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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既尴尬又窘,都是向东那家伙乱七八糟,害得他也乱七八糟。
“明天要起早,不要再动了。”
朝简嗓音又低又哑,他说完就转过身,跟陈仰背靠背。
陈仰这回没有再别扭,他大枕边这位六岁,再大点都能当叔叔了,自然点,别想奇怪的东西,莫名其妙。
不过,少年人成熟宽阔的背脊贴着自己,体温很高,有点烫,那股血性往他的衣物里渗。
陈仰血管里的血液流动的速度快了几分,躁躁的。
有些热。
快要到夏天了。
床小了就是不行……
陈仰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身上有伤的人,睡觉的时候会时不时的醒过来,潜意识里总担心自己会压到伤口。
然而陈仰却睡到了天亮。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自己的双手像是漂浮在一片微凉的海里,他就很放心的睡觉,不担心手指头碰到被子。
梦结束的时候,陈仰就醒了,他打了个哈欠,眼里包着一泡生理性泪水,声音懒散的问坐在床边穿鞋的少年。
“昨晚你睡得……”
话没说完,答案已经出来了。
少年的脑袋歪了歪,眼里有很多血丝,眼下是一片深重的青色暗影。
这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陈仰睡饱了的懒劲顿时没了,少年在没有熏香且嘈杂的任务世界都能睡,怎么昨晚不行?
是床的原因?
八成是了,小到挪不开身,睡得不舒服。
陈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安抚的说:“回去睡吧,回去睡。”
朝简系好一只鞋的鞋带,换一只穿。
“雨还没停。”他说。
“天气预报不准,昨天我看的根本没雨。”陈仰够到床上的外套,手往袖子里伸,翻起来的指甲被刮到了,那感觉直击太阳穴,他咬着后槽牙吸气,拔掉,一定要拔掉,尽快拔。
陈仰蜷起手指,小心翼翼穿衣服。
“我打算就在这边的医院拔指甲,等不到回去了,早拔早解脱。”
朝简看向门口。
外面传来了陈奶奶的脚步声。
老人家很懂礼貌,没有直接开门进来,而是先在门外敲了敲。
“小陈,小朝,你们起来了没啊?”
“起来了。”陈仰应声,他下了床,趿着拖鞋去开门。
陈奶奶拎了一个红色大水瓶进来,她发现了一个惊奇的事情。
屋里两个年轻人的精神状态跟她想象的刚好反了。
手指甲翻了三个半的,眉眼很有朝气,瞧不出一丝困倦,而手没事的那个浑身低迷,一看就是没睡好。
陈奶奶自动理解成是弟弟一晚上都在照顾哥哥。
弟弟的性子外冷内热。
“就放那,”陈奶奶拦下要叠被子的少年,“回头等天好了,我再洗洗晒晒,现在不用管它。”
朝简闻言便没再坚持。
拄着拐铺叠被子有一定的难度,平时都是陈仰干这个活,现在他手不行。
回去了,家里的被子怕是只能随便团一团。
吃过早饭,陈仰把车开了进来,车身溅了一堆泥巴是小事,洗洗就行,麻烦的是……
陈仰数了数车上的划痕,三道长的,两道短的。
村里的路很窄,荆棘一路相送,就成了现在这幅景象。
陈仰吞了口唾沫,路非常不好走,他提着心吊着胆,一直在水沟边缘游走,好不容易开到陈西双家门口,结果还要修车。
车很新,刚见面的时候是黑武士,开起来既舒适又帅气,这会丑不拉几的,堪比凤凰鸟沦落成了土小鸡。
陈仰自责的叹气:“你跟车主讲讲。”
朝简一手抵着拐杖,一手拿着陈奶奶做的蒿子粑粑:“讲什么?”
“漆划掉了,还挺深的,简单的抛光不行,我得重新做。”
陈仰按了按眉心:“你帮我转告一下歉意,我尽量找好点的店,让车送回去的时候跟原来的一样。”
朝简:“不用。”
陈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朝简吃到蒿子粑粑里的五花肉,腌的,肥而不腻,也很入味,他细嚼慢咽完道:“你去跟陈奶奶说,我们想带点这个走。”
陈仰也喜欢吃,此蒿子跟超市卖的炒菜的蒿子不是同一种。
据陈奶奶说清明节前后是蒿子长得最好的时候。
剁碎了和面,做的粑很香。
找老人要蒿子粑粑的活,朝简是干不来的,只能陈仰出马。
陈仰往屋里走,他心里挂念着车划痕的事,没走三五步就后退到朝简面前:“车真不用我做漆?”
