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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一年,十一月。

在于和廷下狱之後,玉京迎来第二回京师保卫战。

这一回的卫拉特不再脆弱不堪,额森虽挂名元帅,实际却将主将的权力分与了常弘,因此卫拉特这战由两位主将各率一路兵马,合围玉京。

「森哥,你当初不是只说好要我当军师吗?」

当额森替常弘系上腰牌,并将另外一半虎符放进他的锦囊中时,常弘还觉得有些别扭。

额森却像是早就打好了主意,他说道:「既然我们已在天地山河之间立下了共盟,这场仗,我们就要一起完成。」

「本王是主将,你也是主将。你有了将帅权,卫拉特人不但要听本王的,也要听你的,只要是你的意思,本王就会同意;就算博罗反对你,他也不能怎样,因为……」

「因为什麽?」常弘抓住了跪在他面前,替他系着腰牌的额森的手。

额森想把手cH0U回,却被常弘紧紧地抓住不放。额森抬眼看着常弘,「因为本王信任你,你是本王的弘弟。」

常弘笑着问道:「你难道就不信任博罗吗?你这样做,恐怕卫拉特三军都会有所不满,就连博罗都未曾得到的地位,怎能交由我这样一个外邦人呢?」

「此回再攻玉京,成败胜负的决定关键在於你。你觉得本王拢络你也好,利用你也罢,不论如何,本王是否为元帅,并非此战的关键,你,才是此战的关键。」

「本王相信你不会背叛我,相信那天夜里,你喝了本王的酒以後,与本王所说的话,都是真情实意的。」

「是,我是真情实意的。」常弘自己系好了腰牌,将额森自地上扶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他,「大哥,你既要用我,就要信任我。既然你选择和我一起重启战事,我们就一起把这场仗打完。」

「好……」额森犹疑了一会儿,这才轻轻地把手放在常弘的腰後,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怀中这人有些烫,他自己的脑袋里也有些烫,「弘弟……」

「嗯?怎麽了,森哥。」

「……你穿卫拉特的衣服,尤其是王服,特别地好看……本王见到你穿可汗的衣服以後,忽然觉得,真正的可汗其实是你,本王不过是你的将军而已。」

常弘向来对卫拉特人的服制不甚理解,只觉得这件锦袍的花sE似乎b较少见,竟是紫缎金龙花,这才发现自己穿的不只是额森的衣服,还是王服。

他往额森的耳边轻声问道:「森哥,你这可是在试探,我是否有不臣之心?」

额森没料到常弘到了如今,还以为自己有意要与他智斗,更没料到常弘居然会选择直接问他,登时又气又笑,内心百感交集,竟已被常弘磨得没了脾气,只回道:「大哥绝无此想。」

「就算有,也已经来不及了,」常弘把手伸进额森的K子口袋里,抚0着他口袋里的发烛和虎符,「因为这虎符和腰牌,都已经入我袋里了。」

常弘看着额森的眼睛,说道:「森哥,不论你是可汗还是将军,打从你为我系上这块腰牌开始,你和你的族人,还有大昼那帮人,就已经逃不脱我的手掌心了。」

玉京外,已吹响了号角,兵戈之声震破苍穹。

在景安帝的调派之下,于和廷所荐的开国元老:征虏大将军、征南将军、广兴翼元帅都前来京师驻防,共戮眼下威胁最大的外贼。

常弘即使见状,仍不为所动,而是纳闷道:「于和廷去哪了?」

他费尽心思,与京师内的人私通,终於联系上了王连紘。

原来,王连紘见到战事告急,此回京师很可能败亡,便准备与常弘打好关系,以免常钰接下来下了台,自己没个依靠。

夜里,案上摆着一只油灯,常弘仍在伏案,一边读信,一边亲自写回信给王连紘的使者。

额森瞟着桌上的信件,与堆积的案牍,靠着常弘的椅背,问道:「姓王的这厮,能信吗?」

常弘回答道:「这厮负责把消息吐出来,是真是假,我们一起研判。钰弟才在京中为帝一年,底下有些贪生怕Si的臣子,也是正常的;若他能想到故意放假消息给我们,代表他也长成一位勉强合格的君王,不是很好吗?」

