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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景行在书房里头踱着步,一旁的霍茜亦是愁容满面,她靠在榻上,身子如今也有五六个月了。
「夫君莫要动怒,气坏了身子反倒得不偿失。」霍茜轻声劝着,可丈夫还是没能冷静下来。
云景行有怒,可他只是拧着眉,来回只说一句话:「圣上要给玄安王赐婚,怎麽偏偏就是选定蕴之!」
云景行甚少如此,以往也会为政事焦心,可往往霍茜劝上两句也就算了,可今日这情况,就是霍茜有心想劝也不知从何开口。
今夜楚越山将云怀瑾的名字说出口时,就已经昭示了这场斗争的结局,文盛帝是昏,可他还没昏到看不出何党独大朝廷,他如今是九五之尊,可也曾是逍遥散王,这群人当年推着他上位是何等容易,现在想要拉他下龙椅,又需要费多少力气?
他被牵着走,是因为怕得罪太后与何谦,如今楚越山跳出来,做这个出头鸟,断了这群权贵想借东境再次起势的心,文盛帝有了倚仗,自然就有底气拒绝。
云景行气上心头,被扶着坐到了榻上。
楚越山师承祖父,亦是他的老师,云景行父亲去得早,求学之路上,师长如父。
他忘不掉,也不能忘,今夜散宴,老师立在大殿之内,留到了最後。
云景行红着眼眶,跪在楚越山身前,他磕得额前青紫,他想求老师去告诉皇上,蕴之并非玄安王良人,请陛下收回成命。
楚越山教了云景行很多,包括他的一身风骨。他告诉过这个学生,他们做文官,手中笔是为百姓苍生而握,膝下跪是为天下万民而跪,不可轻易低头求於人,正道由心生,道生则外显。
从前云景行若是这般,只怕楚越山会把戒尺cH0U断,可这一次他没有这麽做,他像是在这一夜里老上了几十岁,如松的身驱此时不再坚挺,他弯下腰想扶起云景行,自己却先跌在了地上。
「惜安,是我对不住你。」楚越山握着云景行的手,他强压着自己不要颤抖,却只是徒劳,他的声音愈说愈哑:「可我们不能糊涂!不能糊涂!」
这四个字包含了太多沉重的东西,楚越山几乎与高门贵族斗了一辈子,他知道,如若今日不能将这局势以此扭转,不只是云景行,往後几十年,大璟只会愈来愈败。
自己注定要辜负老师、辜负这个学生,他对不起太多人,可在滔天长浪里楚越山没有时间去回首。
他变成了自己年少都唾弃的模样,他无法选择谁来领导大璟,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上苍,而为臣终君、辅君,是楚越山此生唯一的信条。
下人都走了,云景行与霍茜靠在一起,过了很久,在微弱的烛火间,霍茜手心接到了丈夫的男儿泪。
今夜是个晴夜,云怀瑾孤身跪在祠堂前,此处只有祖父母与爹娘的牌位,他去不了瑶山时,这里就是他唯一的静心处。
他的身影被月光拉的很长,星辰泼了满天,云怀瑾抬手,空空地抓了一把。
「瑾儿不孝。」
他平静的望着,在这深夜宁静里,好似又听见了锁链的声音。
「此行东去,再不得日日侍奉,还请祖父母、父亲母亲,护佑兄嫂一生平安。」
「混帐东西。」
建章殿内太后的猫正在金佛坐下悄步绕着圈,牠名叫白绒,刚抱来时建章殿上下都喜欢得紧,可入春後老是叫,扰得太后半夜睡不好,就让毒哑了。
下人退得只剩一位长年伺候的静璇姑姑,而太后半阖着眼倚在软枕边,雕花屏风後坐的是沈兰葳,一身貂皮白绒领的华服反倒是衬得人肤sE白皙,她手里捏着本《韩非子》,何谦跪在地上没抬头,一时间殿内只有纸张翻阅的声音。
「当初是你们力劝蕊儿下嫁东境,哀家如今才忍痛割r0U嫁nV。」太后默了良久,才又开口:「今日他楚行安一鸣倒是惊人了,你们却一点用处也没用上。」