“嗯。”
陈仰问道:“那洗车呢?”
朝简把最后一块蒿子粑粑吃完:“开回去丢楼下就行,会有人来取走。”
陈仰:“……行。”
陈奶奶一大清早就去菜园子里摘了很多蔬菜,装了好几个袋子,全放进了后备箱里面。
草药不好塞就放车后座。
陈奶奶还把一个桶拎到了车里,底下铺着一层青菜,上面放着土鸡蛋,再用青菜压一层。
大部分鸡蛋是攒的,小部分是陈爷爷早上在其他人家买的。
陈仰来的时候,车里就一个背包,回去的时候满满当当的,都是老人的善意。
陈仰坐上车,余光隔着模糊的车玻璃瞥向院子,他又去看昨晚自己跟朝简睡觉的房间。
窗外有一棵石榴树。
枝叶被风吹着扫动的时候,是有那么点像有个人站在那里。
陈仰降下车窗,迎着细雨喊道:“爷爷奶奶,要是家里有什么事,你们可以给我打电话。”
“随时都可以!”
两个老人挥手点头,车开出村子了,他们还在屋檐底下看着。
陈仰用手掌打方向盘,手指头往上翘着,他屏息开车,直到车子摆脱了掉进水沟的危机才说话。
“也不知道我的爷爷奶奶要是活着,现在会是什么样。”
朝简的手肘靠着车门,阖着眼漫不经心道:“身子佝偻,一头白霜,满脸皱纹。”
十二个字终结了这个话题。
陈仰的伤感因此烟消云散,他只是一时的有感而发。
家人在他的人生里占据的面积很不均匀。
如果亲情的总分是十,那四个老人是零,父母大概是零点2,妹妹是满分。
这取决于相关记忆的浓稠度。
副驾驶座上响起了悠长的呼吸声,陈仰转头一看,少年睡着了,他把车开稳点,慢慢的往医院驶去。
陈仰定位的是这里的一个县医院,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他本想自己去的,没料到车刚停好,少年就醒了。
“你在车里等我就行。”陈仰说。
朝简径自解开安全带下车,陈仰见状只好让他跟着。
翻上去的指甲盖会带来视觉震撼,陈仰一次翻了三个半,他一进医院,四根手指就成了焦点。
有同情的,也有恶心的。
陈仰排队挂了号,拎着病历本找朝简,发现他身旁多了个氧气美女。
大厅里的人频频侧目,长得好看的站在一起,别提有多赏心悦目了,就算不是自己家的,看几眼也能心情愉悦。
陈仰心想,是很赏心悦目,他走近的时候,美女刚开始她的搭讪。
“帅哥,你要挂哪个科?”
“可以上那边问的。”
“只有你一个人吗,你这样子,怎么你家人没陪你过来?”
美女年纪轻轻的,眼神里散发着母爱。
朝简扫一眼她放在自己拐杖上的手,目光里是毫不遮掩的抵触跟冷意。
美女难为情的拿开手,她慢吞吞站起来,一脸“我竟然被嫌弃了”的怀疑人生样。
“一楼还是二楼?”
美女听到声音就立即坐回去,脸上扬起一抹纯净的笑容:“挂号吗?一般都是在……”
旁边传来一道男声:“就在一楼。”
美女闻声望去,是个瘦高男人,她又去看少年,原来有人陪着啊。
兄弟吗?长得不像。
那就是朋友。
而当他们站到一起的时候,美女就感觉到了那种插不进第三者的氛围。
敢情少了个字,不是朋友,是男朋友。
美女被真相打击的风雨飘摇,她冷不丁的看见了瘦高男人的手指,吓得不轻,母爱又出来了。
这也太惨了吧,真可怜。
所以不是他陪少年来看腿,是少年陪他来看手。
陈仰接收到了美女的羡慕跟祝福,他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朝简:“不用管。”
陈仰带他去诊室那边,感慨的说:“像我们这类任务者,很难有情感生活。”
说没就没了,对自己都负不了责,更何况是别人。
朝简驻足:“你想谈恋爱了?”
没等陈仰开口,他又道:“还是要结婚?”
