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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的大殿外并排跪满了内侍和宫女,皇后娘娘从太极殿回来后,发了前所未有的一通大火,一番打砸后,将所有人都赶出殿外罚跪。

奴才是主子的出气桶,主子叫怎样就得怎样,没人管你是不是无辜,除非你能做到像大太监王禄那个高度。

王禄其实也不好过,他虽然不用罚跪,却一直处在危险的中心,被皇后娘娘砸了一身一脸的茶水,擦都不敢擦一下,腰弓得像虾米似的,口口声声劝皇后娘娘息怒。

“息怒,叫本宫如何息怒?”孟皇后恨得目眦欲裂,高声怒吼道,“皇上分明就是在耍把戏,钦天监和胡千山都是听命于他的,太子配不上凤命之女,亏他们说得出口!”

王禄不敢妄议君上,默默听着,不发表意见。

孟皇后抓起刚换上的茶盏砸过去:“说话呀你,哑巴啦!”

王禄被烫得一哆嗦,忙躬身道:“回娘娘的话,钦天监听从皇命无可厚非,但胡千山向来恃才傲物,应该不会受圣上摆布,娘娘忘了,原先圣上请他做太子太傅他都不肯的。”

“你是傻子吗,现在还看不出来,他不肯教太子,转脸却做了赵靖玉的老师,这难道不是皇上故意安排的?”孟皇后愤愤道。

王禄怔住,细一琢磨,感觉皇后娘娘说得不无道理,兴许胡千山就是配合皇上在演戏,什么心高气傲不受约束,全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可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即便赵二公子真的是他的私生子,可太子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呀!

太子出身高贵,有教养有学识,又有强大的外祖家撑腰,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之选,这些皇上难道就没考虑过?

他要偏疼小儿子,大可以昭告天下,为二公子封王赐地,让二公子做个闲散王爷一生衣食无忧,何必要养在定远侯府暗中栽培,难道还指望一个私生子继承大统不成?

想到这里,王禄突然激灵一下,失态地看向孟皇后。

恰好孟皇后也猛地看向他,两人同时说道:“那个八字,莫非是赵靖玉的?”

连太子都配不上的凤命之女,居然与赵靖玉八字相合,这说明什么?

王禄惊恐地瞪大眼睛,难道说,赵靖玉才是上天注定的皇位继承者?

是不是胡千山早已窥得天机,而皇上也早已从他口中得知,所以才会命他暗中去教导赵靖玉?

这么说的话,难道皇上多年来对太子的看重都是假的,他压根就没打算让太子继位?

孟皇后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脸色顿时变得阴冷狠厉。

“你出去吧!”她对王禄说道,“把殿门关上,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就算是皇上来了,也得给我守住!”

王禄顿了一下,“太子被皇上留下谈话,想必很快就会过来。”

“他若来,你就告诉他回东宫等我,死也不能放他进来!”孟皇后道。

“……”王禄想说什么又没说,躬身退出殿外。

大门嘎吱一声关上,大殿里的光线暗淡下来,孟皇后坐着思忖了片刻,起身去了内室。

她脱下华贵繁琐的凤袍凤冠,换上轻衫常服,对着菱花镜梳妆打扮一番后,走到床前,握住一根床柱用力转动,随着吱吱呀呀的声响,床板移动,露出底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连通着的密道可以通往宫外,有个人已经在那里等她很久了。

王禄不知道皇后娘娘要做什么,守在殿外胆战心惊,倘若皇上或太子真的来了,他一个奴才怎么可能拦得住。

只是他没想到,皇上和太子还没来,孟丞相却先来了。

王禄见他过来,反倒松了一口气,孟丞相是皇后娘娘的亲爹,若说这世上还有谁会毫无保留地向着孟皇后,估计只有他了。

“奴婢见过丞相大人。”王禄主动迎上去见礼。

孟丞相身穿朝服,脸色凝重,说起话来不怒自威:“烦劳王公公通传,我有要事要见娘娘。”

身居高位多年,他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姿态,明明是请求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更像是军令。

王禄一脸为难道:“丞相大人,你来得不凑巧,皇后娘娘心情不好睡下了,不许任何人打扰。”

孟丞相脸一沉:“她说的任何人也包括我这个亲爹吗?”

王禄忙躬身陪笑道:“娘娘倒没特意交待你老人家,但她说了,就算皇上来了也不见。”

言下之意是,你难道比皇上的脸面还大?

“……”孟丞相噎了一下,不悦道,“少废话,我是为方才太极殿的事而来,快去通传!”