尽管额森怕常弘真的信了大昼放出的假消息;更怕的是,常弘明知是假消息,却故意跟着大昼一起呼弄他,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本王的弘弟这一年多来,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来向本王表示忠诚与服从,本王如今能回报他的,就只有信他。」额森心想。

若非有常弘为他开路,领他自兵力薄弱的紫yAn关入燕京,他们或许会在天顺堡遭遇重新筑起的守军,再次鏖战、拖沓征途、增加更多的消耗。

额森拿走常弘正要拿去蘸墨的狼毫。

常弘坐在太师椅上,抬头望他,「怎麽了?森哥。」

「坦言之,本王深怕你回到玉京,就想起京师里那个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伪天子,才是与你真正血缘相系的兄弟……」额森将冰凉的手,叠在常弘的右手上,「本王只怕在你真正的兄弟面前,本王对你来说,什麽都不是。」

常弘抓住那只手,与他十指相扣,「森哥,你放心吧,我会见证他的成长,我和他交战,是以两军元帅的身分,如果我只是和他闹着玩,这才是对他的侮辱。」

「更何况,我身T里有你的真气,你的血Ye,你的T内也有我的功T,我是否说谎,你应该能有所感,就像我知道,你真情实意地拿我当自己人看,已经很久了。」

「我不知道我弟弟是否会对我说谎,但我向来知道你的意思,你也知道我的意思。」常弘自椅子上起身,将额森的手,贴上自己的心口,「你觉得我是会信我的弟弟,还是信你?」

额森感受着常弘的心跳,忽然理解到,这就跟自己选择将腰牌交给他,而不是交给博罗,是同一回事,「弘弟,你说得对。」

常弘看着额森如释重负的表情,不禁微微一笑,随後拍拍额森的後腰,说道:「森哥,我的思绪已经被你搅乱,不能再思考了,军务待明日再理,我先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

「睡不着的话再来帐里找我,我不介意和你一起晚起。」常弘朝着额森耳边,轻轻地说了句:「晚安了,元帅。」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军帐,留下耳根发热的额森,在案前发怔。

翌日一早,常弘写好了回信,便将信交给了王连紘派来的使者,向王连紘询问,于和廷为何这次没有戍守京师?

王连紘的使者带信回报,内容如下:「禀太上皇,景安帝昏庸无道,将忠臣于和廷打入天牢,于尚书不幸Si於狱中;如今城内虽有三位大将军驻防,却为了军功之事彼此不睦,相较之下,卫拉特军却是三军同心,观此情此景,显然是太上皇占据上风,还请您一气突击,率全军将京师攻陷。」

常弘自是不解其中缘由,只道:「钰弟先替我弄Si了于和廷?也好,省得我跟森哥都打不过他,反正之後我也非杀他不可;他不Si,我这个大昼罪人当如何回京?」同时也向额森禀明了这封信。

额森思忖了一会儿後,说道:「已经一个月过去,是时候作全军突击了,本王见玉京内的军心萎靡,已然无法继续作战,这一回再自後方追加二十辆攻城车,将门一气撞开!」

在额森亲自指挥之下,卫拉特人使用攻城车,将德邵门给撞开。

京中三大将军见状都不解,本以为卫拉特资源匮乏,为何竟围城了一月有余,还有多余的攻城车可用?

他们未曾知道,这二十辆攻城车,乃是常弘在一周前,就向驻守在yAn高镇的阿喇智苑写信要来的:「阿喇智苑亲启,如今京师内的主政者是我弟弟,我不认为他会自行开门,城墙内外守的是滴水不漏,要用云梯或是翻墙都很困难,必须作好强行进入的准备,还请将军为了卫拉特戮力同心,有劳了!」

常弘和卫拉特人们相处了一年,早已懂得如何写卫拉特语,起初只能与通汉语的额森、博罗,或是房外的看守说话,然而渐渐地便与他们没了语言上的隔阂,众人们都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这一回,若非阿喇智苑部队的军人们接信後,急行军,将这二十台自北境收缴到的攻城车送来,只怕卫拉特人们得自行冲锋了。

额森曾疑惑:「不能用大Pa0炸门吗?」

常弘却说道:「京师不b其他地方,如果你有一百门大Pa0能齐S,倒是能试试,但是就我们目前的火力,单用大Pa0恐怕开不了门。古人既然都是这麽开门的,我们便用老办法开门。」

