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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含糊,但前朝后宫,表面上都是泾渭分明,无事外臣不可入内宫,很明显宫内出事了。

这是皇后的职责,皇后应了。姚太尉又请皇后移驾,坐镇后宫,以免惊吓诸贵人,众人听着,更觉紧张——事儿分明不小。

姚太尉又命人来请文臻,文臻先向帝后告罪请退,步湛忽然把筷子一搁,站起身来,向上座施礼,道:“陛下,娘娘,外臣能否提个非分请求,允外臣也前去瞧瞧?”不等皇帝回绝,又道:“今日是陛下宴请外臣,也是在外臣菜中吃到异物,外臣觉得此事可能与我有些干系。”

他这理由倒也算合理,并且态度坚持,不好拒绝。好在尚宫监虽然在内宫,但总体也接近外殿,并不算真正嫔妃云集的莺莺燕燕之地,皇帝便道:“之后还有一道大菜,在此之前,便都走动走动,消消食吧。”

事已至此,便由帝后太子诸皇子公主并重臣步湛都去了尚宫监,拥拥挤挤一大群人一到门口,便可见龙翔卫已经封锁了整个尚宫监,所有院子的门都大开着,所有当日休息的女官都栗栗凛凛,立于大门两侧。

众人长驱直入,带路的护卫推开文臻小院偏房的门,所有人看清楚里头的情况,都倒吸一口冷气。

小宫女抹银死在里头,以一种极为不雅的姿势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但仔细看去,她的四肢头颅,所有有关节的地方都已经被人给卸了,一节节地,只隔着细微的距离,再用线拼了起来,这令她的尸身乍一看很正常,再一看令人毛骨悚然,步湛只看了一眼,便冲到窗台下,哇哇地吐了起来。

几个护卫在检查尸体,抬起抹银的手指,右手食指上的指甲折断撕脱。

左耳少了一个珍珠耳环。

有人翻开抹银手指,在她指甲里发现不少点心碎屑,太医验了有毒,又查过抹金体肤,证实是中毒而死。

点金证明,这点心是闻女官做的,宫中只有她会做这种千层酥皮的点心。

地上没有血,干干净净,只抹银身下的青砖地面,颜色有点暗沉。

姚太尉面沉如水,道:“那宫女,你来给陛下说说,怎么回事。”

前来报信的宫女是点金,文臻的贴身宫女,之前一直捂着脸躲躲闪闪跟在人群最后,此时才上前来,给皇帝皇后磕头,哭道:“陛下,娘娘,奴才昨日贪嘴,吃了些海鲜,闹肚子还起红疹,今日便没有当值,去了太医院求药,打算拿了药,按规矩再去杏林居呆几天,等红疹消退才好继续伺候。去之前听见闻女官责骂抹银,好像是说她毛手毛脚,捧花的时候把花土落进了女官准备好的汤水里,抹银素来心粗手笨,挨骂也不是第一次,奴才也没在意,听见女官令抹银去屋子里自省,一天不许吃饭。奴才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闻女官把这点心放在抹银窗台上,奴才当时还想着闻女官真是善良心细。奴才也看见抹银拿了一块点心吃了,奴才也便走了。去了太医院,医官说这红疹看着重,其实不要紧,今日应该可以消退,便不用去杏林居了,回去以后奴才也没去抹银那里,躺到快午时,想着一盘点心抹银应该不够吃,便拿了馒头去给她送饭,谁知道门一推……”她呜呜哭起来,浑身颤抖,“她就……她就这样了……”

姚太尉冷冷道:“你发现她尸首后,没有动过她?”

“没有!奴才差点没被吓死,赶紧便跑去报信了。”

“你去太医院后,院子里还有谁?”

