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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燕绥的声音,她想也不想,侧身一让。
呼地一声,那停在窗边的火锅,忽然又原路滑了回来,速度比她击出的时候更快,汤汁一滴不洒,转眼就到了长桌这头,而长桌这头原本是文臻,她让开后,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人,便首当其冲。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从文臻出拳到火锅滑回,不过几个眨眼。
文臻一退开,她身后的闻近纯竟然就已经反应过来,立即也要让开,不妨文臻让开的同时,一脚踩住了她的裙子,闻近纯一闪没闪开,只得伸手一拉身边一个宫女。
那宫女正是刚才那个要帮文臻的小宫女,文臻立即全力将她一推,那小宫女踉跄扑出。
电光石火。
屋梁上有黑影落下,伸手按住火锅。
火锅一停。
一脸惊恐的宫女们刚刚松一口气,忽然便瞪大眼睛。
火锅虽在桌边堪堪停住,却在停住后猛地一倾,炭门打开,汤汁泼出,黑里鲜红的炭火和滚烫的热汤哗啦啦都浇在桌边的人身上。
顿时尖叫惨呼乱成一团,几个宫女都在长桌这头,顶在文臻后面让她无法逃开,此刻无法逃开的人换成了她们自己。
她们原本也有机会逃,偏偏以为火锅被按停了放松了警惕。
那伸手按住火锅的人是个黑衣女护卫,看样子是皇后宫里的隐卫,她落下时候事态急迫,自己也很托大,因此只是侧身一根手指堪堪按住火锅一边,没想到火锅竟然还会翻倒,她愕然之下急忙避开,又伸手去扶,结果火锅竟然在那像要自杀落桌的险险一歪之后,砰一声又翻了回去,她这一扶生生扶上了炭门,嘶地抽一口长气。
文臻看她一眼——先遇险的是她,可是这在梁上的女人,根本没有出现。
再看一眼闻近纯和那群宫女——闻近纯不提,那群宫女,谁没吃过她送的零食,谁往日见着她不是姐姐妹妹笑颜如花?
此时这群人一派狼狈,尖叫的抖裙子的捂脸的哭泣的喊救命的乱成一团,相比之下竟然还是闻近纯最镇定,也伤得最轻,只左手背被烫红了一块,裙子被汤湿了一边,她迅速逃离那乱糟糟的一群,站得远远的,一边将被弄湿的裙子扎起,一边也不知道从哪摸了一块冰块在冰敷,把自己安排得很妥当。
文臻又看窗外,素白镶浅色金丝的窗幔飘扬,窗外铺展开花园一片翠绿鹅黄的春景,那般饱满鲜亮的色彩里是难得一身素衣的燕绥,玉冠峨带,正抱臂懒懒看着屋子里的乱象。
没来由的,文臻方才愤怒的心绪便消散大半,忍不住唇角便微微翘起。
燕绥也在看着她,方才这汤圆儿眼睛瞪得很大,里头难得漾出怒气的星火,瞧得他觉得甚新鲜,一转眼她便笑起来,和以往那种看似老实其实狡黠的狐狸笑不同,这一刻这汤圆儿的笑,隔着窗都似能感受到那般的甜蜜芬芳,从窗外看过去的黑糊糊的室内,都似因此像穿过了一道光。
他不由自主也弯弯唇角,走了过去。
文臻看见他从窗户中消失了,一时有些茫然,随即便反应过来他进来了。此时诸大德连带几位嬷嬷都冲了进来,一眼看见这乱象都在发蒙,娃娃们也被吓哭,一片混乱里只有闻近纯的声音清醒而急迫,特别有辨识度,“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还在懵逼中的众人下意识把目光转向她,诸大德脸色铁青,一看文臻完好无损模样,眼神便一厉,“闻女官,这是怎么回事!”