额森闻言,满意地说道:「还是本王的弘弟聪明;其实本王早在问你之前,心里就在想炸膛的问题,这下就更不必考虑了,大Pa0拿来打人便是,打门就靠攻城车吧。」

常弘回问道:「森哥心里明明已拿捏好了主意,作何还问我呢?」

额森却没回答他,只幽幽地说道:「当初本王看你给阿喇智苑写信时,就觉得,如今你的模样,更像是我大卫拉特的人……你根本就不像是个昼人哪,弘弟。」

常弘这一个月以来与他戮力同心的表现,终究让额森在心中默默下了一个决定。

他告诉常弘:「哥已经想好了,待京师开门之後要做些什麽,但是现在还不会告诉你。待门开了以後,你就能看到这场由你亲自主持的战事,最後的结果是什麽。」

常弘听了,苦笑道:「这也要卖关子?你不是很想要大昼的传国玉玺?给你就是了,可是拜托千万别杀我,如今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太上皇,大昼g了些什麽都与我无关哪!」

额森知道常弘向来油嘴滑舌,喜欢嘴上调弄他,如今也只是跟他闹着玩而已,因为他根本就不可能再拿刀指着常弘,心里最清楚这一点的,必然是常弘自己。额森苦笑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伸手,0了0常弘的头。

「立了什麽样的军功,就应该要坐上什麽样的位置,而这偌大的玉京城中,与弘弟你唯一相配的……果然只有那张龙椅而已。」额森心说。

阿喇智苑自後方来到战场时,便知道常弘在信上说得不错──尽管整座玉京都散发着一种愁云惨雾的气息,丝毫感觉不到战意,然而他们就是不愿开门。

哨塔与城墙上的士兵们已经疲惫,城墙外最JiNg英的先锋部队们也已经在一个月的持续征战之下,被卫拉特军分批歼灭,现场的情况b起交战中,更像是在冷战。

直至德劭门一开,战情才有了新的进展:卫拉特一万铁骑,终於开入京城之中。

大昼王师在这一役中,Si伤人数逾十万,加上城内的物资与军火都已经不足以继续供应围困之势,景安帝只好投降。

在常弘的授意之下,俘虏们没有被杀,京师也未遭受火焚与劫掠,尽管投降,却可谓是迎来了真正的和平。

就在常弘自养心殿收缴出传国玉玺之时,他交给了额森,额森却将那只玉玺双手奉还给他。

「陛下,欢迎您回到玉京。」

额森对着他伏首,下跪。

「森哥,你……这是什麽意思……」

养心殿内,常弘见状,也跪了下来,他将那只玉玺y塞进额森的手里,「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这不好笑……你这不是、不是、叛国罪吗……?光是你当初不杀我,就已经对不起前大汗了,如今居然还这样……!」

「如果让微臣登基改元的话,陛下不也是叛国罪吗?这样的罪愆,让微臣一人背负即可,陛下,请您修禊沐浴,改换龙袍,准备登基吧。」额森低着头,真心诚意地说道。

常弘内心其实也晓得,倘若额森真的收了这只传国玉玺,他常弘不但断绝了祖宗流传到他手上的江山,还亲自作了带路党,全心全意地给鞑子作开路先锋,只为了报复废除他帝位的弟弟、于和廷及太皇太后等若g人。

但是,倘若额森不接受帝位,反而奉他为帝,那麽青史将会完全改写──承平帝常弘,运用帝王心术,使卫拉特人护送他回京复辟,并臣服於他,终结了卫拉特一直以来对大昼朝的侵略。

这让常弘的内心蠢蠢yu动。

他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将那只传国玉玺收入囊中,而後紧紧地抱住额森,不让他自怀中挣脱,将头埋在他的颈边,「森哥,你既然亲自带我回了京,接下来,你说什麽都不能走。」

「待我真的坐回那张龙椅上,才是真正战争的开始。」

「森哥,我要你当我的太师。」

「只有你,私底下的时候,你别称微臣,我也不称朕。」

「以後每日早朝,我想你在我身边陪着我,让我知道在这大昼朝中,龙椅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寂寥地坐着……」