“就是闻女官和抹银。后来奴才回来的时候,发现小院的门是锁着的,所以也没别人能进去。”

姚太尉又问来作证的医官,那医官也说点金确实去了太医院,也确实得了他的建议不去杏林居,杏林居是宫中有病宫人集中暂住的地方,有病了就移去那里,短期能治好便回宫,治不好便挪出去,医官说点金的红疹不需要去杏林居,又犹豫地道:“抹银姑娘这死状,似乎和古早的一个传说有点关系……”在姚太尉目光的催促下,才含含糊糊地道,“简单地说就是西川等地的一个邪术,叫寸搩大法。把妙龄少女截断十八截,以做过法的丝线相连,叫‘碎金切玉’,辅以固定时辰和邪术,可以生魂为祭祀,可在半年内,吸取周围百里方圆之内十八个命运最为强盛之人的气运,行此术者可求财、求智、求身体康健、求诸般大运,事间万物皆可求,能使施术者自身奇异超乎常人。只是被偷取气运的十八人,则难免有所损伤,轻则多病多灾,重则丢失性命……”

他这么一说,众人面色都变了。

这不是巫蛊之术吗!

原以为不过是简单的命案,也就是死得离奇一点,没曾想居然还有这一层。

历朝历代巫蛊都是最大的禁忌,但凡擦个边,诛九族也是常事。

“西川”两个字着实敏感,众人都有意无意把目光转向皇后,皇后神色却没什么异常,众人这才想起,皇后出身的并不是西川郡的易燕然家,而是相邻的长川郡的易勒石家。

易勒石是易燕然的亲叔叔,原本也是一家人,女儿成为皇后后,起了野心,想要家族争位,失败后被驱逐出西川,这人也是有本事的,和当年朝中权相关系紧密,又有个皇后女儿,最后凭借剿匪之功,成为了长川的刺史,多年后虽然两易看似化干戈为玉帛,但其实面和心不和,有传说易勒石一直想夺取西川成为易家大家主,只是几年前似乎家族中又出了些变故,这些年一直在休养生息,倒是安分了许多。不过近几日朝中正在议长川易弹劾西川易和西番勾结的折子,倒是有很多大臣态度颇倾向于长川易,其中还包括单一令这样的重臣。

文臻有人情的是西川易家,如今被牵涉到的也是西川易家,对皇后来说,心中暗爽才对。

一时人人凛然,有意无意,将文臻包围在正中。

燕绥一直淡淡看着,站在外圈,没有说话也没动作。

姚太尉追问:“你可知这邪术的诸般征象?万一这只是巧合呢?”

那太医和身边的太医商量了几句,然后两人轻轻搬开抹银尸首,那尸首抬起时所有丝线坠着的关节都在晃荡,偏偏又不掉,屋内惨惨烛火下便如厉鬼摆荡而起,似要择人而噬,众人都心口一紧,在屋内的退到院子里,在院子里的退到院门口,皇后原本一直站在皇帝身边,紧紧保护的姿态,此时也忙不迭跨过门槛,先退了出去,还险些绊了一跤。

两个太医搬走尸首,让卫士撬起底下青砖,众人这才遥遥看见,青砖底下,一片鲜红,敢情血都储在地下了。

“这是这种邪术的一个重要手法,需要技巧很高超的人才能做到,被截断的人流的鲜血不能落在他人眼里,而要在她身下土地里生根,太尉,请看这鲜血形状。”

姚太尉一开始不明所以,再仔细看看,脸色一紧。

“这是皇宫地图!”

那太医又低声道:“还有那女子的摆放方位……她双腿位置,正对着景仁殿……”

姚太尉脸色更难看了。

景仁殿是皇帝议事大殿,外廷三大殿之一,最为重要的皇家堂皇之所。

“……这是诅咒的一种,要降污秽于光明,那鲜血画成皇宫地图,则要覆盖皇宫百里,那十八个人……”

那十八个人,不用说,自然是皇宫里最尊贵的十八个人,皇帝皇后太后太子一个都跑不掉。

姚太尉的青脸又转为惨白,巫蛊大案,还是前所未有的几乎针对整个皇族的巫蛊大案!

这在东堂历史上绝无仅有。

长庆郡王大声道:“好狠毒的巫蛊之术!吸十八人气运,成自身才能?闻女官,要说才能,这皇宫里,还真没比你出众的。小小年纪,新鲜花样层出不穷,这都咱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哪来的?闻家学的?闻家在皇室世代伺候,也没见谁会这些!”