他话音未落,燕绥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诸大德就一抖。
闻近纯看见他,眼神颇有些复杂,但还是迎着他施礼,燕绥看也没看她,经过她身侧,手一伸,闻近纯手中的冰块便不见了。
然后他走到文臻身边,抄起她的手看了看,嘴里“啧”地一声,“练了这么久的拳,又有我这个名师,居然还能把自己弄伤。”
文臻这才发现自己的指节红肿破皮了,想来一方面用力过度,另一方面是被烫的。
燕绥方才经过那群哭爹喊娘的满臂大水泡的宫女时,就好像经过一群泥塑,此刻眉头却皱着,盯着文臻并不怎么厉害的伤口,那眼神的力度,文臻感觉那点破皮都受到了惊吓,说不定很快就会自愈。
宜王殿下研究了一阵伤口,忽然道:“药。”
他对面,那个自己受伤还没来得及包扎的女隐卫,浑身一颤,非常有觉悟地立即送上自己最好的伤药。
燕绥好歹没再嫌弃,手指沾了药膏,拈着文臻的手背,动作很快的一抹。
文臻觉得他动作很粗鲁,心里暗骂这人真特么不懂怜香惜玉,四面众人的眼光却像看见皇帝裸奔皇后当众艳舞,每个人眼神都像倒映着大张的嘴。
燕绥和文臻都没注意到这种几乎要溢满整个凤坤宫的惊讶。燕绥很快处理好伤口,道:“快点好了,不妨碍练拳。不然万一下次遇见的是铁球,我可飞不过来。”
文臻翻个白眼,懒得跟这种说好听的会死的家伙计较,燕绥已经抬头看那群宫女,“脏。”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还在收拾自己抱着伤口哭的宫女们立即光速消失,动作之快,把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的太医都撞了个跟斗。
文臻这才发现皇后已经来了,就站在厅口,面沉似水,她正堵着出厅的路,险些也被那些慌张的宫女撞到,还是诸大德和黄嬷嬷一阵厉喝,才把那群惊慌的宫女叫住,那群宫女抖索着行礼,跪下去时候裙子上的肉片蘑菇满地乱滚,还要不住惊惶地回头向后看,以至于钗环上挂着的豆腐簌簌地落在睫毛上。
文臻觉得皇后好像很想捂脸,最终她只是挥挥手,让这些人赶紧去偏厅整装看伤。
人走了,又有婆子进来飞快地收拾整理,皇后才看向燕绥,叹气道:“阿绥,你瞧瞧你,哪次来都闹得鸡飞狗跳,怎么这么大了,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呢?”
燕绥看了文臻一眼,看得文臻莫名其妙,她的莫名其妙看在燕绥眼里,又是一阵无言,随即他笑道:“娘娘,哪里鸡飞狗跳了?倒是娘娘,难得有好吃的也不招呼我一声。”
他不急不忙走到桌边,看看火锅里还有汤,又招呼宫女进来添了炭,手一一在那群噤若寒蝉的侄子侄女脑袋上抚过,宛如虎姑妈轮次爱抚即将用作晚餐的小羊羔。
羊羔们在他温柔的手掌抚摸下瑟瑟发抖,发出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咩咩音。
“小子们,姑娘们。”虎姑妈温柔地道,“皇后宫里缺人伺候,只用你们闻女官一个人,也太扫娘娘面子了,再加本王一个,本王今日亲自来伺候你们。”
“啊不不不不……”燕沧头摇得像拨浪鼓。
燕绥就像没听见,真的挽起袖子拿起漏勺,还斜着眼睛吩咐文臻,“娘娘宫里的人都快死了你不知道?还不过来帮忙?”
文臻忍笑过去,故意不看皇后表情,眼角余光里看见皇后的袍角无风自动,好半晌才听见她干干笑了一声,对黄嬷嬷道:“这些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嬷嬷你回头要多加管教。”
黄嬷嬷低声道:“是,娘娘宽仁,这些小蹄子反倒越发不知好歹,回头老奴一定好好教导。”
那边燕绥根本不理会那对主仆,开始了虎姑妈的午餐表演。
“你们爹娘没和你们说过,小孩子不可以挑食?挑食长不高,三寸丁,只能上街去卖艺,演被猴子暴打的矬子。”
娃娃们苦着脸坐成一排,顶着变成矬子的恐怖想象,享受着那一对恶魔的服侍。燕绥不管不顾下料捞菜,文臻负责给各位皇孙郡主们装碟,除了燕泓依旧享有只吃他最爱的蘑菇的待遇,其余如爱吃肉的燕沧面前只有青菜和生姜,看不得肥肉的妙郡主面前只有肉皮,不吃鱼的定王家世子面前全是鱼……
想偷偷不吃吧,那边头也不抬专心下料应该看不见吧?刚把青菜扔桌子底下,生姜丢一边,虎姑妈发话了。
“农夫整日苦耕,不过勉强温饱,皇子王孙享受百姓供奉,更应该惜福,谁允许你们浪费食物的?燕沧,把你扔桌上的生姜给吃了。”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文臻一脸温柔地把那块生姜帮燕沧切成丝,笑吟吟地递上来。
燕沧:……
蓝瘦,香菇。
不敢不吃。
怕不吃的话,下一句就是要他吃桌子底下的青菜……
一顿欢天喜地的火锅,最后吃成了沉默的羔羊,只因为娃娃们莫名地害怕,怕变成最后的晚餐。
文臻看着那一溜安安静静的乌黑的小脑袋,回想起之前每次一起吃饭的鸡飞狗跳,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做人,还是要做恶人啊!