“奴婢不敢,惊动了娘娘,是要掉脑袋的。”王禄道。

孟丞相不耐烦听他啰嗦,一把拂开他,自己推开了殿门,抬脚就往里走。

“丞相不可!”王禄忙去拦阻,被孟丞相一脚踹开,等他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孟丞相已经进去了。

王禄无奈,只好跟进去,将门从里面闩上,防止再有人进来。

整个宫殿空无一人,孟丞相前前后后找遍,不见皇后身影,一把揪住王禄的领子问道:“娘娘人呢?”

王禄眨着眼睛茫然道:“娘娘明明就在殿里,哪也没去过……”

孟丞相稍加思索,脸色猛地一沉,转身又进了内室,片刻后,疾步而出,对王禄命令道:“把门守好,任何人不许入内,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说完拉开门,袖手阔步而去。

“……”王禄无奈叹气,重新关上门守在外面,心说我连你都拦不住,还能拦住谁?

孟丞相出了宫,吩咐轿夫直奔魏王府。

魏王是先皇最小的儿子,最受先皇和太后宠爱,府邸距离皇城最近,为的是方便先皇和太后随时能见到他。

去了封地之后,偌大的王府便空了下来,每年只有过年省亲才能热闹几天。

此次回京,很不凑巧魏王妃生了一场大病,他便将孩子们都留在封地侍候汤药,独自一人回来了。

因此,虽然主人归来,整个府邸仍然显得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气。

孟丞相在门前下轿,为节省时间,直接对门口守卫说道:“本官奉皇上之命来见王爷,快快带路。”

守卫犹豫着没有动,说王爷吩咐不见客。

孟丞相大怒:“你没听见吗,本官是奉皇上口谕来见王爷,误了事你可吃罪得起?”

守卫被他唬住,其中一人带他进了府。

沿曲径回廊一路到了魏王的书房,守卫正要禀报,书房里传出一声女子的嘤咛。

守卫及时咽回到了嘴边的话,尴尬地看着孟丞相,悄声道:“丞相要不去花厅略等片刻?”

孟丞相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灰,不理会守卫的话,抬脚踹开了房门。

守卫吓得一激灵,还没反应过来,房门随即便关上了。

书房分内外两间,一男一女正在里间热情相拥,被踹门声惊到,慌忙松开彼此,各自后退拉开距离,女人转身背对房门,整理衣衫。

“大胆奴才!”男人怒声呵斥,话音未落,孟丞相黑着脸走了进来。

“丞相怎么来了?”男人诧异道。

女人一惊,转过脸叫了一声父亲。

孟丞相大步走到她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你是皇后,是国母,是景行的母后,你答应过我,为了景行,你永远不会再和这个男人见面,你为什么食言?”

孟皇后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都火辣辣地疼,羞辱的眼泪簌簌而下。

“本王好歹是个王爷,在丞相眼里只是“这个男人”吗?”魏王一脸不悦地上前,把皇后拉到自己身后,“丞相大人既然知道她是国母,就该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教训她。”

孟丞相的身子晃了晃,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皇后红肿的脸颊,满腔的怒火化作一声幽叹:“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你造的孽你自己知道!”魏王沉声道,一张和皇上有七八分相似的俊颜含着愠怒,“当初若不是你执意要送她进宫为自己搏前程,她如今就是本王的王妃,景行就是……”

“王爷请慎言!”孟丞相颤声喝止了他,“二十年前的旧事,王爷还提它做什么,你们之间该了断的早已了断,如今她只是你的嫂子,你只是她的小叔,你们二人再无别的关联。”

“呵!”魏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谁说没有别的关联,景行不是吗?”

孟丞相想死的心都有了,苦苦劝道:“王爷若想她们母子好,就该把这话烂在肚子里,稍有不慎就是杀身之祸,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到时不止是你我,王爷王妃的子嗣家人以及我孟氏九族,都会被尽数诛灭。”

“到时候,到什么时候?”魏王冷笑,“通过今日太极殿占卜一事,丞相还没意识到时候已经到了吗,你真当我那皇兄是傻的吗,你真当他的皇位是白捡来的吗,你难道还没看出来,他压根就没打算让景行继位吗,你孟丞相发展的势力再大,再一手遮天,也没法保自己的外孙坐上龙椅,你还不明白吗?”

孟丞相在他连番质问下哑了声,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圣上的心机深沉,运筹帷幄。

若非无尘方丈意外测出凤命之女,又凑巧被皇后安插在乾德殿的眼线听到,他们可能直到大祸临头储君易主都察觉不出异常。

“父亲!”孟皇后见他不再愤怒,这才开口道,“有景行在,我和魏王的关系是断不了的,从你狠心把我送进宫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今天,这条路是你帮我选的,你除了继续帮我别无选择,此事不仅关乎景行的前程,同时也关乎孟氏一族的身家性命,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逼上了绝境,再不放手一搏就彻底完了。”

“你……”孟丞相指着她,想发火又觉得于事无补,收回手沮丧道,“那好,你们告诉我该怎么办?”