那个一直吃得很凶笑声很大的牛眼光头老头眼一瞪,道:“司空群,你又胡乱攀扯,不过是些厨艺,值得做这种事?就不许人家小姑娘脑子灵活想法多?”

“呸,这算什么想法多?巫蛊杀人想法多是吧!”

“老夫看是你心怀怨恨想法多!一把年纪了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老不知羞!”

那边两人口沫横飞地吵,这边皇帝脸色不知喜怒,皇后早已去了前院,吩咐封锁各宫各院,都不许随便出来走动,也暂停今日所有递牌子进宫的批准。

姚太尉嘴唇都在颤抖,犹在强自镇定地问:“这宫中以这么诡异的手法杀人魇镇,动静也太大了些,就不怕被人发现么……”

两个太医摇摇头,扯下抹银一截手指,往那血泊里一扔。

那手指在血泊里滚了两滚,便皮消肉融,再滚了滚,连骨头也只剩下了碎渣。

太医道:“很快就会化了。”

姚太尉一口气吸在咽喉里,愣了半晌,霍然转身,指着文臻,“拿下!”

立时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宫女过来抓住了文臻,文臻也不挣扎,只看着地上尸首。

姚太尉道:“查查她身上有无伤痕。”

一个宫女捋起文臻袖子,手臂上果然有淤痕抓痕。

此时负责搜查的护卫也从内室出来,抱着一大卷书,道:“卑下等搜到西川州秘术传记数卷,一些不知名药物,以及一本手抄用毒典籍。”

便有人接过那些册子翻看,其中一个男子道:“并无涉及此邪术的内容。”

文臻见那人面容瘦削,一只眼睛微微凸起,却并不认识。

单一令接过来翻了翻道:“其中有几页撕去了。”

又有人抱出一个造型古怪的包,道:“启禀陛下,这包里有好多奇形之物,未知用途。”

说着把包往地下一倒,里头各种奇形厨房用具,还有文臻自己的防晒霜,眼镜,口红,钱包,手机,化妆镜……林林总总的小玩意。

姚太尉随手捡起化妆镜,打开一看,被里头清晰得要命的人影惊得一跳,大叫:“果然妖物!”下意识甩手一扔。

文臻心疼地看见那镜子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底下的人避之唯恐不及,眼看这本时空仅有一面的珍贵镜子便要玉碎,忽然一只手一伸,将镜子接在手中,并顺手把镜子给揣进了怀里。

是燕绥。

文臻心中一松,一松之后,又是浓浓的郁闷和愤怒。

中招了!

有人在背后做鬼!

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她自穿越之后不多久,就一直有种被窥探,被监视的不安感觉,好像暗处有什么人始终在观察她,随时都会出手,她时常心中掠过不安,也发现有几次情形有些不对,比如在天京路上在驿站里那次燕绝莫名其妙的被刺,对象很可能原本是她,比如第一次给齐云深送饭的时候险些被齐云深给杀掉,似乎也存在一些不应出现的巧合。

但是这些事都发生得太过巧妙,以至于连是否有人作祟都不能确定,正好最近也没发生什么事,她也便没太放在心上。

原来等在这里。

是那些人终于耐不住,或者说看见她并不是个安分的,毫无危险性的人,终于想要给她一个赶尽杀绝了吗?

对方力量强大,人员众多,信息畅通,能把所有对她不利的事情集中在一起,瞬间盘活成一个她逃不出去的死局。

今早她遇见燕绝,因为之前的矛盾和燕绝的暴虐性子,她和燕绝一番厮打,留下了伤痕。而这伤痕的形成,是无法对外解释的。

她之前无意中帮易家一个忙,易家出于感谢给了她不少礼物,而易家主控西川,因此里头也有不少西川的草药和卷籍,她因为忙碌还没有看过,只是和皇帝说过一声,便放在一边,还没来得及清点。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有这些东西在,哪怕里头没有邪术妖法,那也是她的一个罪证。