陈仰说:“都没想。”
朝简垂眸俯视他,半晌道:“可以想,找同类。”
“算了,不现实,生命都没保障,哪有心思谈情说爱。”陈仰笑笑,“再说,我要是找个任务者媳妇,那她必须跟我同吃同住,做我搭档。”
“现在我们在一块儿,默契也培养出来了,我没想过再去重新组队,加人进来的话,三个人……”
朝简拄拐走了。
拐杖敲地面的哒哒声既冷又沉,显露出少年人躁戾的情绪,犹如晴天下冰雹,来得毫无预兆。
陈仰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他困惑的捏住病历本,受伤的手指头一阵抽搐。
操。
陈仰骂了句脏话。
拔掉指甲以后,陈仰什么都不想了,身份号,康复院,任务,人生,计划,将来等等,全都死在了四片指甲之下。
陈仰摊在椅子上面,左手的中指裹着纱布,右手是食指,中指,无名指裹了一层。
他后仰头,后脑勺靠着椅背,眼睛闭着,脸上一点血丝都没有。
朝简坐在一旁看自己的左腿,一语不发。
“阿嚏――”
陈仰前倾身体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我好了,我们走吧。”
朝简跟他同时说话:“回去训练。”
“什么?”
陈仰问完就反应了过来,他开心的说:“行,我会给你制定一个计划表。”
“从双脚着地的站起来,到站半分钟,一分钟,两分钟……直到站稳了,我们再走。”
陈仰拍拍少年的胳膊:“我说个话,你看你能不能听进去。”
“你的腿是心理原因导致的不能走,不如你试着去找引发这一切的人或者事,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朝简并没有接这个话题,只道:“从明天开始。”
陈仰点点头:“好。”
看来是听见了,没听进去。
陈仰不动声色的瞥了瞥少年的左腿,不想走,不敢走,不能走,这三者看似差不多,实际有很大的区别。
要找到病因,才能对症下药。
可少年明显不会说,陈仰曾经受过刺激,有心理阴影,多少能理解对方的逃避,他也不愿意把待在康复院的那三年多摊开,更不想去拾起自己选择遗忘的那些记忆。
每一幕都带着血的味道。
返程很顺,陈仰跟朝简在路上吃的午饭,回三连桥就躺着了。
他俩在大床上睡了个午觉,爬起来给邻居们送草药。
邻居们回以高涨的热情。
陈仰要在一个邻居家里待上好一会才能去下一家,然后又是新的一轮我问你答,你问我答。
话说多了,缺氧,陈仰到平房那边的时候,嗓子都哑了。
唠嗑也不是个轻松活。
陈仰拎着手里的最后一袋去武叔家,门是开着的,院里没人,他站在门口喊了几声。
“来了!”里屋传出武叔的声音。
之后又没了动静。
陈仰过了会才看到人,他惊讶道:“叔,你这是怎么了?”
武叔一条裤腿是湿的,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
“摔了。”武叔揉腰,眼睛往陈仰旁边的少年身上看,“这是?”陈仰介绍道:“他叫朝简,就住在你们这一块。”
武叔揉腰的动作停了停,他记得上次早早问这一带有没有姓朝的人家,还问有没有长得比明星还帅的男孩子。
今天带过来的不就刚好符合。
那早早当时就是在打听这个孩子吗?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很不错。
“真是咱们这的?”武叔狐疑的说。
陈仰咳了声:“真的,他小时候确实住在这里,只不过没怎么出过门,后来就去国外了,最近才回来。”
武叔说:“这样啊,那就难怪了。”
“面生得紧。”他明晃晃的打量少年,长得好,穿得好,气质也好,就是腿不好。
这块的平房户他一清二楚,小孩子是根据大人长的,他就没见哪个的轮廓能对的上这个少年。
朝简不在意武叔的视线,他神色如常的立在原地。
武叔问道:“哪一家的?”
朝简沉默。
见武叔看过来,陈仰糊弄的挥了下手:“就那边。”
划拉了一圈范围。
武叔象征性的瞧瞧:“噢……噢噢。”
陈仰把草药给了武叔,告诉他每次泡脚大概抓多少。
“这个好。”武叔说出一串叠音,“这个好这个好,你婶婶背上长湿疹,老毛病了,总是好不了,说不定泡一段时间能有效果。”
陈仰说:“还是要多锻炼身体。”
“难。”武叔叹气,“道理都懂,亚健康的人一抓一大把。”
“你婶就跟那些小孩子一样,今天腰酸背痛,发誓明天一定要锻炼,到了明天照常懒成一滩。”
陈仰抽了抽嘴:“那叔,我就先回去了啊。”
“诶诶。”武叔目送陈仰跟少年出了院子,他正要去关院门,忽然想起什么,几个大步冲出去:“等等!早早!你等等!”