“只有两条路,逼宫,杀私生子。”魏王说道。

“……”孟丞相倒吸一口凉气,惊惧地看向自己的女儿,“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父亲,我也是这么想的。”孟皇后肃容道。

孟丞相苦笑:“你们当逼宫是过家家吗,我这些年笼络的大多是文臣,武官虽有,但都是四五品以下,真正有权利能带兵的,都牢牢掌握在武安大将军和定远侯手里,这些年朝廷管控严格,不许私豢兵士,咱们手上满打满算也就几千兵士可用,为了掩人耳目,还分散在几百里外,真要逼宫,你觉得这几千人能行吗?”

“我手上有两万兵马,只要计划周全,胜算还是有的。”魏王道。

“两万?”丞相嗤笑,“你觉得这两万兵马能到得了京城?等咱们想出周全的计划,恐怕太子之位早就易主了。”

孟皇后一听太子之位易主,顿时就急了,“既然逼宫风险太大,那就杀私生子好了,私生子一死,宫里宫外就剩景行一个皇子,皇位怎么着都是他的。”

孟丞相默然一刻,叹道:“赵靖玉身边高手如云,想杀他也不是容易的事,为今之计,咱们只能继续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放弃凤命之女,让太子尽快迎娶锦屏县主,婚礼当天邀请京中所有公子哥去东宫赴宴,趁赵靖玉放松警惕,再侍机动手。”

进宫赴宴不能带随从,也不能带兵器,只要找准时机,应该很容易得手。

“可他又不是傻子,他如果不来,咱们岂不白忙活了?”孟皇后问。

“不来就是藐视皇权,正好治他个大不敬之罪。”孟丞相道。

孟皇后一时拿不定主意,小心翼翼地看了魏王一眼,因怕又触怒父亲,没敢直接询问魏王。

魏王明白她的心思,主动说道:“目前看来,丞相的提议是最稳妥的,咱们故且试上一试,实在不行,再破釜沉舟不迟。”

孟皇后见他同意,自然无话可说,在父亲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从密道回了坤宁宫。

她走后,孟丞相郑重提醒魏王:“王爷要记住,即便景行登了基,你仍然是魏王,是他的皇叔,不要妄想他会认你,尊你为太上皇,你和他的关系,永远不能说破,否则你们两个都将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魏王扯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本王心里有数,丞相慢走,恕不远送。”

孟丞相窝着一肚子无名火拂袖而去。

魏王看着他走远,喃喃自语道:“太上皇有什么意思,本王还想当几天皇帝玩玩儿呢!”

孟皇后回到坤宁宫,脱下素衣,换上锦袍,调整好情绪,吩咐王禄把殿门打开,让宫女进来收拾自己砸烂的东西,又打发人去东宫请太子过来。

有了父亲和魏王支招,她的心情好了很多,不再像起初那么惶恐不安,等太子过来之后,母子二人在内室进行了短暂的交谈,孟皇后将孟丞相的建议说与太子听,太子已然被占卜结果乱了心神,既然是外祖父的建议,他也没再多说什么,稀里糊涂地同意了。

孟皇后当下便带着他去见皇上,说既然凤命之女的八字与太子不合,勉强让他们结合便是有违天意,因此太子自愿放弃。

宋万基还在想着如何说服母子二人,听闻他们主动放弃,既意外又迷惑,暗想会不会是孟丞相又给他们支了什么招。

但皇后能主动放弃,他亦求之不得,欣慰道:“朕其实也认为命理之说虚无缥缈,皇后与太子能看开,真是为朕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朕终于不用发愁和定远侯抢儿媳妇了。”

孟皇后心中不屑,表面却做足了姿态:“都怪臣妾一时冲动,让皇上在臣子面前为难,臣妾罪该万死。”

“皇后爱子心切,朕焉能不明白,朕不会怪你的,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朕的好皇后,朕的贤内助。”宋万基呵呵笑道。

帝后二人虚情假意地客套一番,说定了太子仍然娶锦屏县主,并且不再干涉赵靖玉和袖儿小姐的亲事之后,皇后便带着太子告辞而去。

回到坤宁宫,孟皇后心情大好,屏退了众人,和太子商议婚礼的时间,以及婚礼上捉拿赵靖玉的具体细节。

正说着,王禄从外面神色慌张地进来禀道:“娘娘,外面传来消息,锦屏县主是个骗子,与苏家二夫人郑氏合伙行骗,如今已经被送去了京都府衙。”

“你说什么?”孟皇后失声惊呼,笑容僵在脸上。

为了儿子,她已然费尽心机,难道说千算万算,最终竟换来一个鸡飞蛋打的结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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