她接收了闻至味传下来的历代大厨经验丛书,闻至味有关照她看完烧掉,可她一直没有机会看完,就没舍得烧,上次为了防止闻近纯反咬,换了书皮藏在一边,这次又被搜出来了。

她是个以双手灵活有力闻名的大厨,所以杀人分尸这种技术活,寻常女子干不来,她可以。

她的双肩包里有现代带来的玩意,藏得隐秘,也被搜了出来,这些东西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不用说,又是妖邪的一大佐证。

点金有份,闻近纯有份,还有,在步湛和单一令菜里出现的指甲和珍珠耳环,这得有人专门放进去。

今天的大宴,有很多外廷的太监来帮忙,所以不能确定是外廷监还是宫内监,但一定是这两处地方,还默默潜伏着她的敌人。

真特么的……八方来客,四面楚歌。

背后之人,手段之狠,力量之大,信息之全,出手之准。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那边姚太尉已经和皇帝禀报他的查证结果,“……住处搜出西川州无名药物及书籍若干,难以言明用途之妖邪之物若干,毒经一本……其人身上有碰撞抓挠伤痕,其住处小包里搜出的刀具锋利无伦,大小不一,钩、剪、钳等俱全,应为分尸之利器,且工艺之奇,前所未见,非我东堂之物……此女尤其擅长精微手艺,宫女点金证明其力大无穷,平日行为怪异,脾气暴躁,抹银多次遭她责骂惩罚……臣以为诸般证据齐全,此事为闻某为求闻达于陛下驾前,不惜行使妖法,伤害人命,图夺皇宫贵人气运。此罪为我东堂律令三大遇赦不赦之恶罪之一,该当如何处置,还请我皇示下。”

文臻听着,心想这位姚太尉出身世家,但是好像却和这事关系不大,一直就事论事,并没有趁机攀咬谁来着。

皇帝微微皱着眉,想了想,问站在他身侧的皇叔燕时信:“时信,你觉得如何?”

燕时信指腹轻轻摩挲着腕间一串龙眼菩提子,因长年精心佩戴,被盘得油润晶莹,色泽沉厚,他也没有多看文臻,只淡淡道:“臣弟觉得,如若太像,反而不像。”

文臻倒怔了怔,没想到这没见过的皇叔殿下,居然开口就是为她说话。

那个牛眼光头的老头也咋咋呼呼地道:“对对对,臣也是这么觉得,就为了一点学做菜的本事,就敢在皇宫行此恶毒妖邪之事,怎么看都不合常理。你们这些老奸巨猾的,看谁都像是奸徒,也不想想人家一个小姑娘,能做出这种事?”

文臻暗叫不好,果然他话音刚落,长庆郡王就冷飕飕地道:“确实。这般阵势,这等恶毒,不惜戕害我主,就为了获得才华而获帝宠,这本身就矛盾且不合理。除非这所谓获帝宠不过是个幌子,或者有人隐瞒了真相蛊惑了闻真真,或者就是背后另有主使,唯一目标就是陛下。”他恶意地对文臻笑了笑,“瞧闻女官素日行事聪慧伶俐,要说是被蛊惑,倒也不大像啊。”

文臻瞧着长庆郡王,心想这位真是又坏又毒,把所有她的退路都给提前堵死了,就这么恨她?那也没见他去捞闻近纯啊。

文臻前些日子听擅长打听八卦的易人离说,闻近纯的母亲是司空家的小姐,只是并不是直系正嫡,而是远亲寄养,算起来是司空群的族妹。闻近纯进宫确实是其母求告司空家,司空家帮了忙,但也仅限于此。听说司空群为人吝啬且极其爱财,想必当初闻近纯母亲为了让女儿进宫,没少砸银子,闻近纯在她手下屡屡吃瘪,闻夫人觉得这个女儿不值得再投资,便也放弃了她。司空群自然更不会多事。

但不管闻近纯,不代表司空家会喜欢她。司空群不会放过任何为难她的机会。

或者这事情还要想得更深一些,比如扯上了西川易家,很明显是利益集团的博弈了。

或者最后还要扯上燕绥?