武叔喊住陈仰,懊恼的拍脑门:“看我这记性,这么大的事都能给忘咯。”
陈仰问是什么事。
“你在这,我马上过来。”武叔急急忙忙回去。
下午两三点,巷子里既不明亮,也不昏暗,光泽十分温和。
陈仰看着墙脚的几块青苔,抬起脚蹭了蹭。
这个动作饱含童趣。
“早早。”
宁静中响起少年的声音,陈仰把抵着墙脚的腿放下来:“小名。”
朝简看了他一会,喉咙深处发出浑沉的音节,一字一顿:“陈、早、早。”
陈仰:“……”
这么个停顿法,名字叫起来有种正式的感觉,像是某种什么预示,有非常强烈的仪式感。
朝简侧过脸看巷口,眼眸半垂:“三个字的比两个字好叫。”
陈仰无所谓:“随便你。”
“早早。”
陈仰:“……昂。”
不多时,武叔从院里跑出来,怀中多了个东西,活物。
那是武玉的狗。
陈仰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这条狗没像之前那样,一眼不眨的看他,而是两眼紧闭,像狗玩偶。
“早早,小玉把这小不点放家里了,叫我给你送去。”武叔说。
陈仰难掩震惊:“给我?是不是弄错了?”
“这怎么能弄错,小玉的原话是,她回来前,狗放你那。”武叔把狗往陈仰那送送,“它不像别的狗,不叫唤,是个哑巴,吃喝拉撒什么的也好打发,你抱着看看。”
陈仰伸了伸颤着纱布的手,又收回去,他短时间内不太能适应这个走向。
武叔刚才还说好打发,现在却用一种扔烫手山芋似的架势,把狗塞到了陈仰怀里。
陈仰浑身僵硬的托着狗:“武玉有说什么吗?”
“没有,只让我把狗交给你。”武叔犯嘀咕,“她没跟你说一声吗?按理说应该是要打个招呼的。”
陈仰安慰道:“可能是忘了吧。”
武叔听他这么说,心里的不安就消散了很多。
陈仰感觉怀里的狗没什么重量,看来只是毛多:“那她什么时候走的?”
“上午。”武叔说,“这狗一声不吭的,我就给忘了。”
“要不是你来看我,给我送草药,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他叹气,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家里的宠物也是一个理,不会叫,跑哪了都不知道,那肯定会被忽略。
陈仰问道:“武玉有没有说哪天回来?”武叔摇头:“没说。”
“出差了吧,狗带着不行。”他摸了摸搭在陈仰胳膊里的小狗脑袋,“早早,你帮忙照看着点,啊!”
陈仰的心底生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武玉有多重视03,他很清楚。
武玉去哪了,去做什么了,不能带着狗?
陈仰也不是很懂,武玉是依据什么选定他来暂管这条狗。
托孤一般。
陈仰临走前问狗吃什么?
武叔这才想起来武玉还有叮嘱:“等小不点睡醒了,给它喂点牛奶泡的面包,别的它不吃。”
牛奶泡面包?好嘛,两样家里都没有。陈仰只好抱着狗去小区附近的超市。身旁的少年比往日还要沉冷。
“它叫03。”陈仰给朝简看狗,“还行吧。”
朝简一个眼神都没给。
陈仰凑头闻闻狗毛,没什么味道,他捋一把,捞起来看看,也不掉一根。
这狗好养。
从超市回去,陈仰把狗放沙发上面,弯腰观察。
狗一直在睡,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
“是不是生病了?”陈仰奇怪的想,他有两个星期没碰到武玉了,自然也就没见过这狗。上次还是在健身器材那里。
悉悉索索声传来,陈仰指着沉睡的小狗,对拆面包的少年说:“那是给它吃的。”
朝简咬一口面包。
陈仰的脑子里蹦出三个字,吃独食。
他看看温顺的狗,看看吃着面包的不定时炸|弹危险分子,果断的选择不再多说。
算了,等狗醒了再操心它的食物吧。
陈仰给武玉打了电话,意料中的不在服务区,他把手机放一边,又拿起来刷微博刷新闻。
青城没什么大事。
陈仰翻了翻微信,他一共就四个好友,张琦,向东,武玉,孙文军。
最后一个拉黑了,现在还没加回来。
陈仰忽然说:“朝简,我们要不要加个微信?”