太后说话时语气听不出喜怒,彷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何谦冷汗落下来滴在官袍上,没胆子伸手去擦,辩解说道:「太后息怒,此事任谁也想不到,那楚越山会推了自己学生云景行的幼弟出来。」
「没想到?」太后不拿正眼瞧他,静璇姑姑抱着白绒上前,她0了片刻:「那你同东g0ng私议时想到了吗?」
「世家荣华全由哀家一人拉扯,你们各个都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却没有一刻是起到作用的。」
她一叹息,何谦身子就跟着抖,拜了下去,「与太子共议乃是下策,臣知太后AV心切,是为後路,家中庶系儿郎也可为太后分忧解难,况且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太后莫要动怒,明日上朝,臣必定联合群臣,上谏陛下!」
太后捏着猫耳朵冷笑,而静璇姑姑猛然松手,白绒窜到了何谦面前,抬爪就在他手背挠了道血痕。
她摘了手腕上的玉石佛珠,「啪」的一声就扔在何谦身上:
「蠢货!今日之事哪里还有转圜可言!天子一言九鼎,皇帝此刻圣旨已经拟好,明日就会送到云府!」
「楚越山不声不响就夺了好筹码,你们一个个说是为哀家分忧,连嫁公主这种计都出了,哀家依着你们应了,可今夜往後,朝廷就是他楚行安得势了!」
何谦抱着手不敢喊疼,又被扔得跌坐在地,没敢接话。
太后站起身,俯视着人。
「夜已经深了,母后今日寿辰也多有C劳,莫要大动肝火。」
沈兰葳不知何时绕过屏风,上前挨着太后,她轻声劝解着,递了个眼神给一旁的姑姑,没多久何谦就被带了下去。
太后望着nV儿,满眼疼惜:「何苦还要为他们这群饭桶解围。」
「你这般懂事,母后心里就好似给人T0Ng了口一样。」
一开始何谦让嫁nV,太后是不愿意的。
东境实在太远,她又身在九重,不知何年月母nV才能见上一面,况且那梁韶冷心冷情,几乎一年到头身处边关,如若平安也就罢了,要是有个好歹,她的蕊儿岂不是年华正盛就得守寡?
邢楠当年为生沈兰葳,差点连命都搭进去,而後也再不能生养,她膝下唯有这一个孩子,所以舍不下这骨r0U情份。
可当沈兰葳知晓这件事後,是她跪倒在太后脚边,请求母亲将自己嫁与玄安王。
「nV儿当初愿意下嫁,是为了替母后分忧,如若反让您这般不顺心,那nV儿宁愿不嫁。」沈兰葳倚在太后的肩头,缓缓说:「那何谦虽然愚蠢自负,可如今也算得一声元辅,许多事母后身在皇g0ng鞭长莫及,还需倚仗他与姑母,如若为此伤了情份,那才是得不偿失。」
太后搂着她,眼里的泪打转了好一会,却还是没有掉下来。
太后已经老了,今日闹了这麽一阵,刚才又发了火,此时有些T力不支,沈兰葳陪了许久,才唤姑姑入殿,又服侍着直到母后熟睡。
静璇姑姑扶着她起:「不早了,老奴伺候您安置吧。」
沈兰葳走出内室,没有接这话,她目光扫过这满殿辉煌,脚步慢了又慢,最终停在那尊金佛之前。
佛像悲悯的低着眼眸,似笑非笑。
沈兰葳小时总对佛像莫名的心生惧怕,或许是因为如此,所以即使年岁渐长,她也没有母后这般的虔诚。
她不信佛,只信命,可时至今日,她才真正明了。
何谓此命非我命。
「姑姑。」沈兰葳唤了一声,好像有些遗憾:「烧一柱香吧。」
她红了眼眶,神情却依然淡漠:
「拜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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