文臻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一抬头,正遇上燕绥目光,他眼底并没有焦虑不安,抱着臂,饶有兴致地瞧着她,似乎要从她眼底瞧出些什么别的意思来。

文臻遇见他的眼神,不知怎的心里便定了定。下意识想要笑一笑,又觉这时候笑有点太猖狂,便把唇一抿。

她这一抿,看在燕绥眼里,直男的脑海里顿时翻起了几个圈圈的波浪——瞧着好像是生气了,怪他一直没有开口为她说话吗?

和这些白痴说太多有损他的尊严啊。

下一刻他道:“我有一事要向诸位请教啊。”

他一说话,所有人都紧张,一脸“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转过脸来。

“我就想问问,”燕绥指着那诡异女尸,“说是这种邪术可以令人心想事成,闻女官以此来求厨艺大进博得圣宠,可是这法术今天才实施,闻女官却已经在之前展示过很多次厨艺了。”

众人默了一默,发觉这果然是个问题,忽然有人道:“那是因为,这种法术的维持时间只有半年,而半年之后就要重新施术。半年之前,这位闻姑娘已经做过一次这种事,现在时辰到了,快要失效了,为了不露馅,只得冒险再来一次罢了。”

众人回头望去,却是一个年轻的太监,穿着御门监的五品常服,迈着太监独有的鸭子步,带着一个垂着脸的太监,由龙翔卫引着进来。

龙翔卫报称此人是御门监一位副司官,因为得知了一些重大线索,特来向陛下禀告。那五品太监带着身后小太监向诸人施礼,文臻觉得两人身形都有些眼熟,待两人抬头,不由一怔。

前一个是唐瑛,后一个,竟然是刘尚。

唐瑛不用说,闻家比试时在她和燕绥手下吃了大亏,事后回到御门监,据说还被降级了,果然四品官衣已经换成五品。

但刘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文臻上次出宫听说刘家在当地活不下去,离开了家乡,不知所踪,敢情这位失去了入仕的机会,某处又废了,竟然自甘下贱,干脆彻底净身做了太监?

文臻想起之前好几次的被窥视感,若有所悟。

想必是刘尚一直在远远窥视着她吧。

一些日子不见,印象中那个自私又懦弱的“未婚夫”,已经有了一些明显的变化,看上去老了十岁,眉目间也多几分阴沉之气,此刻刘尚神情恭谨,只在偶尔转侧之间,对她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文臻也对他笑了笑,眼角对他裤裆瞄了瞄。

这一瞄,瞄得刘尚脸色铁青,霍然转头。

燕绥一直也瞄着他家黑芝麻馅汤圆,看见文臻看刘尚的惊讶表情,眉毛一挑。

再看见文臻瞄人家裤裆,那飞起的眉毛就有点下不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眼看着大草原有蔓延的趋势,蜂飞蝶舞的惹人烦,还不如让这丫头在这次事件中吃点亏,比如逐出宫啥的,也好省点心。

那边唐瑛肃然道:“启禀陛下,今早奴才等前往大殿协助内廷监帮手宴席,奴才手下这位新进的小太监刘尚,发现了他昔日的未婚妻,又听说了宫内有些不宁,特地来向陛下举告其未婚妻闻真真的一些诡异情状。”

皇帝看文臻一眼,点了头,刘尚便上前磕头,道:“我皇万岁!奴才是定州德清县三水镇人,永裕十年恩举科秀才。奴才的未婚妻便是宫中司膳女官闻真真。半年前,闻真真因为要参与闻家选拔女官比试,便要退了和奴才的婚约。奴才坚持不肯,为挽回真真的心,约她夜半相会。结果当夜,闻真真任奴才百般哀求,依旧态度决绝,和奴才大吵一场赌气离去,奴才夜半仿佛看见她悬挂我家门梁之上,惊吓之下出门去看,却又没了踪影,第二日她家说她在家门口自尽,已经入葬,谁知她忽然又死而复生,当日大办宴席,并将奴才诱骗入室内,奴才在室内看见她正在肢解一个女子尸体……”

他说着,激灵灵打个寒战,眼神惊恐,好像真的忽然回到了那恐怖的一幕之前,看见暗室之内,巧笑嫣然的女子举起手里血淋淋的尖刀,而地上,污水横流之中,那具脸色雪白的女尸……

“……我看见那具尸体,是闻真真!”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也都颤了颤,仿佛那一霎阴惨惨烛火飘摇,黏腻腻血气迫人,也到了自己鼻端。

好一会儿,姚太尉才反应过来,喝道:“你这说的什么胡言乱语!什么闻真真肢解闻真真!”