朝简把手机给他。
于是陈仰一手包办了他们的好友关系。
从给朝简的手机下微信,到接受好友申请,全是他自己操作。
“备注就是名字啊。”陈仰用一根手指戳键盘。
朝简叼住面包,长臂一伸:“给我。”
陈仰把手机递过去,他伸头扫了眼,表情一言难尽。
朝简给他的备注是一个字。
【早】
陈仰划拉自己微信上的聊天记录,昨天他回复了张琦,说下半年打算就在家待着,明年再找工作。
张琦叨唠了一番,让他到时候确定好时间说一声。
明年说不定康复院还有空岗位。
陈仰没抱什么希望,哪可能他一想找工作,康复院就有空缺。
家里多了一条狗,一点影响都没有,仿佛一个装饰物,随便挪哪都行。
陈仰一个下午看了它十几遍,每次都是先从脑袋到尾巴摸上一通,再去挠它肚皮,捏它下巴。
朝简的态度跟他截然相反,一次都没看。
晚上的时候,陈仰要叫外卖,朝简不同意,说难吃。
两人对视了一小会,一同进了厨房。
需要碰水的部分朝简负责,切菜也是他来,剩下的都交给陈仰。
技术含量高的,新手做不来。
陈仰用左手炒菜,中指翘得高高的,他不时指挥朝简拿个碟子,倒点生抽,洒点胡椒粉。
油烟机开到最大档,呼啦啦的吹着,厨房里的饭菜味依旧很浓。
“汤不烧了吧。”陈仰犯懒了。
朝简抿直唇:“我来烧。”
“那你来。”陈仰把主战场交给他。
朝简把水壶里的开水倒进了锅里,接着就把冰箱上头的半包紫菜拿了下来。
紫菜汤啊,可以,这个简单,随便搞搞就行,陈仰在一旁想。
两分钟后他才知道自己想太多。
陈师傅忍不住的提醒:“蛋液要边倒边搅。”
朝徒弟绕着圈圈往锅里倒蛋液。
“小虾米忘了放了。”陈仰说,“还有砧板上的葱。”
“你别说话。”
朝徒弟手忙脚乱,拐杖“砰”一下把半开的柜门挥了上去。
陈师傅默默撤了。
师傅跟徒弟合作出来的晚餐是三菜一汤。
鱼肉炖汤是C位。
陈仰手疼,胃口不怎么样,他随便吃了点就放下勺子,看着朝简吃。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陈奶奶的影响,陈仰竟然觉得这么看人吃饭,心里有种微妙的满足感。
“鸡柳不能放到明天,炖汤也是。”陈仰说。
朝简默默的挨个清空。
除了汤。
陈仰伸头一瞧,还剩不少,他抱着这是朝简第一个成品,不能让对方太受打击的心态,把汤给喝了。
喝完就后悔了,父爱不是这么用的。
该打击还是要打击。
否则怎么会成长,怎么会有从哪跌倒从哪爬起来?
“你这个汤……”
陈仰组织着语言,批评的话已经挂到了嘴边,少年绷着脸一声不吭的看过来,给他一种紧张跟期待的错觉,他抹把嘴,把那句批评给抹掉了,换成两个字:“挺好。”
朝简冷淡的发出一个音:“嗯。”
“你走吧,桌子我收。”
陈仰点点头,他手沾不了水就不添乱了。
狗没换过一次姿势。
陈仰坐在沙发边给它拍了一组照片,大多都是特写。
厨房里传来惊心动魄的声响,陈仰的屁股下意识抬起来,他又控制住自己的坐了回去。
有些孩子这个不会,那个不会,都是家长给惯的,不给他们长大的机会,还怪他们不懂事。
陈仰刚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下一刻就给推翻了。
干嘛给自己按这一套,他又不是养儿子。
陈仰继续拍照,拍完就去整理相册,任务世界拍的一回来就没了,自动清除。
现在他手机里的照片不多,几乎都是狗照。
陈仰往前翻,看到了日记本第二页的照片,他突发奇想的从茶几底下拿出小本子跟笔。
朝简干完活走出厨房的时候,陈仰对他招招手,等他走过来了,就把本子上的东西给他看。
四条横线,两长两短。
陈仰用好奇的语气说:“这是我在一个密室逃脱类的贴吧找到的,是个很难的迷题,你看着这个,会想到什么?”