……
燕绥做事一向是个没有耐心的,伺候不到一刻钟,确认小鬼们都乖了,皇后也悻悻走开了,便将漏勺一扔,一边出来和皇后告辞,一边对文臻道:“我今晚住宫里,别忘记给父皇送夜宵带我一份。”又道,“多做一些,皇后和德妃也有份。”
文臻立即应了,皇后又恢复了雍容平静的神态,仿佛先前的事儿没发生过,从容笑道,“也有阵子没尝闻女官的手艺了,如此,本宫便等着。”
文臻行了礼,心里知道这是等于回掉了之前皇后“暂时不用去伺候皇帝”的懿旨。难得皇后修养好,半点也不见脸色。
闻近纯从燕绥进门夺走冰块,就混进宫女堆里,出了偏厅,燕绥和文臻都没理会。
燕绥和文臻一前一后出来,在廊下,燕绥笑了一声,道:“那个丫头,你自己对付吧。宫里没个对手也寂寞,若是连她都对付不了,你不如早点自请回闻家。”
文臻哈地一笑,挥挥手,“湿湿碎啦,放心。”
她明白燕绥的意思,这个目下无尘的男人,可以顺手解围,却不会为她特地去对付一个女人,那简直太掉价了。
何况她也不想燕绥帮到这样的程度。
她挥了手,燕绥却没走,文臻也没动,宫里规矩多,她不好和燕绥光天化日并肩行走,多走几趟可能就真要成燕绥侧妃了。
今日过来的时候天气晴朗,此刻却阴了许多,还飘了细碎的丝雨,柳丝越过窗棂,在燕绥线条清晰的侧颊拂过,他顺手拈了,葱绿的枝叶越发衬得指节玉白。
而他艳逸尊雅的眉目,在这风软雨柔的午后,如氤氲了雾气,郁郁青青,深邃流光,难得一份春水般的柔和。
令人心弦也似被那长指微拨,长吟如琴荡如漪。
文臻心里有点软,有点懒,有点贪恋那翠绿柔枝在他雪白指尖被一折一折又一折的好看……模模糊糊地想该找个理由打发了他,可是平日里那些不大走心的理由此刻似乎都有些煞风景,而燕绥不断地在折着柳枝,也不知道在磨蹭什么……正心思绵邈间,忽听燕绥咳嗽一声,道:“三两二钱最近学会了后空翻,你要不要有空出宫去看一下?”
三两二钱:……并没有好吗!
文臻噗地一笑,心想现代那世的屌丝们真该和殿下学一下如何邀约,那些“要不要去我家坐一下”换个说法,顿时高大上了有木有?
话说回来,燕绥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头顶露在云层上的家伙,居然也会这一套,不得不说这是天赋点亮的技能啊。
“好啊好啊。”她笑弯了眼睛,“等我有假就去。”
燕绥点点头,又道:“唐慕之最近好吵。”也不待她回答,便先走了,直到他走开,刚才空无一人的长廊才陆陆续续的冒出人来。
文臻抱臂端着下巴,心想他这是怕我不去,还要把“情敌”牵出来遛遛?