刘尚抬头,青白的脸色上热泪横流,猛地一磕头,“太尉!奴才的未婚妻闻真真已经死了!死而复生的是另一个!这个妖女,用邪术夺走了奴才的未婚妻的命,肢解了她的身体作为献祭,换来了她现在一模一样的相貌和出众的厨艺!太尉!不信您去打听,我那未婚妻闻真真,到底会不会厨艺!街坊邻居从小看着她长大,从没见她动过锅铲!可就在她死而复生之后,忽然就厨艺大涨,轻而易举夺了闻家女官之位,直到今日邀得帝宠,平步青云!可怜奴才……可怜奴才当时看见那一幕,腿都软了,被她一把抓住,按在滚热的水里,要把我也一起肢解了,奴才拼死挣扎,才逃得性命,但还是被她诬陷下狱,奴才的功名废了,身体也废了,未婚妻也死了,仕途也绝了……”他直起身,指着文臻,“陛下,诸位殿下,太尉,诸位大人,奴才和真真青梅竹马,真真贤良淑德,性情矜持高洁,擅长女工不会厨艺,现在这个闻女官,除了一张脸,哪里和她像了……她不是真真,这是个妖魔!她就是个妖魔!”

“……”

庭院里的死寂越发显得他激动的咆哮真切又瘆人,好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文臻一时也感叹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已经无限接近于事实了啊!

这刘尚真是个人才,不愧是得了恩举的秀才,这一手七分假三分真完美串联的编故事能力,到了现代完全可以做个三流狗血写手。

这个说辞,几乎天衣无缝,而且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软肋,把她穿越以来无法完美解释的漏洞都揪了出来。

闻真真确实死而复生得诡异,确实由不会厨艺变成突然妙手烹调,确实性情大改,确实这些事都发生在半年前,和那个所谓的邪法有效时间契合。

这些事情都是有人证的,刘尚不怕被拆穿,也正因为这些无法推翻的证据,刘尚便可以在关键之处信口雌黄,栽她一个无可辩驳。

姚太尉沉默半晌,对皇帝道:“陛下,刘某这些言语,都有证可查,谅他也不敢御前撒谎,因此臣觉得,闻真真行径可疑,此事事关我皇族安危,无论如何得先收监,细细审问。”

众人都点头,其实之前的证据换谁都立即下狱了,遇上脾气暴的主子当场打死也不奇怪,之所以还搜集这许多证据敲实此事,主要还是因为皇帝一直对文臻态度和蔼,十分看重,最近还许了她的奏章,派出官船出海去寻找优秀的粮食种子,朝中有风声说皇帝有想开辟一个新的职司,关系到粮食、食品和民生供应方面,让闻女官来负责。但今日此案关系重大,是无论如何不能轻纵了的。

皇帝一直没说什么,只多看了刘尚两眼,此时沉吟一下,似乎要点头,忽然目注文臻,道:“闻女官,你有什么话说?”

文臻垂下脸,眉梢眼角,挂三分淡淡委屈,声音却是平静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暂时无话可说。”

有几个人冷笑一声,尤以司空郡王冷笑声更大,刘尚则目中怒火灼灼始终瞪着她。

姚太尉手一挥,“那就……”

“但臣还有个不请之请。”

姚太尉一怔,眉头挑起,刚要露出怒色,就听见文臻微微一笑道:“臣希望把今日宴席的最后一道菜献完。”

“……”

众人的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

这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个?

该夸她敬业呢还是笑她白痴?

皇帝也一怔,随即道:“为何?”

文臻敛衽一礼,“所谓敬事惟信。臣首先是个厨师,厨师的职责便是做好每一次菜。今日宴请尧国世子,臣许诺要令世子尽兴而归。如今宴席未毕,又出事端,令世子扫兴,那就是臣失去了信用。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臣都希望,能把职责尽到。”顿了顿,她又一笑,“臣一直相信,善始者,必有善终。”

又有人呵呵冷笑一声,然而皇帝却点头,“既如此,便依你。”

单一令急道:“陛下,这女子会妖术,万一……”

皇帝摆了摆手,单一令便收了声。

那边步湛的神色已经很感动了,大声道:“闻姑娘,我信你!”