朝简抽纸巾擦手:“线条。”
陈仰:“……”
“还有呢?”
朝简用拐杖把垃圾篓拨到脚边,将脏纸巾丢进去:“一对二。”
陈仰:“……”
陈仰让朝简认真点。
朝简在他旁边坐下来:“两条一样长的横线,两条一样短的……”
陈仰端走茶几上的一盘奶片,朝简拽他:“图形。”
“什么图形?”陈仰手抖了一下,奶片掉了很多到朝简身上。
朝简捡起来一个撕开:“连起来。”
陈仰把笔夹在食指跟中指之间,小心谨慎的连起了四条线。
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陈仰记得日记本的第三页是十一根线条,全部一样长,他照这个思路用手虚虚的划出来,连了连,就是个长方形。
那种形状的东西多了去了。
陈仰咬着笔尖想,不一定就是连线看图形,对应着找物品。
现在只能说有个方向比没有好,先摸索着,也许摸着摸着,思路就宽了起来。
思路一宽,找对方向的可能性就会增大。
陈仰对日记本的在意程度不比那本书少,他琢磨着,要不要找个时间会一会那个香月。
可他又不想去康复院,怕遇上孙文军。
最好是能在外面碰头。
嘴里的笔尖被扯了出去,陈仰迟钝的去看少年。
“脏不脏?”朝简嫌弃的皱眉。
陈仰心说,管得真宽。
当天夜里,陈仰翻了个身,趴着睡,脸压着的地方冰凉凉的,触感不是被子,他一下就醒了。
视野里漆黑一片。
陈仰伸了伸腿,碰到了什么,他用左手去摸,发现是个帐篷。
“……”
“朝简?”陈仰在黑暗中轻唤。
没有回应。
这是个单人帐篷。
陈仰的心往下沉,朝简没一起进来吗?他摸索着拉开帐篷,腥咸湿冷的海风扑了他一脸。
随后是海浪拍打礁石声,哗啦哗啦的响着。
陈仰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这第六感,好的不灵坏的灵。
比起下海,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搭档不在。
陈仰身上穿的棉质格子睡衣,他为了避免在被指定接任务的时候,身上没有身份号而面临任务直接失败的抹杀,那东西都是随身携带的,睡觉也揣着。
所以他现在浑身上下只有身份号。
这次的行当比上次还要少。
陈仰被海风吹得打哆嗦,他有多冷就有多烦躁,正当他打算先回帐篷里,等天亮了再说时,左边传来了轻微声响。
是其他任务者,还是鬼?
那声响越来越近了,陈仰的心跳渐渐停下来,他僵在帐篷边,没有轻举妄动。
“是我。”
低低的声音响起。
陈仰猛然跑出去,他跑得太快,刹不住车的撞上黑影。
朝简被撞得倒在了沙滩上面,身上还压着一个重物,他的喉间溢出一声闷哼:“跑什么,不多问问,你就不怕是鬼装的?”
陈仰气喘吁吁:“早先我是担心有鬼伪装你,后来感觉不太可能,难度太大。”
他避开受伤的手指头,摸黑爬起来:“你从哪过来的?”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朝简说。
陈仰顾不上清理衣服上的细碎沙子,他弯腰拉起朝简,跟对方一起站在空寂的沙滩上面。
“这次的任务只有我们?还是说我们是第一批到的?”
朝简突然侧头。
几个瞬息后,那个方向扫来一束光亮,伴随着一声夸张的惊喜。
“哇!”
陈仰的眼皮跳了跳,踩着沙子朝他们走来的不是文青又是谁。
文青停在陈仰跟朝简面前,举着手机照了照他们,又把手电筒的光对着自己,还是那张普通的脸,厚刘海,邪气的笑。
“帅哥,栗毛,真高兴还能再遇到你们。”
陈仰:“……”
文青还没好好开展一场感人肺腑的叙旧,其中一个帐篷里就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惊惶失措的问:“请……请问这里是……是什么地方?”“欢迎来到海水浴场。”文青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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