哎哟喂,贫尼不敢自作多情呢。
身后传来钗环响动,她回头,便看见先前那个唯一对她释放善意的小宫女,正撑着伞对着她笑,文臻在她眼底看见了羡慕和仰慕两种细微的情绪。
所以她也没拒绝人家提出的要送她的提议,皇后又给了她赏赐,这宫女主动请缨送出来了。
路过长廊底下那只金刚鹦鹉时,那鹦鹉还没来得及喊小偷,文臻手一抄,笼子里她带来的黄金玉米豆已经被没收了。
这下那鸟叭叭叭大骂小偷声音更响,文臻走出好远了还能听见。
出了皇后宫里,那小宫女话匣子就打开了,文臻问她平日里给皇后宫里送了那么多吃食,姐姐妹妹称呼得客气,怎么今天一个个这么刻薄。
那小宫女叫嬛嬛,闻言笑呵呵道,其实以往也刻薄过,都是背后刻薄,女人天生好妒,闻女官你进宫没几日就接连升迁,还可以在宫外住那么久,哪个不眼红?今日见皇后有心抬举纯姑娘,自然要帮忙踩一踩。
文臻又问闻近纯怎么也进宫了,小宫女却说不清楚,只恨恨说似乎是司空家走了皇后的门路。可巧尚宫局近日,病死了一位司膳女官,闻近纯便补了这个位,进来后直接调拨到了凤坤宫,也是五品女官。
文臻想起那位病死的女官,好像是她刚进宫那天,请假让她代班的,就这么病死了?死得可真巧。
小宫女道皇后十分喜欢闻近纯,觉得她知礼仪通诗书晓厨艺,做人也十分乖觉,一来就给皇后献上司空家女子久负盛名的养颜秘方,平日里行事也妥当,给了皇后不少好建议,是以来了不多久,已经超越了很多多年伺候皇后的大宫女,隐隐已经是皇后的亲信地位。
那小宫女嬛嬛十分健谈,入宫不久,也颇为天真,和文臻说不了几句,忍不住就开始惊叹,“闻女官,宜王殿下对你真好!”
文臻:“嗄?”
“宜王殿下哎!他居然也会做这种事哎!”
文臻:……啥事?靴子踩头吗?
“都说这位殿下没长心的。陛下生病都没见他伺奉过汤药,德妃生病更连影子都不见。当年从小陪在他身边,跟了十年的忠心耿耿,几乎是把他喂大的小应子,就因为袜子给他拿错了就被扔进死人司,没熬过三天就死了,这位殿下听说死讯,眉毛都没抬一下!”
文臻心想天京百姓还说燕绥驱狗杀人呢。
“听说他还喜欢私下玩,有阵子有人总看见他的殿里有矮小的人影出没,然后没多久就不见了,过阵子又有了,宫里多年传闻,都说那些人都被他玩死了。”
“至于女人,听说殿下更不喜欢,四公主被他剪光过头发,上一个对他表示爱意的大家小姐是前丞相白朴的女儿,笑着进宫,哭着回宫,回家半个月就嫁了人。殿下十六岁,德妃娘娘就给他赐了一个贴身宫女,然后大冬天的他把人扔池子里,说脏,那宫女后来伤寒死了……”
文臻想难怪刚才他说一声脏,那些女人们跑得比兔子还快。
嬛嬛滔滔不绝一阵,文臻忽然一抬手,她下意识住嘴,随即觉得自己话多了,懊恼地一拍自己嘴巴,“我这嘴!”
“不是这个意思啦,好像有只虫子。”文臻笑吟吟摇头,眼神四处一转。
刚才,她有种被窥探的感觉。
像某个阴暗角落里,有一双同样阴暗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她。
但此刻风静花睡,四面坦荡,除了不远处有一丛花特别大有点遮蔽视线外,其余也看不出什么。
文臻也没有过去,三言两语和嬛嬛结束了话题,此地已经离尚宫局不远,便和她告辞。
等她转身,状似不经意地特意绕过那花丛时,花丛后空荡荡并没有人。
文臻皱皱眉,也只能放下这事,回了尚宫局自己的小院子,今晚她不当值,便做了芝麻酱手抓饼,猪肉大葱锅贴,丝瓜酿虾,五香毛豆,和日式寿司,亲自送到皇帝那里。
皇帝总归病了多年,口味清淡,果然吃的还是寿司和毛豆,五香毛豆碧绿新鲜,豆子莹润如翡翠,寿司则紫菜香脆,米饭糯软,黄瓜条在齿尖咯吱咯吱,文臻新鲜特制的肉松则金黄酥脆,一层脆一层软的递进,给了口舌丰富而又趣致的口感。
猪肉大葱锅贴则香气扑鼻,锅贴金黄柔润,肉馅细腻,底部结成了金黄的锅巴,碰一碰边缘就碎了,皇帝便道德妃喜欢香味浓烈的菜,让小太监迅速给送去,冷了就不好吃了。
丝瓜酿虾则被送去了皇后宫中,皇后喜欢虾。
芝麻酱手抓饼自然在宜王殿下手中咔咔响。
文臻自从伺候皇帝饮食,就一直把所有菜色都送到皇帝处,再由皇帝按心情随机分赐。这是属于她的小心机,如此可以避免送菜给皇后德妃,那两人出什么幺蛾子。
平常文臻送去皇后那里的点心,也一向是自己先尝,高危职业,由不得不小心。
皇帝明显心情愉悦,吃了几口便道:“前些日子,你几件事,处理得都不错,只是这些事都不宜说在明面,多少委屈了你。”
“陛下此话怎讲?”文臻扑闪睫毛,一脸诧异,“臣入宫便是五品女官,进宫两月又升四品,升迁之速,据说多年来也无人能及,这都是陛下恩典,这都叫委屈,那满宫女官都得抱着陛下腿哭了。”
皇帝呵呵一笑,筷子指了指她,道:“你是个懂事的。很好,心宽则有福。”低头去夹菜,随口又道:“听说你今日在凤坤宫失了手?”
