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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是自谢玉璋和她的人在漠北安定下来之后,召开的第一次大型集会。但凡身上有点职责有点头脸的人都来了。

他们聚在谢玉璋的大帐前,大多已经听说了马建业伏诛的消息,三五一群,与相识的人嗡嗡议论。

大帐的毡帘自里面撩开,人群便是一静。

先出来的却是两个侍女,她们恭敬打着毡帘,后面出来的才是谢玉璋。

她依然穿着骑装,腰肢勒得纤细,一柄乌黑的匕首别在腰间,从不离身。

她走出大帐,站在台阶上,扫视众人。

众人都静下来。袁聿是公主家令,按规矩来说,谢玉璋之下,便是他了。他便站出来,叉手:“殿下,我等听说,马建业被诛杀,不知真假?究竟如何,还请殿下公示于我等。”

谢玉璋颔首,上前一步,提气沉声,道:“马建业狂悖欺主,多次不遵从本宫的号令。本宫虽和亲至此,远离故土,却也容不得他这般对我,故而诛之。”

她声音铿锵,说完,顿了顿,又道:“也望大家引以为戒,勿要如他这般。大家千里迢迢随宝华而来,这一生,我们注定捆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宝华当竭尽全力令大家活得更好。也望大家各安其位,各履其责,我们君臣上下一心,在这里才能立得住,立得稳!”

袁聿提声道:“殿下说的是!臣等皆遵殿下号令,兢兢业业,决无二心!”

王忠率先拔刀单膝跪下,声音洪亮:“末将此生效忠于殿下,决无二心!”

马建业一死,卫队便以王忠为尊。且他本就比马建业得人心,他一发声,众旅帅、队正纷纷拔刀,齐刷刷、锃亮亮一片刀光戳在地上:“效忠殿下!决无二心!”

袁聿跪下:“殿下千岁!”

呼啦啦跪下了一大片,连谢玉璋身侧侍女都跟着跪下。

“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玉璋站在那里,望着一片黑鸦鸦的人头。

这一世,人心离散、众人各自逃命、各奔前程的事,她再也不会叫它发生了。

大帐里,夏嬷嬷和林斐听到外面的山呼之声,相视一眼,都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她们的小殿下啊,是真真正正的长大了。

她不再需要被保护,她自己站了起来,只手撑起了这一片天。

马建业既死,人事便有变动。

谢玉璋任命了王忠为新的卫队首领,李勇为其副手。下面再空出来的位置,谢玉璋便不再过问,自有王忠、李勇来决定。在一定的位子上,便当有一定的权力。

令人不意外的是,这决定公布,竟引起了小范围的欢呼。不止是卫队之人,便是家臣、管事们,也都露出了笑意。

马建业之不得人心,由此可见。

待众人散去,袁聿却没有走,他跟着进了公主大帐,呈上了一卷纸。

“这是什么?”谢玉璋诧异接过。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半晌无语:“全是他干的吗?”

“是。”袁聿躬身道,“还未全查完,这些日子正在查,原想都整齐了,再上报殿下。”

不意谢玉璋杀伐果决,动作比他还快,竟直接将马建业诛杀。便是袁聿,也不过是想依照大赵律例,夺其官职而已。

谢玉璋万想不到,短短时间内,马建业就已做出夺人财产、强占人/妻之事。且袁聿明确表示了,事情还没全查完。

她抿着唇,将那卷纸狠狠攥得皱了。

袁聿道:“幸而殿下英明,为大家伙铲除此贼。”

这恭维并不能令谢玉璋心情变好,事实上,反而让她的心情变得很糟。

她狠狠吸了几口气,把那卷纸展平,交还给袁聿:“该查的继续查。都查清了,公示于众,让大家都知道他干了些什么。”

袁聿领了令,正要离去,谢玉璋又唤住他,恨恨道:“告诉王忠,给我把马建业暴尸三日!”

袁聿虽觉得这命令戾气过重,但谢玉璋明显正在气头上,又何必为了个马建业触谢玉璋的霉头呢,便应了,领命而去。

待袁聿离开,谢玉璋钻回内帐里兀自恼怒。林斐端了热奶茶给她:“怎地又不高兴了?”

谢玉璋气闷很久,才说:“马建业强夺人家传之物,强占人/妻。”

林斐道:“正证明他该死,证明你做的是对的。”

“但我不该任性,我原该听你的。”谢玉璋闷闷地说,“这些都是……到了这里之后才发生的。”

林斐懂了。

她知道在谢玉璋的“梦”里是马建业出卖了他们给夏尔丹之后,便想叫王忠等人杀了马建业。是谢玉璋想手刃此贼,故而才拖到今天。才叫马建业在这段时间里,又作下这些恶行。

强夺的财物可以返还给事主,那受辱的女子又怎么才能抵消这经历?