「好……」额森神sE茫然地0了0常弘的背,一如既往地安慰了他的弘弟──哪怕他的弘弟,已光荣归来,自废帝摇身一变,又作回那大昼的主子。

额森一怔,悠悠地想道:「我终究是这麽作了……终究是败给了自己的心魔,而没有照着祖宗的遗志来行动。」忆至此,神sE不禁有些萎靡。

「博罗若知道我入城以後,竟作出这样的决定,b起杀了常弘,他会不会更想杀我这个大哥?天上的老头儿,也会责怪我吧?」他的心绪仍在翻涌,觉着眼前的情景不甚真实。

额森才一晌无语,忽然感觉颈边一疼,「……嗯!」低头只见常弘竟在他的脖子上咬破了一个口子,正在用力地吮着他的血,「弘弟,你作什麽……?」

常弘用手按住了被他咬破的口子,看着额森的时候,嘴唇上还带着血sE,「我只是没想到,森哥会愿意臣服於我……」

「这三十年以来,我从来没有这麽高兴过;我高兴的,不是终於回到大昼、也不是我能复辟,而是大哥你宁可辜负全族,也不让我当卖国贼……」

「这让我好兴奋……身T里蠢蠢yu动的,我一直回想起第一次喝你的血时,那种感觉……森哥,你这个人,实在让我疯狂。」

说完,常弘直接解开了额森的衣领,微微地拉开他的衣衫,露出他的脖子与锁骨,而後再次把脸伏上额森的肩膀,继续吮x1那个被他咬破的创口。

深怕浪费,他一滴都不敢漏地吞下额森流出的所有血Ye,直至他的唾Ye、内力,还有额森的内功,渐渐地让伤口复原。

在那之前,他们只是静静地坐在凌乱的养心殿内,忽略g0ng外的将士声音、g0ng人们逃窜的声响。

霎时间,这偌大的g0ng中,彷佛就只有他们俩人,他们也只看得见、感觉得到彼此。

额森嘴上说道:「我才把帝位让给你,你却反过来咬我的脖子,还x1我的血,你是苍狼的後代吗?我说你b起大昼人,更像是卫拉特人,果然是真的。」

然而他从常弘的言语、表情,知晓了常弘的喜悦,只是如此,额森便觉得,值得了。

背叛一个卫拉特又如何?就是要他为了这一刻,背叛全天下,他也愿意。

额森已经把常弘当成了自己人,不再把常弘看作常棣的子嗣、他的杀父仇人。

既然他亲自带着常弘,回到了玉京,便送佛送到西,将常弘带回原属於他的帝位--他宁可自己称臣,也不想看见常弘对着他称臣。

如今的额森,只想站在常弘的身边,以「太师」的身分,陪他一起见证未来的万国来朝。

在养心殿里,常弘曾问额森:「太师,你怎麽会想作出这样惊世骇俗的决定来?」

额森回道:「因为真正拥有帝王心术的人,是陛下,而非微臣。微臣往昔,虽曾忝称为天可汗,却早已在陛下面前,败下阵来很久了……」

「陛下b之微臣,更具有王者气象。微臣相信,微臣无法实现的愿望,陛下能替微臣实现──陛下将会成为真正的天可汗。微臣这一生,也会尽全力襄助陛下,以达成此愿。」

常弘其实不在乎要不要作天可汗,但是他告诉额森:「太师,这是你与朕的约定,既然立下了誓约,就要一起把这条路走完。」因为他觉得,不论是要去哪里征战,还是要打谁,只要能和额森一起,他常弘便无所不能。

与额森共同大破京师一事,令常弘心绪高涨,如今不论额森向他要求什麽,他都会答应。

站在龙椅旁,俯视着朝堂内的文武百官,看着常弘在早朝时与他们斗嘴,额森完全没管早朝的内容有什麽,他只想:「现在的弘弟已经不一样了,他不是常棣,也不是常钰,我相信由他来当皇帝,卫拉特人与昼人之间,会拥有不一样的未来。」

「我的决定仍是对的,我仍没有辜负卫拉特,就像弘弟不会辜负我。」

「双方都能长治久安,不再杀戮,像铁木儿这样的牺牲者,也就不会再出现了……」

只可惜,额森在这一生中,共有三次误算:

第一回,他没算到京师内有于和廷此人,因此害了孛也铁木儿的X命。

第二回,他没算到自己与常弘一同回到玉京之後,竟放弃了称帝的念头,反而义无反顾地推着常弘上位。

第三回则招致了他的身Si,使他无法完成与常弘的约定,陪着他走完这条迈向「天可汗」之位的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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