文臻心想速度真快,听皇帝这话音,编排的肯定不止“失手”这种罪过,只是皇帝素来用词温和罢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火蹭蹭蹭便要蹿上小宇宙了——我还没和你算账,你倒赶紧尿了一地?
心火猛烈,面上却依旧笑得甜美,急忙躬身请罪,笑道:“都是臣学艺不精,伺候皇孙们吃火锅没能伺候周全。”
皇帝唔了一声道:“朕记得厉家那小子说过火锅是你首创,但是前几日似乎听见了不同说法。”
“陛下,好东西出来,总会有人惦记的。说到底,口说无凭。”文臻笑嘻嘻地道,“如果您允许,臣想证明给整个皇宫看。”
“这话有气势。”皇子筷子一抬,笑道,“那你便去做吧,有需要什么,去内廷监支取便是。”
“是。”
“臣谢陛下!臣还有一事,此事臣需要友朋做助手,可否允准入宫?”
“让燕绥安排吧。”
“谢陛下!”
当晚,拿了圣旨当令箭的燕绥,在吃完了文臻给他加餐做的西班牙海鲜炒饭之后,飞快地给文臻批了四张入宫批条,允许君莫晓闻近檀闻氏夫妇入宫帮忙,但是不能过夜。
第二天,文臻先去了内廷监,列了很长的单子,一大批匠人开始日夜赶工。
三天后,东西齐备,闻家大爷大娘和君莫晓闻近檀,押送大批食材进了宫,经过御厨房和内廷监的两重审核之后,那些食材直接进入了文臻的小院子。
文臻不愿意将技艺传授给宫里的人,以免转手就又被某人鹊巢鸠占,燕绥便派来了他麾下整个工字队的人,以技巧闻名的工字队,学基本厨艺自然不在话下。
内廷监的将作司也接了个任务,整日在一个围起来的院子里乒乒乓乓赶工,院子有燕绥派的人专门看守,进出的人只能是将作监的人。
这几天文臻忙得团团转,要监工,要选食材,要教徒弟,还不能丢下练功,还要一样样为将作司做的东西做准备,每天只睡两个时辰。
她有时候也很惊异,自己向来是个懒的,不如太史阑自律,不如景横波在意形象美貌,不如君珂自觉,活了两辈子,除了学厨精心之外,没为什么拼搏过。
闻近纯,是触及她的底线了吧——我并不藏私,开放技艺,但这并不代表我能够容忍心血被窃夺,被鹊巢鸠占。
姑娘这回不给你个彻底的教训,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偌大宫廷,看似死气沉沉,其实向来消息长腿。文臻这里刚刚把活安排上,很快宫里,便有一些最新发酵出的窃窃私语,自那些红唇白齿间飞传,那些长廊下,假山后,宫墙阴影里,到处响着嗡嗡窃窃之声。
“哎,知道吗?新任四品司膳女官闻真真要举行一场盛宴,届时会请帝后及所有贵人捧场呢!”
“知道知道,凤坤宫红芍姐姐说,这是因为闻女官被指认剽窃新进宫的小闻女官的技艺,在陛下询问之下,要以厨艺自证清白。”
“还不止呢!闻女官在凤坤宫因为被小闻女官揭穿了剽窃之事,一怒之下掀翻火锅,险些烫伤皇孙,更将皇后宫中的宫女们烫伤多人!”
“这个不大可能吧,她再受宠厨艺再好,也只是个女官,怎能在皇后宫里如此放肆还不受责罚?”
“这个我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乱说,听说是她私下勾搭了宜王殿下,宜王殿下为她出头,不仅没受责罚,还给了皇后好大没脸!”
“天啊,真是好生嚣张啊……”
“是啊,小闻女官多谦和有才的一个人,一看便是闻女官剽窃她的。别的不说,那个棒棒糖,闻女官刚拿出来的时候,咱们都见过,确实惊艳,可是后来小闻女官做的,加了花瓣,各种形状,更加精致,明显小闻女官才是正品嘛!剽窃的,自然不如正品精致!”