谢玉璋恼恨极了。

林斐覆住她的手,安慰道:“你又不能预知。”

想想,谢玉璋还真能预知。又改口:“便在梦里,也不是事事都能知道不是?”

她早听出来了,谢玉璋的那个梦,全然是第一视角。谢玉璋在梦里便做的是她自己,她也只能看到她看到的、听到的、亲身经历的。若在梦里就不知道的事,现实中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了。

谢玉璋深深反省。

“不能任性。”她自责,“我担着这许多人的责任在身上,稍一任性,便出这种纰漏。于那些遭受的人,便是苦痛。”

今日之事警醒了她。现在受苦的是几个平民、匠人,他日,就有可能是林斐。

她一时的任性,便遭受这种反噬。可知任性一事,于上位者万万要不得。

“阿斐,以后我再有不理智、任性的时候,你一定要劝阻我。”她严肃地说。

“好。”林斐也认真地说,“那我便做你的言官。”

谢玉璋点头:“以后,该杀之人,当即便杀。该做之事,当即便做。我们决不因为任何个人情绪犹豫、拖拉,横生事端。”

林斐注视着她。

谢玉璋问:“怎了?”

林斐道:“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吗?是成大事者的素质啊。”

谢玉璋沉默半晌,道:“不,我只是一小小女子。”

我从未想成什么大事,我只想你和我,以及追随我的人们,都平平安安,我们大家一起……回去云京。

天下将乱,马上就是战火纷乱、风起云涌的岁月了。在这样的时代,平安,便是最大的大事了。

马建业的头用石灰处理了,用木棍插在赵人生活营区的入口出。人们进进出出,全都能看得到。

开始还有些怕,多看几次就不怕了。只觉得大快人心。

袁聿追查马建业的恶行,桩桩落到实处了,才公布出来。便有小孩子拿着石头远远地扔那死人头颅,路过的大人们则朝那里吐口水。

马建业的几个“亲兵”谁还敢露头,此时个个做起了缩头乌龟。

袁聿抄了马建业的帐子,先将几个苦主的财物归还。多出来的原该充公,谢玉璋哪看得上这点财物,令袁聿悄悄给了有妇女受其侵害的人家做补偿。

营地、卫队的气氛为之一变,连空气都似乎清新了许多。

查处中发现那几个“亲兵”中有两个格外可恶,也做下许多令人气愤之事。这等人骨子里便有坏水在流,谢玉璋经历了两世,心肠不是普通的少女可比,没有半分容情。

那两人被剥了军袄,行了军仗,然后卖作了奴隶。

袁聿与王忠喝酒,道:“殿下年少,戾气略重。”

王忠摆手道:“我不管!殿下叫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袁聿一笑,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只马建业帐中却抄出一包东西,看起来像药材,不知到底是何物。袁聿叫人拿去给包重锦鉴别,不多时包重锦便捧着那东西来寻他,求证:“马建业那里抄出来的?”

袁聿问:“可有不妥?”

“这有毒。”包重锦道,“碾成粉末放进茶水里,人吃了上吐下泻,要得命的。”

此时的茶与后来大穆朝的煎茶、点茶都还不同。

草原的茶是加奶加盐巴,中原赵国的茶则是加葱、姜、枣、橘皮、薄荷等煮沸。两者味道都颇重,加入些许异物,不容易被发现。

袁聿觉得这事很不对,拉着包重锦去禀报了谢玉璋。

“不知道想害谁。”他说,“查问过了,最近没有人有事,应该还没动手。这人真是命大。”

谢玉璋却怔怔地重复:“症状是上吐下泻?”

包重锦道:“是,看起来与痢疾等症都差不多,可若不解毒,以痢疾治,是治不好的。”

待他们离去,林斐抚着心口,后怕:“所以,他想害的人是……”

“袁令已经在查他了,他可能是发觉了。”谢玉璋说,“现在已经是三月了,袁令该是下个月……”

林斐道:“我们且盯着,到了四月看看就知道了。”

只谢玉璋杀了马建业这事阿史那也听说了,问谢玉璋:“怎么把你的卫队首领杀了?”

谢玉璋妙目圆瞪:“他欺我年纪小,又离家远,不听话,我便杀了他。”

“杀得好!”阿史那赞道,“我们漠北的女人,就该有这样的魄力!谁不听话,杀了便是!”

草原的生存条件远较中原恶劣,从来都信奉弱肉强食的原则。阿史那越看谢玉璋越觉得她天生便像是草原女儿,叫人喜欢。

赵公主人美性子强,便成了大家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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