文臻对他莞尔一笑,心想你挺我?刚才听闻真真肢解闻真真的鬼故事的时候,你咋站那么远呢?

皇帝既然发了话,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又回大殿,这回文臻被远远隔离在人群后面,护卫前呼后拥,里外三层。

她也并不在意模样,众人一边小心盯着她生怕她搞出什么花样,一边也在赞叹这小姑娘心性不同凡响。

文臻目光盯着走在前面的唐家兄妹,先前两人一直没发话,唐慕之看不出幸灾乐祸,唐羡之也看不出着急担忧。

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唐羡之忽然回头,看她一阵子,忽然唇角一弯。

他这笑意清灵优雅,眼眸中似有无数言语,最终他动了动唇,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文臻看出来,他在说,无妨。

什么无妨?

文臻心中一时有些迷茫,她怀疑此事有唐家影子,唐羡之的态度却摸不到端倪,他到底想做什么?

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是燕绥。

殿下不看她,却用自己强大的存在感抵消了好几道看着文臻的目光——刘尚、步湛、唐羡之。

他的脸色平平淡淡,细看每个细胞都似乎承载了无数不满。

这丫头怎么回事?

浑身上下是用蜜糖做的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招蜂引蝶,眉来眼去?

从开宴到现在,一两个时辰,这都和几个人拉拉扯扯了?

本王以后的余生都要用在计算这些阿猫阿狗的数量上了吗?

……

回到殿中,文臻又在大队护卫押送下去厨房,进了里间,这回众人都跟了进去,然后发现了她的打蛋器,自然又作为可疑妖法用具给没收了。

随即他们又看见文臻打开一个巨大的箱子,发出一声欢呼,“太好了,时间正正好。”

那发自内心的喜悦,令护卫们面面相觑,表情服气。

等到看到那个巨大的东西,众人又懵逼了。

文臻那边还在招呼,“哎哎,来,帮个忙。对,就你们,谁叫你们把路堵住了,你们不帮谁帮!”

护卫们继续一脸懵地帮忙把那个巨大的玩意抬出来,还得在罪犯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放好,好不容易忙完,心中一片茫然。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再然后,他们看清楚文臻正在做什么的时候,那就真的忘记自己来是干什么了。

一开始,护卫面色如铁,笔直而立,目光如鹰,肩负着保卫皇宫的重任,紧紧盯着女罪犯。

再然后,护卫们一身狼狈,满头大汗,在厨房里无所适从。

到现在,护卫们捋起袖子,争先恐后围观,十分殷勤地给犯罪嫌疑人做帮手。

……

有种人是自己领域的王,无需刻意散发气场。

最后,成品在一群押送人员的帮助下,由犯罪嫌疑人亲手做好,盛放到特制的巨大的银盒里,再由押送人员小心翼翼地推送到大殿内。

殿内众人早已等得不耐烦,听见推车声响便向外看,看见推车的是那群护卫,姚太尉顿时黑了脸。

再看见文臻施施然袖手进来,黑脸的人一大半。

有相当一部分人磨着牙,想着不过是拖延之计,一会儿菜上完有这丫头好看。

步湛倒是神情期待,伸长脖子,文臻笑盈盈招呼他,“世子,这道菜是专门为你制作的,严格来说是一道点心,需要您亲自动手,您请上前来。”

步湛更加来劲,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来。

文臻微笑着,掀开那个直径足有两个锅大的大银盖子。

------题外话------

这回这个我感觉不用悬赏猜了。

用手指头也能想出来。

顺便用手指头勾了勾——下旬了啊,月票榜要激烈了啊,想看文臻洗冤,想看殿下装逼,想看某著名称谓的由来,想看某人为某人出气……拿票来啊,不拿票没劲啊,万更二十天感觉像过了二十年,分分钟想断更想只更两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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