“……你听说了吗,闻女官为了争夺宜王殿下的宠爱,剽窃了小闻女官的手艺还不承认,还在皇后宫里大打出手!哎,我就告诉你你别对别人说啊!”
“……哎,我悄悄跟你说,你别对别人说啊,听说宜王殿下看上了小闻女官,偏偏闻女官也喜欢宜王殿下,因妒生恨,就剽窃了小闻女官的手艺,抢了她进宫的机会,还在被揭穿后,在凤坤宫大打出手……”
故事在口舌间不断翻转,演化成情节越来越离奇狗血的版本,在这些版本里文臻的形象不断丰满,即将成为东堂皇宫新一任的“妖官”。风头直逼荣膺东堂皇宫妖妃称号多年的德妃。
也在这样的有心无意推动的口舌构建之间,她无端便拉了许多的仇恨——宫女们多半出身不低,在这样爬高踩低互相利用的环境里呆久了,本就最憎恨运气好受宠爱的人,如果这个运气好受宠爱的机会还是偷来的,那就更要引起公愤了。
而各宫主子,本就最不喜欢所谓“不安分”的人。
流言的最恶毒之处,便是将她和燕绥进行了勾连,那忌讳就更大了。
很快,文臻那里,串门的人多了,但文臻推说在研究招待尧国世子的宴席菜单,一概谢绝。
内廷监那个封闭的大院子里也有人探头探脑,甚至文臻带进宫的这几个人,也没少被人盘问,闻大爷是外男,进不得内宫,每日和易人离负责采买送到宫门前,再由君莫晓接进去,闻大爷被人邀请喝酒邀请了好几次。后来有人发现喝酒对闻大爷诱惑不大,便给他送书。
留在宫外负责江湖捞开业事宜的易人离,也让君莫晓告诉文臻,总有人在店附近转来转去,想要和他套近乎。
文臻听了不过笑笑,让那边都不必太过紧张,有礼送就收着,有酒喝就喝着。不喝白不喝。
那边也就该收收,该喝喝,该说不该说的,却一个字都不说,所有探听的,都无功而返。
谣言愈演愈烈,据说已经有不止一位贵人对皇后表示,制膳是小事,人品却是大事,如果闻真真偷学技艺博取恩宠的事是真的,皇宫里断不能容下这样的人。
皇后一开始只是微笑,不置可否,渐渐来说的人多了,便有些为难,正好皇帝每逢十五过来她宫里,竟然也听说了一嘴,便问皇后的意思。
皇后便道宫里长舌妇实在多了一些,事情哪有这么不堪,照她看,大小两位闻女官,都颇有技艺,如此安排她们各自展示一场也就罢了,毕竟还是姐妹,便是学了厨艺,小闻女官也说过不计较了。
当时还有别的来请安的妃子在座,当即反驳皇后太过仁慈,此事关键不在厨艺高低,而在品行。皇家尊贵之地,可不能被这种人污了名声。
妃子们都齐齐请求陛下,将这沽名钓誉的闻女官逐出宫去,小闻女官才是真正高手,有她在,陛下也不愁没人伺候。
皇帝听了半晌,便笑道,既然要处置人,断没有风闻便处置的道理,总要理出个是非曲直,才好给其余的人定规矩。如果最后真的证实厨艺高超的是小闻女官,那自然是要奖罚分明的。
一锤定音,众人也便等着过几日的证明。
然而这些事并没有传到文臻耳朵里——燕绥这几日没有进宫,文臻不得宣召也是不能轻易去各宫的。
和陛下约定的时间是七天,第三天的晚上,她疲惫地从内廷监回来时,在自己院子的花墙下停住了脚步。
“谁?”
夏虫轻鸣声里,有衣裳悉碎之声,片刻后,一个裹着斗篷的身影慢慢转过花丛。
文臻立即亲切地笑了。
闻近纯。
终究是沉不住气了啊。
偷东西的人,听见别人要反击,总是心虚的。
这初夏的天气里,闻近纯的丝绸披风从头裹到脚,露在黑绸披风外的双手,神经质地绞啊绞。
文臻抱臂笑吟吟看着她和平时不大一样的做派,也不说话。
两人静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比谁耐性更牛逼,最终还是主动来的人不得不先开口,闻近纯似乎抽了一下鼻子,低头呐呐道:“真真姐姐……我……我是来赔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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