围还有许多目击证人，他一定会不纯洁。

他受不了好奇心的驱使，也厚着脸皮来问林城在搞什么。

林城觉得这锅，余晖今起码得背一半，面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直接转过身走了。

之后的拍摄过程，林城都十分沉默。

他之前就不爱说话，现在更是跟自闭了一样，仿佛跟自己较着劲儿，除了台词，连个表示意义的单音节都不发。

不拍戏的时候，他缩在角落里，戴着化妆师给他准备的运动帽，将自己深深藏在黑暗中。

看他这样子，饶是刘峰，都觉得有点心疼了。

他觉得林城饱受自责的样子，像极了自己。

王泽文自己心思不单纯然后翻车了罢了，怎么连带着林城一起可怜？

刘峰叹了口气，在林城休息的空隙，拿了杯矿泉水走过去。

林城抬起眼，看见他手里的水就想走。

“别走别走！”刘峰叫道，“我就想跟你聊聊。”

林城也没什么力气再折腾，提起口气，又坐了回去。

刘峰在他身边坐下，将东西递给他，说：“别担心，王导不会怪你的。”

林城丧气了应了声“嗯”，问道：“他没事吧？”

刘峰说：“应该没事吧？现在我的手机很安静，那就应该是没事。否则他能让我知道，手机震动频率的极限是多少。”

林城又沉默了。他觉得这事实在是太糟糕了，恐怕以后都没机会能解释清楚了。

刘峰问：“你是不是喜欢王导太接近你？”

林城摇头：“没有。我当时在发呆而已。”

“你知道吧？如果想王导离你远点，有个很简单的办法。”刘峰自顾着说道，“王导这人，吃骚不吃硬，你要投其所恶。”

林城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听刘峰继续说：“我们王导，最讨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所以当他教育你、批评你、责骂你的时候，你只要表现得足够恶心，他就会马上放过你。比如叫他小甜心，小宝贝儿，小心肝儿啊，给他么么哒啊……只要你能克服得了自己，很快就可以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林城：“……”你真的不是在骗我吧？你是认真的吧？

刘峰看他面无表情，只有眼神里透着诡异，还奇怪道：“你怎么不笑啊？”

林城：“……”这怎么笑得出来？

刘峰快乐地唱起来：“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林城被他一通骚操作给搞懵了，心情倒的确是放松了一点。

刘峰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好了。王导不记仇的。”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记仇也不会记你的仇。

林城点了点头，似是知道，跑去镜头下面准备拍戏。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有林城戏份的这几天，王泽文在酒店里修养。等王泽文再次出山的时候，又轮到林城开始放假了。

除却最早林城给王泽文发了句“对不起”，王泽文当时实在没心情，只回了一句“没事”之后，两人就没有了任何交集，也找不到对话的切入点。

王泽文大受打击。肉体方面只是短暂的，精神伤害却强烈且漫长。明明是林城动手打伤了他，为什么不主动找他？道歉都不会多说两遍吗？

王泽文气得牙痒，想顺势冷个林城几天。结果没坚持到4时，躺在床上闲得发慌，又开始心痒难耐。

成。

林城不贱，他贱。

王泽文认命，叫刘峰帮他注意一下林城的情况，看看对方的心情如何。是悔恨懊恼担忧心焦，还是无动于衷。

如果林城还沉浸在之前的反省中，他可以单方面原谅对方的暴力。

刘峰仔细观察过后……告诉他没见到人。

林城放假期间回家去了，他上哪儿观察啊？

为什么你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非得带上他啊？真以为三角形能更稳定吗？他只是一个不想需要姓名的助理而已。

王泽文：你去问啊！用微信问啊！加他账号看着做纪念用的吗？

王泽文：问他心情怎么样，问他要不要来探望王导。再问点别的事情，私生活什么的。你连套话跟发洗脑包你都不会？

刘峰那边握着手机，斟酌了许久。

刘峰：王导，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段子？

刘峰的段子经验十分丰富。

王泽文：讲。

刘峰：从前……

王泽文：你敢给我讲很长试试看。

刘峰：……后来女生爱上了那个每天都会出现的快递员。

王泽文：……

王泽文觉得自己身边全是神经病。

……但不得不说刘峰的说法很有道理。

他不应该让刘峰，代替他，去给林城嘘寒问暖。算什么玩意儿？

王泽文：行，你别干了，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